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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79章 燕燕(中) ...

  •   吴州一隅,林木葱郁,古寺佛堂,香烟缭绕。
      青瓦上长出些许青苔,不识季节的狗尾草从青苔中冒出,晨风中微微摇曳。屋檐下的红木栏柱经历风雨剥蚀,漆水脱落了部分,有些陈旧的前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院中已有了香客,他们穿庭而过,在佛像前虔诚的跪下,许下关乎今生、来世的一个个愿望,望佛祖显灵,圆了他们一两个愿望。

      咚!
      寺院中庭西位的大钟被两名小沙泥敲响,浓雾中,低沉的钟声渐渐传遍整个吴州,待到钟声殆尽,雾已散去几分,城外的青山若隐若现,神韵清远!
      不多时,寂静的街道喧嚣起来。
      秋日初升,薄雾散去之时,吴州一派生机蓬勃。

      屏风后传来哗啦几声水响,片刻后一身黛绿长衫的俊俏男子神清气爽的行了出来。男子行至桌旁,端起一碗微温的药水朝床头缓步行去。
      嫘祖倚在床头,目现惊色,转而施然一笑,带着几分病态,“这身行头倒是极雅致,你喜欢?”
      华灼闻言点点头,“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这样出去倒要方便不少。”说着,将药碗凑到嫘祖的嘴边。
      嫘祖面上一窒,微微偏过头。

      “扑哧……”华灼失笑,有些趣味的望着嫘祖,“原来你怕这个?”
      嫘祖不言,又偏了几分头,华灼见状说道,“不喝也是好的,你若走在我的身旁,只会夺了我的风采。”
      嫘祖闻言回头望着华灼,不言不语,只是静默,华灼面上一燥,出口道,“好拉,好拉,怕你还不成?药先放在这里,一会儿记得喝下。”将药碗搁置在一旁的椅子上,华灼起身朝外行去。
      “路上小心。”嫘祖轻言道。
      “嗯!”华灼点点头,转身关上房门下了楼梯。

      雪君不回昆仑,而是来了吴州。
      先前华灼并不理解,自踏入吴州地界,听着一个时辰便敲响一次的古钟,嗅着空气中干净的味道,她便懂了。
      吴州乃莲佛寺坐落之地,寺中香火常年不断,诵经声昼夜不停,城中少了业障,自然干净。
      雪君当初身受重伤,孤身前往昆仑,势必前途多凶险,而吴州却是极佳的藏身之地。

      他会藏身在哪儿呢?
      大街上,华灼打量着身旁的人流,微微一笑,举步朝莲佛寺行去。嫘祖是万万去不得莲佛寺,不知为何,嫘祖第一次以太虚幻境的主人现身江湖时,莲佛寺的九莲大师便对他上了心,先前相遇都是以礼侍之,所谈及之事无一例外都是规劝嫘祖皈依佛门。
      那时嫘祖清傲,将九莲大师的话当成诳语,嗤之以鼻。此时静卧床榻的嫘祖,听着远处的钟声,想着华灼的背影,躁动的心渐渐得到平息,只是要他放下这万丈红尘,只怕非一时之功。

      “咦?倒是没有想像中的富丽堂皇。”先前离寺庙尚有一些距离,华灼见街道两旁摆满了摊子,都是卖着香烛佛珠之类的东西,小贩当街吆喝,过往的路人不时翻看着这些佛家之物,比较着那个小贩卖得更便宜。
      华灼便理所当然的认为莲佛寺应是修得金碧辉煌。
      转过几个巷子,一墙之隔将俗世的喧嚣屏蔽在外,还了佛门的清静。
      “阿弥陀佛,施主是许愿还是还愿?”一名小沙泥行来,将华灼当成普通的香客。
      “寻人。”前殿一隅长着一颗极大的杏树,入秋时节,杏叶尚未落下,黄灿灿的挂满枝头。
      “那便是许愿,请施主随贫僧来。”小沙泥略摸七八岁,满口佛语,头顶几个戒印,身上的海青大了些许,走起路来直灌风。
      “小师父请。”华灼并不信佛,只是看着小沙泥有趣,便以礼相待。

