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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地狱和天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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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担心,总的来说一切都还顺利。我平安活到了医生指定进行最后治疗的那一天,期间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发生。而且临近圣诞,基地里越来越有过节的气氛,简直能从空气里捏出圣诞颂歌的音符来。奈汀盖尔医生把日子定在圣诞节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希望我过的第一个圣诞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这一点她做到了,上帝保佑她。
我记得很清楚,进行治疗的那天很冷,气温一路跌至华氏十度以下,也就是说,摄氏度大概零下十几度的样子。隔着窗户都能听到狂风呼啸,好像天神发怒似的。但没下雪,下一场雪要等到平安夜。
“嘿,小子,准备好接受电疗了吗?”史塔克居然也出现在医疗室,而且看起来不是来看热闹的,他眉飞色舞地对我说,“别太担心了,我们会小心翼翼地把你的脑壳打开,然后把电极插进去,然后你就能体会到天堂一般的快感了。”
医生责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我说:“史塔克先生的意思是,他会负责操作设备,确保你的安全。没有谁的脑壳会被打开,放心吧。”
“好。”我简短地回答,紧张地笑了笑。
我当然知道史塔克是开玩笑,因为我已经看到出现在屋子里的新设备了。没有闪闪发光的大刀片和巨型剪刀用以划开脑壳、取出脑浆,但和上次的束缚椅比起来,这家伙仍要有威慑力得多,通体由金属制成,体型庞大,活像一头钢铁怪兽,连束缚环都是金属的,泛着森冷的光泽。不过最吓人的还是悬在椅子上方的东西,看起来像个头罩,上面连着复杂的电线。看到这玩意儿,我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蜂拥而起,第一次意识到头皮发麻并不仅仅是个形容词,那感觉就好像整张头皮都发觉情况不妙,于是打算脱离头盖骨,就这么溜之大吉。
“这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史蒂夫问。他是这场治疗的第三个见证人。
医生说:“和九头蛇用来植入控制指令的机器非常相近,但功能是完全相反的。”她说着握紧拳头翻转了一下。
史蒂夫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我一眼:“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我吐出口气。其实还没准备好,但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准备好坐进这种玩意儿里面。光是看着这东西就叫我浑身难受,太阳穴突突直跳,但我还是坐上去了,因为老话说得好,长痛不如短痛。那铁王座还挺高,居高临下看着其他人,我恍惚间觉得自己不是即将接受神经治疗,而是要登基称帝。
“你得把上衣脱掉。”医生提醒我。
哦。好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如果史塔克不在一旁流氓似的猛吹口哨的话,我肯定会做得更自如一些。医生开始着手往我身上连接感应片。她用闲聊的口气说:“圣诞节马上就要到了。”
“嗯。”我知道她是看出来我紧张,所以特意和我说话好让我分心。我见过的医生都有这种本领,这一招给小孩子打针的时候最管用。
“你相信圣诞老公公吗?”史塔克不解风情地插话,嘴里还发出“嚯嚯嚯”的笑声,“小甜心,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呢?”
我想要他正常一点,让我痛痛快快赶紧了解这件棘手的事情。
“说出来吧,搞不好会实现呢。”史塔克兴致盎然地说,压根没听见我的心声,“反正你今年圣诞都得和留守基地的老家伙们过,万一他们有人好心满足你,你可要抓住这个机会。”
我瞥了一眼史蒂夫,他仿佛看懂我的眼神似的,说:“我当然留在基地。还有娜塔莎,旺达和幻视。”然后补了一句,“你想要礼物吗?”
“圣诞老人是小孩才会信的东西。”我可不想收到什么惊喜。我又没钱买回礼,到时候岂不是很尴尬。
史塔克毫不犹豫地接话:“所以才要问你,小鬼,毕竟理论上来说你才不到两岁。”
“不管你信不信,我早就一大把年纪了。”我回答,而且不完全算是扯谎。
史塔克翻了个白眼:“天上掉馅饼你都不知道拿嘴接着,真让老爸失望。”
“医生,”我决定换个成熟的谈话对象,“说起来,你打算怎么过节?和家人一起吗?”
医生只是抿嘴笑了笑,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避开我,平静地回答:“我的话,就我自己。”听到这个回答,我脑海里不知为何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不和女儿一起?
