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爱你 ...
-
翻个身，皱皱眉头，拉起被角把脑袋缩进去躲避晨光，却被人强行扯了出来。光溜溜的背脊裸露在外面，从头到脚打个机灵。
“小懒虫，该起床了，上班要迟到了。”他微笑着揉揉他的头发，抱着他的肩膀忍不住在上面又亲一亲。
“嗯……干吗拉我起来，让我再睡一会儿……”含含糊糊地答应着，从他怀里抽身，再次缩进被子里去。
“那好吧，”宠溺地放开他，帮他掖掖被子，“早餐在桌上，已经帮你打好包，来不及吃的话千万记着要带上。我先上班去了，早会别迟到。还有……”在他前额亲亲，拨弄一下那柔软的刘海。“我爱你。”
从床上噌地一下坐起来，气呼呼地一个枕头砸过去，偏偏被他好整以暇地接住。“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啦！再不走看谁迟到！”虽然很想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瞪起眼睛，奈何沉重的眼皮完全不配合表情，眼前的人不惊反笑。
“那好，我走了。”
他们是同事，别人眼中的朋友，自己心里的爱人。从理论上来说，这个世界上的同性恋比例达到10%，刚巧安排到他们头上，这个概率不大不小，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然而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刚巧让他遇到他，这是不是天赐的幸福？
他每天至少对他说一句“我爱你”，纵然听者脸红心跳，他总是说得如此自然，自然得天经地义，好像这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加正常的事情一样。他有可爱的职业习惯，常常趴在台灯下算着算着，就会忽然跑过来指着生命表对他说，你看，生存和死亡就这样简单地被数字表达出来，举重若轻。他盯着他的眼睛看，目光柔和，他说，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不测，我常会莫名其妙地害怕，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率，我也担心一不小心会失去你。他每天不厌其烦地拎着他的耳朵重复那一句温柔的“我爱你”，乐此不疲，每次遭到白眼都会好脾气地笑着解释说，我有那么多爱，怕来不及对你说。
这个世界上的车祸死亡率大约8%，刚巧落到他头上，这个概率也不大不小，却足以令人尴尬——他放下电话，思维有那么片刻的短路，轻轻地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他！？”
灵堂门口缠着白花，有脸色哀伤的中年妇人走过来招呼他，“请问您是？”
“……朋友，”嚅嗫良久，不甘心地从牙间挤出两个字。
“谢谢你来送他最后一程。”妇人低头致谢，递上一支长茎的菊花。
他是早逝的青年才俊，父母的好儿子，姐姐的好弟弟，公司的新生骨干。他不该看到公司拐角新开的甜品店，也不该突发奇想兴冲冲地穿过马路去买什么劳什子的菠萝泡芙。他不该如此温柔细心，连他微小的喜好都记得一清二楚。他不该，留他一个人手脚冰冷地坐在角落里强忍住哭泣，自己却无知无觉地呆在灵桌上，变成一尊冰冷的牌位。
现在，要让谁，在他生病的时候，煮粥递药？要让谁，在寒冷的冬天，小心地握着他的手揣进自己口袋？要让谁，陪他一起看正月里的焰火；又要让谁，对他每天说那句温柔的无可替代的“我爱你”？
他一闭上眼睛，就仿佛能听到耳边“吱——”一声刺耳的刹车、身体撞到车上“嘭——”的怪响。他仿佛看到那些圆溜溜的泡芙在他身边滚了一地——其中一只还不肯谢幕似地转着圈，演绎残忍华丽的圆舞曲。他看到他年轻清朗的面容，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还来不及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幽深的灵堂里，他瑟缩地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手脚冰凉。忽然间他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每天要对他说那么多的“我爱你”，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不测，他怕以后会没机会说——然后他竟然真的就再没有这个机会了——多么大的讽刺？！
他开始后悔，后悔那天早上他用枕头砸他，却没有回应他一个吻，或者只是简单地嘟囔一句“我也爱你”。他现在想像他那样，每天给他很多很多的爱，可是他却已经不能再做什么。
他只好虔诚地在心里默许。如果奇迹降临，我还可以实现一个心愿，那么，我不奢望可以掌握生命的流转，但是，是否可以让我们不再遗憾，让他能够幸福安心地离开？
幽深的灵堂里，灯光忽然灭了。周围一片讶然，人声唏嘘作响。
他自然而然地抬头寻找刚才头顶的光源，“兹啦—兹啦—”几声响，灯泡闪了几下。他在心里默默数着，1，2，3。
那曾是他们之间狡猾的暗号：在公司年末的聚餐上，隔桌的三次举杯微笑；在安静却又无聊的会议上，手指在桌沿的三次小扣；在联欢会上，话筒试音时的三声轻敲……不浪费任何机会，他一遍又一遍地对他倾诉着“我爱你。”
好像又听到那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最后一次对他说，“我爱你”……
半晌，灯终于再次亮起，大家交口议论着这半路杀出来的灵异事件。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有个面容清俊的年轻人，带着浅浅的微笑，眼神温柔，已是泪流满面。他没有片刻迟疑，一字一字清晰地吐出那句最后的回答：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