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上司是个死神》杉栀

40、辞旧（公主墓篇完）

　　薛绾回到现实时，耳边是狂滥的风，发丝纷飞糊了她一脸。

　　她已经不在那个藤蔓包裹的大茧里了，而是靠坐在墓室的墙边。

　　前方是芜姬与卫嗣大打出手，将主墓室搅得乌烟瘴气。

　　缠人的藤蔓不再理会薛绾，全力配合芜姬对抗卫嗣。

　　芜姬徘徊人世间千年，同样也以怨气为引修炼了千年，可跟卫嗣对打起来并不能落着什么好。

　　她瞥见薛绾醒来，分出几条藤蔓来偷袭。

　　薛绾注意到了，刚想用火来抵挡，就被卫嗣先行截住了。

　　“小心！”

　　芜姬此举不过是为了分散卫嗣的注意，很快就一掌袭去。可卫嗣宛若背后也生了一双眼睛似的，几道紫焰从手中飞出，穿过芜姬的身体将她掠飞十几米外。

　　卫嗣迎着狂风，挡在薛绾身前。

　　天界不乏武神，但能敌过风光无两时的卫嗣，没有几个。

　　芜姬半跪在地上，身上的纱衣染了红。

　　李昭奔到芜姬身边搀着她。

　　芜姬搀着李昭的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丫头，你这小郎君对你不错，倒是在我意料之外。”

　　薛绾哪怕从茧里剥离了，也因为毒的缘故，浑身没有力气。

　　她怕卫嗣误会，解释道：“咳……我说了，他不是我的郎君。”

　　卫嗣稍稍偏头，用余光瞥了薛绾一眼。

　　“你这模样，像极了一千年前垂死的我。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卫嗣捕捉到芜姬话中的敏感信息，右手握成拳，指缝间即刻渗出血珠。

　　“解了她的毒！否则你今日死无葬身之地！”

　　墙上描绘精湛的壁画破裂，窜出无数条细小的绿枝，还有地缝里、墙角里，所过之处碰到的芜姬的藤蔓，全都化为灰烬。

　　有一根绿枝寻着熟悉的血腥味，缠上了卫嗣的右手，它吮净了卫嗣指尖的血珠，所有的绿枝迅速壮大，结出一个个血色的花苞。

　　整间主墓室被绿枝包裹，唯独薛绾所在的一方天地被绿枝围起来保护着。

　　芜姬的脸色一下变了。

　　“我道是谁，原来是地界死神，久仰。”

　　她拽着李昭往后缩了缩，以免李昭碰到绿枝立马化成一滩脓水。

　　“不过，本宫这种怨毒千年滋生的产物，也犯得着死神殿下用这以血为祭的曼珠沙华来对付么？”

　　曼珠沙华——开在黄泉路上的花。

　　薛绾把她的话听的真切。

　　以血为祭？

　　她见过好几次卫嗣与人打斗，但从来没有见过他用什么武器或法宝。

　　他又不弱，为什么要用这么危险的招式？

　　卫嗣声音冷酷，犹如从地狱间传来：“你也知道，你不该留着。”

　　“小丫头片子的毒，不过是月蔓的汁水所炼，没什么作用，只是脱去力气一阵子罢了。你也不必拿这花吓我，再过一会她又是活蹦乱跳的。”

　　芜姬仿佛是妥协了。

　　无数还未来得及开花的曼珠沙华连同绿枝一起，转瞬间消失无踪。

　　薛绾疑惑道：“你不想杀我？”

　　曼珠沙华消失，芜姬的威胁也消失了，她的声音又变得自在起来：“杀你对本宫一点好处都没有，反而要多添一笔人命账，做什么要杀你？”

　　薛绾更糊涂了。

　　“那你费尽心思，坏事做尽，只是为了找到李昭？你抓了李昭，为什么不报复他？”

　　李昭茫然的看向芜姬。

　　芜姬冷笑的推开李昭：“我自然是想报复他。我恨不得将他抽筋剜骨，令他血尽而亡。”

　　“李昭算计你，害你国破家亡，自尽而死，可是你没有报复他。因为你也知道，现在的李昭，不是当年的李昭了。”

　　她只是控制了他的心神，将他圈养在这里，做一些端茶倒水的差事。

　　“你都看到了，李昭是如何对本宫的。”

　　“可只有李昭一个人是你的仇人，其他受害者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何其无辜？却被迫卷入你与李昭的恩怨里，白白没了性命。”

