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剑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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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将小瓦尔的忏悔记录下来吗？”毕空确认了一遍。
毕苍摇头：“没有，可能是因为恐惧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他跳过了。”
仔细的翻完了老牧师的屋子，确定没了什么线索，两人重新走到门边准备离开。
老牧师的颜色已经不再潮红，看起来和无数死去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毕空站在他的尸体边，垂着眼注视了一会儿，伸手为老牧师整理好了衣着，又将凌乱的须发捋直。
“是个好人，虽然有些圣母，但本意还是为了这个村子好的。”
毕空叹了口气。
他合上眼，将一颗糖塞进嘴里，勾起嘴角露出个轻挑但格外温柔的笑。
“虽然我没有办法成为他这样的好人，”毕空歪了歪头，脸上的笑容格外真实，“但我觉得当这样的好人也许不错。”
他拿起桌上最陈旧的那本圣经，翻动着找到了其中的几页，垂眼睛轻轻念起。
“圣灵说：是的，他们息了自己的劳苦，做工的果效也随著他们……”
为了看清这本手抄的圣经上因为时间而斑驳的字迹，毕苍拉开了点窗帘，让阳光透进来。
那些光洒落在毕空的眼前，照得那双瞳孔仿佛暖阳。
长长的睫毛轻抖着，如同神明清浅的怜悯。
毕苍有一瞬间的晃神，直到毕空念完简单的句子，收敛了一切神情，回头注视毕苍的双眼：“趁现在天还亮着再找找线索，回头找人来把他葬了吧。”
不是不想自己动手，只是不清楚这个村子下葬的具体流程。
他们从屋子后方的窗户里翻出去，沿着小路走了一段，很快地又走回了村子的大道上。
此时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了，暖橘色的光照亮了半个村庄，给所有的建筑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毕空和毕苍还没有走到之前临时找的那间屋子，就听到附近几户人家的门都开了。
大多数人都匆匆地赶往村外田野的方向，似乎是要想趁这阳光不怎么强烈但也有光照的环境，尽快收割点食物回来。
当然，也有例外。
有个穿着破旧而充满补丁衣服的女人从毕空不远处的屋里走出，看见两人时愣了一下，露出局促的表情：“两位……是老牧师请来的客人吗？”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会儿又闭上了：“两位还是不要待在这里了，会传染给你们的，那可怕的疾病。”
毕空说：“我们只是想要查清这疾病的源头……老牧师已经去世了，和我们说着说着就倒在了地上。”
女人的表情变得恍惚，眼眶泛起了红色：“连老牧师也……我早就知道的，早该知道的。”
“我的丈夫也是这样，说着说着就无声无息的倒下去了。”
“来自主的惩罚是那么可怕，连一点预兆都没有，便将我们送入深渊。”
那女人捂着脸开始啜泣起来。
毕空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打断女人的哭泣。
不过毕苍却是平淡开口：“哭可没什么用。”
毕空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拦他继续说下去。
尽管他个人没有出言打断女人的情绪爆发，但这仅仅是那么多年教养带来的基本礼仪而已。
打断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会真的造成什么重大影响。
他能看清女人的双眼，那里面已经是失去一切欲望后的冷漠了，也许连悲伤都不是真实的，只是习惯性的哭泣。
“不如告诉我你们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也许还能从中找到拯救村子的方法。”
毕苍直截了当的说。
女人的动作肉眼可见的僵硬了，那双空洞的眼睛微微扬起，沉默的注视了两人一会，而后伸出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
她的瞳孔中仿佛有了神采。
但很快的，她的神色又逐渐暗淡，眼上也重新染上空虚。
“若是碰到村里的其他人的话，我想他们都不会回答两位的。”
“不过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也一无所求了，就当个普通平凡的故事讲吧。”
女人说完，又低低的念了一声：“无论是主抛弃了我们，又或者主不存在……反正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丈夫已经死亡，儿子早已死在逃离的路上，孤身一人的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怕的了。”
女人邀请两人进屋。
毕苍进门前回头看了眼，也许是因为太阳下山了的缘故，不少人都小心翼翼的出门活动起来，但可能是因为缺少照明工具，每个人的动作都挺快的，还有的人只是出来走了两步就回了屋子里。
有几个人看到了女人的动作，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有个年轻人冲到屋里喊了个老人出来。
老人一出来就拎着拐杖指着女人骂：“你这是要把丑闻传到外面去吗，不怕教廷过来烧了我们全村？！”
女人的半只脚已经迈进了屋子里，闻言回头撇了老人一眼，勾着嘴角冷笑：“我的丈夫已经死了，儿子也已经死了，自己也快死了，还要在意你们全村的命干什么？”
“我又从不欠你们什么，反而是你们害死了我的男人，你们又能管我如何。”
她又看了毕空和毕苍一样，在两人心领神会的进入屋子后一脚关上了门。
老人气愤地敲击了两下拐杖，又猛的咳嗽了几声，最终还是没有力气发怒，目光悲哀地转身回了屋内。
喊他出来的儿子跟在身后有些手足无措的看了会，最终还是咬牙继续挑水去了。
女人讲了个不算长的故事。
但却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很久之前，这是个被森林包裹住的村庄，最初是一群在战争中逃难的人们躲到了深山中，依靠野果和各种野生植物而勉强生存下来，逐渐地在一块空地中开辟出一个小小的村落。