      进了佛堂,小沙泥将华灼领到佛堂一个角落处。
      角落一面临窗,晨光从窗棂格子渗进,洒满桌面,斑斑点点。
      桌前一名和尚提笔书写着什么,末了,搁笔起身,将纸笺卷好,递给对面一位香客,施了佛礼,复又坐下。
      他见小沙泥领着一名雅致清俊的公子行了过来,便又起身问道,“阿弥陀佛,觉尘见过施主,不知施主想问什么?”
      华灼也不客套,隔着案几,在椅子上坐下,“寻人。”
      觉尘微愣,继而笑道,“今日屋上土、满执位,宜会亲友,公子若是寻人,想必那人离你不远。”
      华灼心头一喜,转念笑颜逐开,细白得有些透明的手指头在案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似乎想到什么开心的,她全然不知自己这一番作派落到他人眼里又是何其风流。
      小沙泥揉揉惺忪的眼睛,师傅曾说妖者,媚其态,惑人心魂,这名自己领来的风流公子明明笑意暖人,为何这会儿看去却是一股子的邪魅。
      觉尘修为自然比小沙泥高出不少,断然肯定眼前这名公子并非妖魔,只是他凝神敲打案几的风雅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韵,吸足人的目光。
      觉尘定定心神,眼观鼻,鼻观心。

      所谓屋上土、满执位乃五行之说,并非佛家用语,华灼自小修行驭术,对五行之说可谓信手拈来,这名佛门子弟用外家之语糊弄众人实属不应。
      华灼本不欲揽上这些繁琐事,只是她素来对九莲大师没有好感,当年正是这名老秃驴害得她差点入魔,听闻此言,当即想要为难为难这名师傅。
      敲击声一蹙,觉尘心神微动,便知此人来者不善,只闻,“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什么都还未问便说我今日能寻到友人,莫非你是神仙不成?”
      觉尘双手合十,毕恭毕敬道,“是贫僧诳语了,还望施主见谅……请施主在此写上一字,贫僧为施主拆字解意,字不可胡写,需是贫僧刚才问起时,施主心中出现的第一个字,字乃万年智慧所成,贫僧若是曲解无疑逆了天意,结果如何自然也是天意。”说完,铺来一张白纸,又递来墨笔。

      华灼想了想,落笔书下一个‘夭’。
      觉尘微微蹙了下眉头,望向华灼的双眸倒是清明了断,揣测片刻后,执笔边写边道,“夭字有女在左便是妖,无女在左便是盛;自古至今,都是男左女右,为何女字(子)又会出现在夭字的左边?这种阴阳颠沛之相只怕也只有造字人能说清,贫僧言拙,还望施主不要见谅!”觉尘言出一半便察觉华灼脸上神色骤变,一时难以揣测,急急收了尾。
      “哪请问能否寻到此人?”华灼敛色问道。
      觉尘一顿,看不出华灼半分喜怒,也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但是转念一想大师常言道,无论是离尘还是入尘都应胸怀坦荡,便觉自己所说只是照字解意,并无曲解,遂道,“自是没了女字的好,妖在尘世总是不妥的。”
      说完,斜笔一划,将女字抹黑,只剩一个‘夭’字。

      华灼起身谢过觉尘,递来香钱朝偏殿行去。
      不多时,她便隐身于座座佛像间。
      “觉尘师兄?”小沙泥不知两人说的什么,只是看见觉尘在公子走后擦了擦额际,遂有些担忧的问道。
      “没事……今日师兄不见香客了,若有香客问起便说师兄闭关了。”语罢,觉尘提起僧袍朝后殿行去,几步之后,脚下竟有些踉跄,却是莫名其妙。

