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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What If)重返森林 ...

  •   回首前半生,我能记住的事情(或者说值得记住的事情)只有那么寥寥几件。其中之一是我小时候有一次把自己摔得头破血流,然后被送去医院缝了好几针。那一年,我终于厌烦了骑四轮自行车,于是把两个累赘的辅助轮拆掉,想要体验一下速度与平衡的乐趣。老实说,我学得还挺快,简直天生是把好手。如果不是我想学电视上的卡通人物那样骑着自行车腾空而起,因此拼命蹬车然后从斜坡上冲出去的话,我本来是可以好好炫耀几天的。
      当然,结果没什么可炫耀的。我不仅摔坏了自行车,还把自己摔得半死。我老妈说没有摔断脖子纯粹是我撞了大运,很可能那天阎王爷打了个盹。好吧,不管是谁打盹,时至今日,我仍能记起骑着脚踏车凌空之后的感觉:疾风呼啸,整个大地迎面朝我撞过来。我的胃突然一下变得沉甸甸的,仿佛塞满了大石头,我的头发也过电般全都倒竖起来。耳旁的风声和血管跳动的声音一样洪亮清晰。我的眼球像是变成了两颗滚烫的弹珠,随时可能从眼眶中掉出来。
      经过被无限拉长的一两秒钟之后,我的车子前轮先落地,没有像卡通片里那样继续向前飞驰,而是发出轰然巨响——好家伙,那可真是惊天动地的一声——然后猛地向上一弹。我的屁股顿时失去了知觉,肚子好像挨了一闷棍似的拧成一团。车子只来得及颠了一下,我湿漉漉的两只手就在车把上打滑松开,然后整个人从车座上飞了出去。嗖!——啪!——嘭!
      眼下,当站在这间天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反重力实验室里,亲眼看着自己上辈子的尸体时,我的感觉和当年飞车惊魂那次相去无几。先是胃里的失重感,然后是争先恐后立定站好的寒毛。如果有人这时看到我的表情,一定会以为我心脏病发作或者中风了。我仿佛头部骤然遭受重击,眼前的景象一下被白光笼罩,以至于不得不紧紧抓住手边的东西才能站稳。耳旁也忽然响起钟声似的嗡鸣,震颤良久才渐渐消失。
      我想:该死的雨下个没完没了都怪那场该死的雨。
      等趴在棺材旁喘息了一阵之后,我渐渐又能看清东西了。但还不如看不清。棺材里的死人无疑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不止是因为那双模糊的玻璃球一样的眼睛,还因为那一根头发都没有的头颅已经完全破碎变形了,只是勉强缝起来,像是什么劣质的玩具娃娃似的。我死死盯着那张脸。最初的惊恐过去之后,我越看越觉得这个人不像我,甚至陡然升起强烈的希望——操他妈的一定是我搞错了。但他妈的并没有,当我抓起死人僵硬冰冷的手臂,检查右肘内侧时,熟悉的烫伤疤痕打破了我的最后一丝希望。
      这个躺在棺材里的死人,就是上辈子从高楼掉下去摔死的我。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周围的世界仍在。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的重生是一场意外,像是某种福利彩蛋那样。这没什么不可能的,不是吗?三流小说里多的是这种情节。
      可如果不是呢,我头脑中较为冷静的那个声音说,如果这不是意外,而是九头蛇或某个人精心策划的呢?考虑到斯特拉克男爵和朗姆洛对我的态度,策划者是某一个人而非整个组织的可能性要更大。
      莱曼教授知道这件事吗?
