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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几日后,便有有司官吏,将滞留在建康的流民,按照他们的原籍,分配到各侨州、侨郡安置。

      自东晋建国以来,北方战乱不断,数十年间,不断有北方流民拖家带口地南下。虽然北方诸州早就被诸胡族占领,但是为了慰藉流民们的思乡之情,东晋设置了兖、青、冀、司、幽、并等侨州,而流民们则按原户籍,造册登记。因为是临时户籍,流民登记在白册上,以区别于本地居民所用的黄册。

      但正如官吏们所料,不少流民已经散去,大部分或者主动投靠,或者被各世家吸纳为僮仆,也就是隐户。士族都广置庄园,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从事各种生产,既然有免费的劳役可用,又何乐而不为?对于许多流民而言,托庇于士族,虽然失去人身自由,但无需再向官府缴纳赋税,也无需从事官府委派的兵役、徭役,也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但十三岁的褚蒜子,此时并搞不清楚什么白册、黄册,让她欣喜的是,她又可以像往常一样,去卫夫人处学习书法。

      这日她从卫夫人处回来,正要去书房练习,一入后院门,却见母亲的侍女春香早已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一叠声地道:“女郎,您可回来了!夫人上次为您裁制的新衣,已经做好送来了,夫人说,您一回来,便去她院子里试试。如果哪里不合身,还要快快修改了,才不误事。”

      褚蒜子张了张嘴,道:“可,可我还没完成今日的课业呢!”

      春香捂嘴笑道:“先试了衣服,再去写也不迟!女郎,您就随我来吧。”说完,便当先在前领路,心里暗想,“自家女郎怎么像个女学究似的,就算写字写得再好,如那卫夫人一般,不也是个孤老婆子,寄人篱下,还要靠教授学生,挣得几个脂粉钱。女人啊,最重要的,还是要嫁的好。”

      褚蒜子拗不过春香,也知道这其实是母亲的意思,便随着她,来到谢真石房中。

      只见谢真石居中而坐,她的神色虽然和往常并无不同,但褚蒜子却觉得,母亲眼中闪烁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一旁的几案上,是几件新裁制的杂裾垂髾服。

      “阿母。”褚蒜子屈膝行礼。

      谢真石笑道:“蒜子,这都是建康今春流行的式样,快,穿上试试,看看是否合身。”

      褚蒜子知道,这些春衣,都是为几日后的上巳节所制。但年年都有上巳节,年年都会裁制新衣,这次母亲又何必如此兴奋?

      谢真石看出了女儿眼中的疑惑,笑道:“今年上巳节,可是王司徒主办的,也邀请了你舅舅,我们家也一起去。”

      难怪!难怪母亲如此兴奋。

      琅琊王氏的门槛自然是高,褚裒担任给事黄门侍郎前,虽然曾暂任司徒从事中郎,但是平时王、褚两家并无往来。但她怎么忘了呢?舅舅谢尚受王导赏识,前几个月刚被征召为属官。娘家受到赏识,谢真石自然面上有光。

      “蒜子,快试试新衣,给阿母看看!”

      褚蒜子也感染了母亲的兴奋,取了一袭春衣,去内室去了。谢真石看着女儿娉婷的背影,心里又欢喜,又感伤。

      她高兴的不仅仅是弟弟谢尚得到王导的提携,这次上巳节既然是琅琊王氏出面主办,规格必然高了不少,也会有更多的世家子弟露面,便于给女儿相看人家。伤感的是,这么贴心懂事的女儿,不过再过两年,便到了及笄之年,就要嫁为人妇了。

      三月三日,上巳节。

      天还刚蒙蒙亮,褚蒜子就起来了,用过朝食,穿上事先选好的杂裾,在侍女服饰下,薄薄地施了一层脂粉,修饰了一番,便与母亲共乘一辆牛车,跟在褚裒的牛车后,出了褚府。从青溪巷转上主路,已经看到街道上已有不少牛车,都是一个方向,朝着城北的鸡笼山方向驶去。

      谢真石暗想,“幸亏起得早,否则今日只怕会迟了。”

      鸡笼山以其山势浑圆,形似鸡笼而得名。时值暮春,山上树木青翠葱茏,红白黄紫各色山花点缀其中,更有一道泉水沿着山势叮咚而下,在山势陡峭处冲击两边山石,溅起无数飞琼碎玉,却又在山腰一处平台处缓了下来。

      此处平台,早就沿着潺潺溪水,放置着数十席坐秤,也已有数人据秤而坐。其中一人,年过花甲,面容清癯,手持麈尾,正是当今司徒、琅琊王氏家主王导。在他身侧,还坐着两位王氏子弟,一位不同于流行的文弱,体态颇为雄健,正是王导次子王恬;另一位虽然只不过而立之年,但头发、眉毛、胡须均已是一片皓白,却是人称“王白眉”的,如今任尚书郎之职的王导堂侄王彪之。