      华灼行走于座座佛像前,不时与身旁的香客擦身而过。
      这里一百零八座罗汉,大多面容凶神恶煞,极少有目露慈悲的。佛学本是渡化众人,为何要弄得如此可怖,犯了罪孽的世人又如何敢在这样的佛祖前忏悔?
      华灼缓步行走,耳畔萦绕不散的却是觉尘师傅刚才所说的每一句,她当年拾得小夭,只想他能像桃木一样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却从未意识到夭字加个女旁便是妖。
      如今华灼已知晓自己前世乃是泣血精魂,乃是千万个热血男儿所积魂魄,所以她应是他,所以才有了女子的华灼站在雪君的左边。
      想起这些年的经历,若是小夭没有遇见她,是不是还是那只快乐的大白狗?是不是正是遇见她,才真的成了妖……雪狼妖!

      “有女便是妖;无女便是盛……”
      华灼足下一顿,举目四顾,只见一斜夕阳将一面佛像照得金碧辉煌。
      “并非金衣不上身,只是未到夕阳时!”华灼留下一言,离开了莲佛寺。

      几排佛像之后,觉尘有些着急的望着主持,见主持矗立此时已久便出声询问,“方丈大师,此人到底是不是妖怪?”
      方丈并不回觉尘,收回目光转身朝后殿行去,行得极远了,才淡淡飘来一言,“觉尘,你该闭关静修了。”
      “啊?”觉尘惊呼出声,早上随意一说此时便已兑现,看来出家人真的不能随便打诳语。

      踏着夕阳,华灼朝客栈行去,行至一个拐角,见此处高墙深院。华灼顿了顿,见四下无人,倚着墙边一棵大树,攀上了墙头,几个跳跃,没入楼阁间。
      半个时辰后,华灼在街旁一个卖蜜饯的摊子前停下,要了一包蜜饯,转身正要离开,身后有人高呼道,“公子请留步!”
      华灼放好蜜饯,脚下不停。
      “前面那位穿着黛绿衣裳的公子请留步。”身后之人越呼越急。
      华灼摇摇头,继续前行。
      “前面那位拿着蜜饯,穿着黛绿衣裳的公子请留步。”呼声愈近。
      沿途人流纷纷侧目,莫非这穿黛绿裳的公子有耳疾?
      “前面那位拿着蜜饯,去府上借了银两的黛绿公子请留步。”呼声已到耳畔,华灼施然转身,怒目相向,不就借了些许银两,有必要当街示众吗?

      来人气喘吁吁的在华灼面前停下,拭去额头的汗渍问道,“公子打哪儿来?”
      华灼一愣,本以为他要喊抓贼,怎么问起这个,将蜜饯藏于身后,淡然道,“借去的银两日后势必归还。”
      来人总算喘过气来,立起身笑望华灼,“不碍事,你爱拿多少便拿多少,在下只想知道公子打哪儿来?”
      这人生得眉清目秀,只是脑子似乎有些问题,华灼微笑,轻飘飘地丢下一言,“自九天而来!”

      几步后,华灼的衣袖便被这人拽住,回头望去,此人脸颊绯红,分明有些恼怒,他拿手指向自己,“公子当我是傻子?”
      “难道不是?”华灼不着边际的拂掉那人手指。
      “你……你……”来人气得厉害,片刻后,侧身理理有些松垮的衣裳,再向华灼,一派风雅,他施了施礼,“在下岑储,清贫斋门下吴州主事,方才院中散步,见公子翩然而至,身形偌虹,想结识公子,不知公子可否告诉在下名讳,他日也好登门造访。”
      华灼上下打量了一番岑储,一身鹅黄裳,虽有些亮丽,却将对方的肌肤衬得极好,虽非富家子弟打扮得那么光鲜,但是断然与清贫两字挂不上钩,只是不知井阙见到此人装扮又作何感想,“无名无讳,也不想结识,告辞!”
      岑储一征,心思斋主爱慕的女子真是个性奇特,只是如同天上掉馅饼一般,他总会让华灼轻易离去,遂急道,“公子请留步!”