但医生可从没告诉过我她有个女儿,这个念头就像凭空冒出来的。然而我几乎能确定,要是开口问的话,医生多半会告诉我她的确有个女儿。
那么为什么一个人过圣诞呢?我看着医生,心里琢磨着圣诞节应该和我们过阴历年差不多重要了,这种时候孤身一人也未免太凄凉了。或许她应该来基地,或许我应该邀请她,至少客气客气,意思一下。如果复仇者基地是我家开的,搞不好我就真开口了,毕竟妈妈从小就教导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欠医生一个人情,不管她承不承认,这都是事实。
也许我该去问问娜塔莎?她和医生的私交不错,没准她会乐意邀请医生一起过平安夜。
“天啊,还是杀了我吧。”史塔克忽然嘀咕了一声,然后从操作台前直起身子,对医生说道,“来过圣诞节,好吗,亲爱的凯茜?平安夜就来,肯定会很有意思的。顺便一提,我是替那家伙问的。他想开口,但实在太害羞了。”他竖起大拇指朝我指了指。
我呆住了。不,这个说法不够准确,我他妈的惊呆了,完全没想到史塔克居然来这么一出。史蒂夫轻轻咳嗽了一声,好像在极力忍笑。
“真的,来吧。看着他纠结的样子我觉得肠子都要打结了。”史塔克还在继续,“你会来吗?会的吧。好,就这么定了。不用带礼物,这小子没钱还礼。把你的心带来就行了,他会报以同样的……”
“史塔克先生。”我听上去咬牙切齿。
他冲我挑眉一笑:“不客气,宝贝儿。”
医生好像也在忍笑,她端着托盘过来的时候,上面的玻璃瓶就像是在跳舞一样叮咚作响。后来我才觉得她当时可能只是太紧张了。那些玻璃瓶里的液体是透明的,看起来仿佛全然无害。我深呼吸,用最平静、最自然的声音问她:“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导电液。”医生回答,拿出棉签开始把这种凉凉的玩意儿抹到我的太阳穴上。托尼在一旁慢条斯理地说:“导电液能让电流顺利进入你的大脑,不然你的脑袋会被烤焦的,就像圣诞火鸡一样。”
“听你说话真叫人高兴,史塔克先生。”我面上微笑着回答,实则内心一片恐慌。如果不是这么多人看着,我想我可能已经逃之夭夭了。
“我知道。这就是为什么人们经常花钱听我说话的缘故。”托尼一本正经地说,“不过别担心,我不会问你收费的,上次给你上课也是免费,放一万个心好了。”
我还没来得及表达内心的鄙视,医生已经把我头顶上方的头罩缓缓拉下来了,机械转动发出的声音像是魔鬼在低语。托尼转回到操作台前,按了几个按钮,椅子上的束缚环就紧紧扣住了我的四肢。
“放松。”医生说,然后咬了咬嘴唇,“我是说尽量放松。我不想骗你,一会儿会很疼,会非常、非常疼。”她说着把那顶王冠端端正正戴到了我头上,扣上搭扣。最后一步是注射肌肉松弛剂,那东西可以让正常人接受电击治疗的时候痉挛得不那么厉害,但对我效果有限,因为我体内的血清会加速那些东西代谢。
平心而论,我觉得这是个说两句俏皮话缓和气氛的好时机,但事实上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那沉甸甸、冷冰冰的东西罩在我头上,我连转头的动作都做不到。紧接着,医生把一个小东西塞进了我嘴里。我茫然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这东西是为了防止我咬伤自己的舌头。
当然,也有效消除了我在难以忍受的剧痛中破口大骂的可能性。因为医生不是逗我玩,她说“非常疼”,那就是“非常疼”。事实上,我不记得之前有哪一次曾经历过这样难以忍受的痛苦,之后也再没有过,真是老天保佑。开始前,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可能会失去意识,担心的不过是再次经历震颤性昏厥,做几个无伤大雅的噩梦。但我的潜意识有一部分知道没那么简单,也许就是这一小部分潜意识让我坐立不安。
当托尼拉下操纵杆之后,我听到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但不是从外面传来,而是从大脑深处响起,仿佛有人往我脑子里塞了一只大钟。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牙齿“嘭”的一声紧紧咬在嘴里的枷子上面。我以为已经开始了,但那根本不是开始,简直连热身都算不上。我看到医生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咬着嘴唇看着我。而那就是我能看清的最后一幕。