村外的田也是当时那块空地中的一部分。
但后来，随着时间的发展，战争逐渐远去，村子里的人也开始逐渐与外界交流。
他们开始烦恼于山路的不好走与环境的闭塞，更烦恼于村子的贫瘠。
先人们感谢森林提供的庇佑，因此并没有砍伐过树木，只使用了森林中原本就有的空地，这个村子连土地都只有那么几分。
最终，村子里的年轻人与老人大吵了一架，谁也不服谁，气愤的年轻人直接架起了斧头砍掉了一片离村子比较近的树林，改成了果园。
从那个时候起，村子里便有不少人染上了病，又或者在不应该死去的年纪便衰老死去了。
老人们惴惴不安，觉得是这个背信忘义的行为惹怒了神灵，才给了村子那么可怕的惩罚。
但年轻人不那么觉得，因为死去的人中衰老而死的老人更多，他们觉得这是主在否认老人的主张。
只是开辟了果园之后，年轻人们开始忙碌，也就收了别的心思，一心一意的照顾园林之下也没多和老人争吵。
果林里的果树长势很好，郁郁葱葱的样子，很快便长到了与原先的树林差不多高，看起来没有任何违和感。
直到今年冬天，初冬的时候，村子里有一个叫做瓦尔的少年的母亲病了。
他和那些向往富裕生活的年轻人不一样，认为自己的母亲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生病，他的母亲年纪轻轻，不可能那么早的死去，因此疯狂的寻找各种方法。
他掏空家里的积蓄请了城里的医生过来为母亲看病，但医生也查不出什么病因，放血之类的老方法让他的母亲更加虚弱了。
这让瓦尔感到了惶恐，他开始思考是否真的是其他年轻人的行为招惹了主的愤怒，因为他们伤害了庇佑村落的森林，让村里的人不断死去。
他拿起斧头，半夜偷偷的去果园砍起了果树。
可怕的事情从此开始。
女人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原本空洞死寂的瞳孔当中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情绪波动，是一种深深的惊恐。
“那些树，砍掉树皮之后，里面还有一层树皮，就像是一棵树里套着另一棵树一样，甚至树枝里面都还有一层树枝，叶子里还有一层叶子……”
毕空愣了一下。
“外面的树是栽种的苹果树和其他果树的树皮，比较鲜嫩，而里面的树皮就像是这个森林里所有的普通树木一样……”
“那是曾经被砍掉的树啊，他们又重新长回来了。”
女人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它们又重新长回来了，树里套着树，披着皮囊又回来了。”
“然后，瘟疫就开始了，也许这就是主对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砍死那些树木的惩罚吧。”
她忽然抬起头，深深的注视着两位陌生的外乡人，歪着嘴露出个叹息的笑：“树里还套着一棵树，村子里还套着一个村子，人里会不会也套着一个人呢？”
她捧住自己的心口，目光变得迷离：“我的身体里，会不会有我的丈夫和儿子呢？”
没有人说话。
毕空和毕苍对视了一眼，两人果断的告辞离开了。
临走前毕空看了眼女人的屋前挂着的小木牌，上面画了个铁锤。
毕苍确定：“她的丈夫应该是个做农具的铁匠。”
毕空则想起了屋内一大一小两个工作台：“儿子大概子承父业。”
这样一说的话，这对父子倒也不一定跟那森林没有关系——这个年代的村子里有一个铁匠就算不错了，斧头之类的东西，说不定就是这两个铁匠打的。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空气中带着一种诡异的冷凝感，村子里的人都急匆匆地回到了屋子里，似乎很害怕在完全没有阳光的情况下待在外面。
毕空和毕苍同样选择了回到临时居住的屋子里。
尹招很有作为留守人员的自觉，已经努力的把那么一点点面粉做成能吃的食物放在餐桌上了。
他见两人回来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还在想，这个年代的人竟然还能存下白面真是让人意外，结果仔细一看袋子才发现里面混着一大堆石子，尽可能的清理过了，你们还是悠着点吃，万一咬到石子崩了牙，那就不好了。”
“也幸亏这屋子里还留了柴火，否则就难过了。”
毕空说了一声谢，三个人简单的吃完了饭，便早早的各自回了房间。
“要守夜吗？”毕空问。
毕苍摇头：“不用，这个难度的关卡一般都不需要，就算有我也能反应过来，好好休息就行。”
毕空点了点头，也没有在意两人同床这件事情，果断的倒头睡去。
毕苍坐在床沿，目光深深的注视着毕空。
床上躺着的人与他有着全然一致的相貌，依稀的还能看见白天里嬉皮笑脸的感觉，连嘴角都是向上勾起的。
毕苍尝试着勾勒自己的嘴角，很快地便停下了动作。
他从不信任自己的笑容，那是熟悉的人都能确认的虚假。
但是……
毕苍的手指轻轻点过那一张熟悉的面孔，指尖在毕空的嘴角缓缓停滞，虚点几下后又离开。
看，这是永远和毕空不一样的地方。
空气里隐约地带着些甜腻的味道，仿佛毕空这个无糖不欢的人随身携带的体香。
毕苍摸了摸腰子，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蓝色包装，和毕空白天吃的糖一模一样。
他将糖塞进嘴里，感受那甜滋滋的味道，再次勾着嘴角露出一个笑。
这里没有镜子，毕苍看不清自己的笑容，但是……
似乎多了一点轻薄的真实，尽管无人看见。
毕苍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一种帐然若失的遗憾。
也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露出这样的笑。
将糖的碎片一点点嚼完，毕苍翻身躺上床的另一侧，小心翼翼的扯过来半截被子闭上眼。
耳畔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这不是会笑的吗~”
……原来有人看见。
毕苍已经接近睡着，大脑在闪过这个念头后陷入沉眠。
梦里有一扇爬着爬山虎，洒落阳光的窗，窗边摆放着几本厚厚的书，鼻尖有沁入肺腑的甜香，齿尖唇畔则洋溢着甜滋滋的糖味。
床上的两个人做了一样的梦。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剑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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