      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如果巴基找到的那些资料不是假冒伪劣的话,莱曼教授才是该死的“镜像计划”的第一负责人,也就是说,他是最有可能瞒过九头蛇在实验中动手脚的人。但紧接着,艾尔希娅·范德梅尔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也很有可能是她,不是吗?那天她出现在超市明显是和莱曼教授接头。她甚至还胆大包天和我们住进了同一家旅馆,也许就是为了就近监视我们。唯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那个孩子,蓝迪。
      我缓缓放下那只冰冷僵硬的手,然后把棺盖阖上。看不见那张脸之后,我的思维能力稍微恢复了一些。瞎猜当然对我没什么好处,因为我手头没有任何真正的线索。我告诉自己,如果来到这里不是意外,那么就是有人故意想让我发现这些。
      愣了片刻,我像个陀螺一样转了两圈,开始在这里翻箱倒柜。房间很空,几乎没有任何记录文字的纸张或仪器。我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桌椅。一件白大褂搭在椅背上,抽屉里面则什么都没有。墙上的玻璃窗其实是面镜子,只能映出我自己的影子。但在屋子角落却有一只大纸箱子。我一看见就立刻扑了过去,好像担心那纸板箱自己长出脚来逃之夭夭似的。箱子用透明胶带随随便便封起来,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摞纸。第一张上面用黑色粗体的大写字母写着:
      灯塔计划。
      我几乎是颤抖着掀开第一张纸,连呼吸都屏住了,乱成一团的脑子里根本想不出自己会看到什么。机要?机密?辛密?但第二张纸上写着的东西我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出。
      那上面写着:勇士带着他衷心的助手来到灯塔,杀死大魔王,解除死亡魔咒。游戏结束了!
      然后就是一片空白。我不死心地翻开第二页、第三页,然后抓住箱子两侧整个儿颠倒过来,白纸呼啦一声撒得满地都是。但那里面再也找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我半是沮丧半是愤怒地从地上站起来,心里认定这是恶作剧。但谁他妈的这么无聊?
      紧接着,我的目光停顿在了那件白大褂上面。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我仍上前去翻了翻衣服口袋,结果指尖却触摸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我的心不禁再次狂跳起来,缓缓把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部手机。或者该说小灵通。年纪稍小一点的孩子甚至都没见过这玩意儿。但我小时候家里有一部一模一样的。这在当时可是稀罕玩意儿,能打电话,能显示时间,还有计算器的功能。外表通体银色,只有半个手掌那么大,顶部伸出一小截天线,看起来科幻感十足(当然,我是指在那个年代看来)。
      我深呼吸了一次,翻开盖(是的,这是翻盖的老式手机),发现小灵通开着机,电量不足半格。熟悉而又陌生的屏幕界面是深蓝色,只有电话和菜单两个选项。我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心里激烈交战,冷汗顺着脸颊不断流下来。
      真相往往都是狗屎,巴基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充满谎言、充满偏见,但你还是得接受它。
      别再他妈的犹豫了。这次换成了我自己的声音,或者罗杰斯的声音,反正听起来都差不多。我想起走到这一步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偷袭美国队长。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很可能会把我打得屎尿齐流,然后免费附赠一脚把我踢进监狱里去。而我冒着这种可怕的风险,所求的不就是真相吗?
      我选中“电话”,然后调出通话记录。不出所料,那上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无论是谁一步步引诱我来此,那个人都给我留下了面包屑。
      我把光标移到这个号码上,然后用力摁下绿色的拨号键。
      “嘟——”只响了一声电话就被人接起,我把小得可怜的电话凑到耳旁,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喂?”
      我的喉咙一紧,一时间竟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是哈兰先生吗?”蓝迪问,听起来还有几分开心,然后他对另一个人喊道,“婆婆,是哈兰先生!他真的打电话过来了!”
      电话转到另一个人手中。我听到属于更年老的人的呼吸声。
      “你是谁?”我终于能说出话了,但声音哑得厉害,“你他妈的究竟是谁?”
      艾尔希娅·范德梅尔说:“看来你已经找到3号实验室了。祝贺你,你总算还没有笨到家。”她的声音低沉沙哑,活像抽了一辈子烟的老烟鬼,那口浓重的北佬腔带着更浓重喉音。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我知道你和莱曼教授在我的脑子里动过手脚,”我说,“你故意让我找到这里来是为什么?”
      “是啊,问得好,因为我正准备给你解释我的邪恶计划呢。”然而她的语气讥讽,显然表达的是完全相反的意思。
      “你是谁?”我又问了一遍。
      “艾尔希娅·范德梅尔,今年高龄七十八。你有何指教?”
      我不禁想起在超市见到的那个女人,骨瘦如柴,但却目光如炬。我想起那头茂密的灰发,还有那枚大到俗气的红宝石戒指。她现在带着那孩子躲在哪里?她仍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吗?