      琅琊王氏在鸡笼山有别墅,前日王导便率数名子弟前来,在别墅过夜,自然免了今晨的跋涉之苦。

      王导瞥了一眼王恬,见他容貌虽俊美,体态却似武夫,不禁暗暗皱眉,心下颇为不喜。他一向钟爱长子,不喜从小好武的次子,可惜长子已在去年病逝。他又转头看看身侧的王彪之,眉目才舒缓了些,暗想,“王氏下一辈,只怕就要靠彪之与允之了。”

      如今琅琊王氏虽然貌似尊崇,但因为当年堂兄王敦的叛乱,王氏手中已无兵权。如今朝中,庾亮以帝舅之尊,兼任三州刺史,都督六州诸军事,坐镇武昌,对下游的建康形成高屋建瓴之势。

      他自然知道,庾亮一心想取自己而代之,将颍川庾氏打造成晋朝的第一士族。他还听闻,庾亮曾给镇守京口的太尉郗鉴写信,想争取郗鉴的支持,罢黜自己,幸好郗鉴不同意。这当然也得益于当年自己未雨绸缪,放下身段,让流民帅出身的郗鉴在王氏子弟中,如挑选菘菜一般地随意挑选女婿,两家结为婚姻之好。(注)

      想到郗鉴,便想到郗鉴的那位好女婿,王羲之。当年王氏适龄子弟个个精心修饰,如琳琅满目一般,等待挑选,唯有王羲之,坦着肚皮,躺在榻上吃胡饼,却反而被郗鉴看中。

      想到此处,王导又是一番心事。王羲之虽是自己堂侄,也许因为他幼年丧父,与自己并不亲近,自己数次推举他为官,他却三番五次地推辞。反而成了郗鉴女婿后,他在郗鉴推荐下,出任秘书郎。如今他更是在庾亮的征西将军府中,担任长史一职。

      正巧一阵西风吹来,将木叶吹得簌簌作响,王导不由举起手中的麈尾遮住面容,皱眉道:“庾元规吹起的灰尘都把人弄脏了。”

      听到堂伯如此说,王彪之不禁哑然失笑。元规是庾亮的字,堂伯这话,自然是埋汰庾亮,可是,这鸡笼山山清水秀,绿草如茵,又哪里来的灰尘?

      他正想说什么,却见越来越多的士人已经沿着山路,抵达平台,有的对着王导遥遥行礼,有的走上前来作揖问好。一阵喧闹后,众人纷纷在坐秤上落座。早有仆役,向各位郎君上了酒浆、点心等物。

      王导扫了一眼坐中众人,徐徐问道:“怎不见谢仁祖?”谢仁祖便是谢尚。

      只听坐中有人答道:“某上山的时候,正见谢氏的牛车抵达山脚。”

      正说着,只见山道上又转过一行四人,走在前面的青年,大约二十八九岁的样子,大袖翩然,姿容艳丽,鬓角处还斜斜簪着一枝深红色的桃花,然而桃花也压不住他的艳色,这不是谢尚,却又是谁?

      他后面跟着两名十六七岁的少年,当先的那名少年,身材高挑,容貌虽然不及谢尚那般妖冶,但眉目疏朗,姿容隽秀,一双凤眼如寒潭一般,气质十分沉静。他如谢尚一般,也踩着木屐,大袖翩然,衣襟处也配着枝粉色桃花。后面的少年面容与他有几分相似。众人都认得,这两人便是谢尚的堂弟,谢安、谢万。

      走在最后的那名青年,大约二十四五岁,身姿矫健,容貌十分英武,众人却都不认得。

      已有人打趣谢尚,“仁祖,你可真是春意盎然啊。这是从哪里折的桃花?”

      谢尚洒然笑道:“不敢,不敢。这桃花,却是行车途中,有女郎掷于在下的。”

      不少人笑道:“难怪你今日来迟了,原来受到女郎们的围堵。”也有不少人,目中忍不住射出嫉恨之色。

      自西晋以来,美男子甚受女郎、妇人、甚至老妪们追捧。当年潘安驾车走在路上,妇人们向他车中投掷各种水果,最后车厢都被水果装满了;又有卫玠被众人围堵观看,每每从人群中奋力逃出,因为身体羸弱,不堪其苦,最后竟然身亡。

      这次谢尚兄弟出行,并未放下车帘,自然也遭到了众女郎、妇人们的围观。不少女郎们将桃花、铃兰、海棠等时令花卉,有的甚至将自己的手帕、香囊等贴身之物掷向谢尚、谢安。谢尚拣了一枝深红的,插在鬓角,又拣了一枝粉色的,将其别在了谢安的衣襟上。

      谢尚等人走近王导,向他躬身行礼。

      王导捻须笑道:“仁祖果然有安丰之姿。”安丰就是名列竹林七贤、亦是出身琅琊王氏的王戎,自小便神彩秀美。他的目光在谢安脸上转了转,又赞道:“果然风神秀彻。”最后他的目光掠过谢万,定在了那名面生的青年脸上,道:“这位是?”

      谢尚急忙介绍道:“这位便是谯国桓温,字元子。”

      注:菘菜,即白菜。

  • 作者有话要说:  杂裾垂髾服真的很美,有兴趣的小天使们可以自行百度,或看我微博(微博号同作者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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