　　薛绾奋力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卫嗣身边。卫嗣立即揽住她的肩，让她把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

　　芜姬沉默了。

　　卫嗣反倒开口了：“不止是外面的尸首，龙凤酒楼的掌柜家，每生下一个男婴就会被送到你这里，你以保他家财万贯的条件与他做交易，对吗？”

　　“如果这个男婴不是李昭，你就会吞噬其血肉，增进你的修为。”

　　芜姬持续沉默着，这也代表她对薛绾和卫嗣所说的一切通通都默认了。

　　薛绾瞠目结舌，竟没想到掌柜家的事也能牵扯到芜姬身上。

　　“你把你的痛苦施于无辜之人身上。你太可悲了。”薛绾评价她。

　　李昭在一旁不知所措。

　　他们言语间总是提到他的名字，可他一点也听不懂，他一双眼里只看得到芜姬。

　　“我确实可悲。”

　　她苦笑着，重新坐到贵妃椅上。李昭又马上走过来，坐在她身边，默默陪着她。

　　芜姬推开李昭的手，面无表情的问：“我会是什么下场？”

　　修炼地界禁术、残害婴童和无辜百姓。

　　“当是灰飞烟灭，不存于世。”

　　“来吧。”

　　卫嗣言:“在此之前，我送你一个礼物。”

　　一道紫色流光被送进芜姬额前。

　　-

　　正殿内，歌舞升平。

　　李昭喝着酒，双眼朦胧的望着眼前弹着琴的曼妙女子。

　　“芜儿，是你吗？”

　　他上前一把抱住弹琴的女子，引起对方一阵惊慌。

　　“皇上！奴婢……奴婢不是芜姬公主。”弹琴的丫鬟颤着身子跪倒在地上。

　　李昭揉着额头，将人赶了出去。

　　世人都道，新皇沉迷女色，不理朝政，庄严的朝殿日日欢歌，不成体统。

　　自从前凉的最后一个公主殁了之后，新皇就日日如此。

　　李昭自登基以来，朝臣反对其行事尤其多。

　　原明国朝臣联名上书，反对他立前凉公主为后在前，后来又逼他立原明国大将之女为后，他不肯。

　　明国大将之女原是他的妻，可在李昭登基之后，只获封了一个昭仪，就连西宫也住不得，被一个前凉的疯子占着。

　　李昭对芜姬的伤害历历在目，芜姬深刻于心，他何尝不是。

　　他以为，时间能够抹平芜姬的伤痛。

　　待她忘却仇恨，仍然会回到他身边，做他的皇后。

　　却没料到在此之前，被昭仪捷足先登，故意给芜姬提供可以自残的器皿，支开所有宫人，任由其自生自灭。

　　李昭一气之下，怒杀昭仪，以拥兵自重，意图造反的罪名抄了昭仪的母家。一个庞大的、曾倾力助他攻破大凉的荣耀家族。

　　芜姬死后，李昭欲按照当朝皇后的礼制下葬，再次遭到群臣反对。

　　此举不成，芜姬只能按照最尊贵的公主礼制下葬。

　　并将公主墓建在了情人岭，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李昭变了，从信誓旦旦要成为一代明君，变成了世人口中不理朝政，流连美色的昏君。

　　画面的最后，李昭缠绵病榻，丫鬟宦官和朝臣跪了一地。

　　临死前，他看见了芜姬。

　　那个穿着藕荷色披风的女子，面含羞涩的对他说：“小女子名唤芜儿。”

　　帝王崩逝，终年二十五岁。

　　-

　　芜姬痛苦的跪在地上，苍白的脸颊上两道血泪。鬼没有眼泪，眼眶里只能流血。

　　她瞪着卫嗣，双眼藏不住惊慌。

　　“这是什么？你给本宫看了什么？”

　　“幻境秘术，同你给她看的一样。”卫嗣眼睑垂下，看了看薛绾。

　　薛绾也仰起脑袋看他，“幻境秘术是什么？幻境，假的吗？”

　　她的头发乱糟糟。卫嗣的手掌落在她脑袋上，拆掉那根盘发用的木簪，替她抚平毛躁。

　　“幻境秘术，可以呈现施术者想要给入境者看到的画面。方才本殿给你看的幻境，是一千年前李昭的生平。”