      “你想怎样?”我问她,“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范德梅尔冷笑一声:“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让你摆脱身边那些白痴。天晓得这有多费劲。你知道你成功脱身的概率有多小吗?这不是因为他们难缠,而是因为你自己太蠢。”
      “别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好人了。”我忍不住讥讽地说,“你以为我会相信……”
      然而她打断我,反唇相讥:“我不是好人,你最好记住这一点。好人都是笨蛋,他们与人为善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的愚蠢。”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
      “但你要听,现在给我把嘴闭上。”范德梅尔冷冷地说,“大部分人进了鬼门关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但你走了狗屎运,明白吗?如果你还要一意孤行,再把自己弄死一回,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蓝迪喜欢你,所以我要给你一个忠告:离那些自称英雄的蠢货能有多远有多远。和他们在一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你是九头蛇,你当然会这么说。”我用同样冰冷的语气回答。
      “你是个笨蛋,你当然会这么说。”范德梅尔说完这句话之后竟然直接挂断了电话。在短促的“嘟嘟”声中,我茫然瞪着显示“通话结束”的小灵通,感到一阵难以置信。
      我得找到她。我得找到她,然后当面质问她。如果必要的话,我甚至可以威胁她。我会威胁她,逼她把所有的真相统统说出来。
      怒火突如其来,让我差点把那部小灵通直接攥成碎片。但我最终冷静下来,关机,然后把它装进口袋。这个女人很可能与我的上辈子有关,我告诫自己必须小心,一定要小心。
      但想要找到那个鬼知道藏在哪里的老巫婆,首先得离开这个地下洞穴。
      这间屋子外面就是走廊,通往其他各种五花八门的实验室,可惜我此刻根本无心探寻。我看到了走廊墙上挂着的“离开”标示,于是顺着标示指出的方向一路走下去。这地方很大。范德梅尔称这里为3号实验室,看起来这算是她的一个秘密老巢。所以这里是九头蛇的地盘吗?
      然而感觉上不像。我去过很多九头蛇基地,虽然那些地方各有各的特色,但你总能发现九头蛇的气质蕴藏其中,就像一种独特的臭味。
      这里没有。
      走了大概十分钟之后,“离开”的标示消失了。我来到一个空房间,地面中央有一个圆形的井盖似的封闭门。我跪在地上研究了一下,发现这门锁是掌纹识别的。如果范德梅尔把一切都策划好了……
      我干脆把手放了上去。只听“嘶”的一声轻响,亮起绿灯的封闭门轻巧地向一旁滑开,露出一条带着梯子的竖井。
      “老巫婆。”我在嘴里嘀咕,然后小心翼翼踩着梯子爬了下去,或者考虑到这里的一切都是倒置的,我其实是在向上爬。爬到一半的时候,我再次感到那种古怪的感觉,扭曲的引力让人浑身不舒服。我加快速度,很快就感觉到自己是在头冲下、脚冲上爬梯子,要多别扭又多别扭。但我还是爬上去了。另一头也是一个差不多的封闭门,只是不需要掌纹识别。我防备着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十二万分警惕地爬出地道,结果发现外头既不是空旷的荒野,也不是什么九头蛇的基地。
      我在一棵树里面。
      但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树。昏暗的阳光正透过树皮渗进来,呈现出古怪的棕色。我抬头看了看,然后扫视四周,试探着摸了摸树干。
      没有阻碍,我的手就这么直接从树干中穿了出去,仿佛穿过一层虚无的薄膜。然而这一天实在太漫长,我吃惊的次数也实在太多,已经没力气再大惊小怪了。我跟着往前跨了一步,于是整个人迈出了这棵树,一脚踩在了森林中潮湿柔软的土地上。头顶几乎没有多少阳光洒下来,因为树林太茂密,但现在的的确确已经是白天了。鸟雀叽叽喳喳的叫着,从远处传来某种小动物的叫声。我忍不住回头,试着往回退,却发现树干又变成树干了,坚硬粗糙,无法穿过。
      我不禁浑身冒出鸡皮疙瘩。
      但近旁突然响起的人声让我立刻警觉起来。我扭过头,看到几步开外站着几个穿着九头蛇制服的雇佣兵。我们距离很近,近到如果我乐意,甚至可以冲他们的后脑勺吐口水。他们背对着我,压根不知道我从一棵树中间冒出来了。我还看到他们脚边倒着一个人,那个倒霉鬼我认识。
      山姆·威尔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What If)重返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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