      华灼好不厌烦,奈何他是井阙门下,遂好着性子回头问道,“还有何事?”
      岑储递来一枚玉佩,玉佩古朴,中间镂空,琢有清贫斋三字,“公子收下此物,许多地方都可支取银两。”
      华灼盯着玉佩半晌,聚灵足下,越众飞起,一个惊鸿转身消逝在茫茫夜色里,一时间众人惊呼。
      “有病!”这是华灼飞走前留下的,岑储脸上红了白,白了红,片刻后,一甩衣袖,回了居所。
      哼!
      斋主敢娶此女,他第一个起身反对!

      “这么说他不在莲佛寺?”榻上,嫘祖问道。这伤算不上严重,只是被华灼当孩子般的宠来宠去似乎颇为惬意。
      “嗯,不在,你呢?”华灼拿出蜜饯,一进门她就看见那碗汤药原封不动的摆在椅子上。
      “果真瞒不住姑娘,此地佛性甚重,嫘祖虽非妖魔,总是不易在此地露了踪迹,所以他们并未寻到踪迹。”嫘祖摇摇头,目光被那包蜜饯吸引住。
      “这次再见你,八君便不在身畔,他们去了哪儿?”华灼起身端起药碗行至门口,唤来小二,让小二拿去热药。

      “还有他们是你从哪儿掳来的?”华灼关上房门问道。
      “姑娘又要诋毁嫘祖不是?”嫘祖摇摇头,只是华灼难得问起他的身旁事,即便有些抱怨,心里却似提前吃了蜜饯,“凤凰四身五色,加上嫘祖,正好九人!”
      “啊?”华灼吃惊不小,弄了半天,那八君都是嫘祖的分身?
      “一人真是寂寞,有他们陪着,便好了不少。”嫘祖微垂眼眸,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也不见然,他们既是你的分身,所说所想无不按照你的意愿,久了还是寂寞。”华灼不觉中被嫘祖那份可怜样所触,说出来的话也柔和不少。
      嫘祖心头一喜,笑道,“姑娘不知,时日久了,他们也会出现不同的脾性,也会有各自想要的东西。”

      华灼瞧着嫘祖掩嘴偷笑,便知中了这人的魅惑,听闻小二敲门,将床上蜜饯一包,“喝了药,再给你蜜饯。”
      嫘祖转瞬便是哀怨,漆黑的眸子欲滴出水来,华灼视而不见,将药碗直接凑到鼻下,嗅了嗅,“好香,喝了此药便是香凤凰了。”
      “不喝!”嫘祖见装可怜也不凑效,半躺床榻,死命不开口,一副你拿我无辄的样子,慵慵懒懒,好不香艳。
      “好吧,先吃一颗蜜饯。”你攻我守,华灼未料嫘祖竟是这般磨人,好在她颇有兴致。

      嫘祖闻言喜道,“好!”吃了蜜饯喝不喝还得由他。
      “我喂你。”华灼语不惊人势不休,嫘祖失了心神,任凭华灼将一枚泛着蜜香的蜜饯塞进口中,紧接着,一口极苦的药也跟了进来。
      退亦不能守,嫘祖只好拿手挡去药碗,指指胀鼓鼓的嘴巴,华灼见此收回药碗,“好,将这口喝下,我们再继续。”
      嫘祖点点头,侧身躺下,药水失去先前冲鼻的苦味,合着蜜饯含在嘴里别有一番风味,嫘祖索性背对华灼,就是不吞药水。
      良久,华灼无奈的戳戳嫘祖后背,“你倒是喝了呀,干嘛含在嘴里。”
      嫘祖不答,含着药水偷笑,口中亦苦亦甜的感觉好比他心,只愿这甜能再久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第79章 燕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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