疼痛真正开始的那一刻,我的视野就像骤然被血泼过一样,看什么都像透过一层血膜。但那影响只是微乎其微的,因为我根本不想看任何东西,因为我已经没有精力去看任何东西了。我的身体先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仰,再往前猛冲,力道大得超乎想象,如果不是金属束缚环,我这会儿肯定已经滚到在地了。肌肉松弛剂大概一秒钟之后就被代谢完了,我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像是要撑破皮肤。那很疼,但和大脑此刻经历的疼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把滚烫的热油想办法浇在了我的大脑上面,然后不断翻炒。疼痛层层深入,鲜明得像是酷暑烈日,或者火山喷发时的岩浆。而所有的这一切之中最叫人难以忍受的一点就是,我竟然每分每秒都是清醒的。我清楚地记的,这一点当时让我狂怒不止,因为我觉得自己该晕过去了,疼成这个鬼样子,是个人就该晕过去。但我始终没晕过去,甚至连意识涣散都做不到。如果不是嘴巴里塞着东西,我肯定已经朝他们大吼让他们赶紧停手了,而且必然会夹杂着叫人瞠目结舌的脏话,虽然最难听的脏话此刻也帮不到我。过了一会儿,我开始相信他们是想杀死我,到后来,我希望他们能杀死我。要是我手里有枪,并且我能把该死的手举起来,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给自己脑袋来上一枪,只要能从这种地狱般的疼痛中解脱出来。
我试着去回想上辈子摔死的经历,想象那种筋断骨折、热血泼洒的剧痛。但没用,跟我眼下经历的这种折磨相比,从十八楼跌下去摔死就像天使最温柔的奖励。我好像依稀听到医生在尖叫,似乎是告诉托尼停下来,我在心里跟着一起尖叫: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
“再等等。”史蒂夫的声音像是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一样,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不能前功尽弃。”
我攥紧了拳头,虽然早就攥得很紧了,但我还是想办法更进一步。我看着史蒂夫的眼睛,他看起来仿佛站在血海当中,当然,整个世界看起来都仿佛浸在鲜血里。坚持住,那双眼睛在说,你能做到。
我能做到。我心想,但这个想法和痛苦相比显得苍白无力。
我能这么做一整天。
当然,这就完全是他妈的牛皮大话了,虽然在我看来那比一年还要漫长,但据托尼说,整个治疗过程不多不少三分钟。这是精准的科学,天才自大狂先生告诉我,而我则告诉他这些屁话不妨留给他自己,用完一起冲进下水道去。
医生把枷子从我嘴里拿出来的时候,那玩意儿已经基本被我咬碎了,然后我直接吐在了她及时递过来的盆子里。那真是翻江倒海,吐到胆汁都快出来才罢休。这个过程一点也不美好,但至少比之前红烧大脑的戏码强上那么一点。我靠回椅背上的时候,医生细心地替我把嘴擦干净。我的思绪还有点混乱,心里一直纳闷她难道不会觉得这怪恶心?毕竟真实生活不是偶像剧,我吐出来的也不是香喷喷的彩虹屁,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好吧,我就不具体形容了。
“验收结果了,朋友们,一起见证奇迹吧。”托尼拍着手,从控制台走下来,到我面前,然后歪头看旁边的两个人,“谁来?”
医生摇摇头。史蒂夫说:“我来吧。”
我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没力气问,但我注意到束缚环还没解开。史蒂夫看了看我,然后就用低沉的声音开始背诵:“风险与回报不成比例、沉默是最好的反击……”然而这些句子听在耳中有种奇怪的抽离感,我努力集中精神想要明白他在说什么,可那些词凑在一起就像是天书一样晦涩难懂。
“你说什么?”我忍不住含糊不清地问,声音沙哑得可怕,我猜是因为我刚才一直在大吼大叫的缘故。我嘴里的那玩意儿只能让我说不出话,但一点都不妨碍我给他们亮一嗓子。
史蒂夫终于背完了,期间他一直仔细地观察着我。“你感觉怎么样?”他最后问,“还记得自己在哪儿吗?”
“我感觉有一辆他妈的火车从我身上他妈的轧过去了。”我告诉他,其实更像胡言乱语,“我现在多半在该死的地狱。见鬼,你是天使吗?”
史蒂夫看了眼托尼,点点头,后者咧嘴一笑:“我早说过,我们肯定会成功的。”他返回操作台,拉起操纵杆,又按了几个按钮。医生上前替我把头罩取下来,而我身上的束缚环也纷纷弹开。
“你做到了。”医生低声说,脸上带着微笑。
我没什么力气地回应:“是你做到了。”
“喂,小子,需要我和队长扭过头去吗?”托尼大声问,“或者干脆清场子给你们?哦,对了,我的口香糖就在抽屉里,你要吗?”
“你去死吧。”我有气无力地咒骂他,要不是还有女性在边上,我可能还会给他展示我的中指。
“不、不、不,我要去过圣诞了。”托尼大摇其头,“保持联系吧,宝贝儿,再见了。不过也别垂头丧气,一定要相信圣诞精神。”他冲我眨眨眼,压低声音,“记住我教给你的,一准没错。”
我抓起手边的什么东西朝他扔了过去,托尼敏捷地躲开了,然后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起来。朋友们,我重获自由的人生就是这么鸡飞狗跳地开始的。感觉还不赖,对吧?而且还有一场大雪马上就要来到,圣诞节也是。
不过在那之前是平安夜。
哦,那个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