　　虽然一千年前，卫嗣还远远没有出生，在任死神位的并不是他。但每一任死神都可以调阅一千年内，曾入职过阴阳殿的侍者之生平。

　　李昭恰恰在其范围内。

　　一千年前的李昭，虽然对芜姬伤害深重，可芜姬死后，李昭也因为思念成疾，抑郁而终，英年早逝。

　　而一千年后的李昭，不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却也无端卷入了芜姬的怨恨当中。

　　与其说是怨恨，薛绾觉得更像是执念。

　　芜姬本可以投身轮回，再世为人，只因为心中的执念，让自己困在人世一千年。

　　最终只能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薛绾忽地问她：“你知道此处属于什么国界吗？”

　　“？”

　　“这里是泗汝县梨台镇，属于思芜国。”

　　顿了一会，芜姬笑了。笑得明媚开朗，不再是飘渺阴森的。

　　她吃了一颗葡萄，喝了一口酒，然后解放了被控制心神的李昭，在贵妃椅上躺下来。

　　“我的归宿，就不劳烦你们了。”

　　她找到了自己执着千年想要的答案。

　　一千年前的李昭，是爱她的。

　　怨气一消，她的恶鬼之身自然也消散了。她选择了自己结束自己。

　　十八岁的李昭恢复了神智，沉默的看着面前躺着的女人，变成灰烬飘到空中隐没了。

　　他说，他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卫嗣将薛绾打横抱起，离开墓冢。

　　剩下的一切，自然会有人来处理。否则阴阳殿收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侍者是干什么用的。

　　薛绾耷拉着脑袋，靠在卫嗣的胸膛。

　　“一千年了，芜姬早就不恨了。”

　　若不然，早在她抓到李昭的那一刻，李昭就没命活了。

　　“她把我单独抓走，也许是想这个世界上还有别人知道她的遭遇。”

　　卫嗣的下巴抵在薛绾的脑袋上，他说：“她把我们引来，就是为了让我们把她从执念中拉出来。”

　　水饺铺子的那个男人，曾两次“领”他们去公主墓。

　　只是第一次被李婶打断了。

　　公主已千岁，旧人当年少。

　　“殿下，我们现在去哪？”薛绾觉得自己的力气好像恢复了，略略挣扎了一下。

　　但卫嗣没有要将她放下来的迹象。

　　“此次除去千年恶鬼，你是头等功，本殿带你上天界，入神籍。”

　　-

　　“老板，我求求你，这十两肉的钱我先赊着，待我铺子生意好转我定会加倍奉还的。”

　　梨台镇的集市上，一个男子站在猪肉档口前，手里拿着一块纸包的肉，正在向老板求情。

　　老板见男子又想赊账，抢回男子手里的肉，生气的说：“又赊账，前些日子赊的还没还上，你当我老荣是救济乞丐的菩萨吗？”

　　卖猪肉的老荣平日待人很和气，是被这买肉的男子屡次赊账不还钱给气恼了，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男子被这话戳伤，最终还是放弃了这块肉，丧气的离开。

　　隔壁卖菜的档口老板娘说道：“要我说，这水饺铺的老板也是可怜，妻子带着儿子跟个壮汉跑咯，留得他孤身一人看铺。”

　　对面卖鸡蛋的阿婆也附和道：“他妻子做的水饺好吃，他做的不好吃，生意自然一落千丈啦。”

　　他们说的话，男子都听到了。人人都在同情他，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对他施以援手。

　　梨台镇的边上有一座山，叫情人岭。

　　情人岭徒有虚名，是个十分荒凉的山头，虽算不上寸草不生，但也是资源匮乏。因此梨台镇的居民很少会上山。

　　男子顺着大路走，出了梨台镇，他还沉浸在悲伤中，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情人岭的山脚下。

　　他抬头望去，情人岭的山顶已被乌云遮挡，天很快就要彻底黑下来了。

　　弃他于不顾的妻子、想念却无法相见的孩子，加上穷困潦倒带来的生存危机，男子心一狠，用身上最后的铜钱，折返回镇子里买了一包砒/霜，想要独身死在山中。

　　趁着黑夜，男子走进深山中。

　　心中赴死的念头超越了所有畏惧的心情，他义无反顾。

　　耳边却蓦然响起一个飘渺又动听的女声。

　　“你想，找回你所失去的东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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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过了十二点的21日二更还算二更吗？
杉栀：算！只要我还没睡，这一天就还没结束！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