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有点方》宁韵

2、金乌小九

　　６、

　　后羿寻得药方，炼制长生不老药的事情不知经谁口散播出去，此消息一到京城，老皇帝当下便坐不住了，日夜兼程赶往安平。
　　老皇帝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路上，圣驾抵达当日，后羿抹把额头细汗，将刚出炉的药丸装入瓷瓶内。
　　我死死盯着白色瓷瓶仿佛在看一瓶鹤顶红，“后羿，你我都试过，那张方子根本不是长生不老药的丹方，瓶子里的不过是几颗养神益气的补药罢了。”
　　后羿难得镇定，眼角甚至还泛着淡淡柔光，“别担心，我会再想办法。”他像往常那样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我的长发，神态愈发亲昵。
　　“来不及了，皇帝很快就到，没有不老药谁也没办法。”想象到后羿将“不老药”交到皇帝面前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我甩甩头，明知他心中答案仍期许着望向他，“若不然你现在就随我离开？”
　　乍闻皇帝要来，后羿脸色骤然难看，却当机立断蹙眉回绝，“我不会走，我走了，城里上下百姓怎么办？”
　　是啊，他走了，嫦娥要怎么办？
　　我无比眷恋后羿身上令人心安的温度，难以言喻的心情在这一刻都归做平静。脑中顷刻有了主意，我收拢心神停住来回踱步的脚，隔着花厅与他相对，狠下心道，“弃车保帅，我绝不会留下来陪你白白送死，再问一遍，你当真不随我走？”
　　厅内灯火葳蕤，明晃晃投注在他身上，落寞还是清雅，有一瞬间竟让人看不真切，他唇瓣微动，最终却只道，“外面世道乱，小九，你身上封印还未完全解封要去哪里？”
　　亲耳听到答案，我不无怅然，“果然还是嫦娥比较重要啊。”面上故作无谓地耸耸肩，“也罢，及时止损，你既愿留下，我也不再强求。”
　　转身，我掐指捏诀，头也不回。
　　不——
　　别走——
　　后羿脸色骤变，再克制不住，猛然上前追去，“小九……”他快速伸手，掌心空空如也。
　　后羿颓然跌坐在木椅上神色斐然，相比于留住她等待一死，心痛到麻木又算得了什么？
　　离开不两日，皇帝的轿撵浩浩荡荡挤进了安平县。后羿稳住空荡荡的情绪率领安平县其他官员，参拜叩首，有条不紊。
　　起身抬头，他一时间愣在当场。
　　“嫦娥？”隔着坊市熙攘的人群，我一眼便清晰瞥见那一抹明黄边上，嫦娥褪去青涩一身宫妃装扮，艳光照人。
　　老皇帝根本无暇理会安平县上下官员此刻的重重心事，为首公公早把一切看在眼里，在老皇帝的眼神示意下勒令后羿前去取药，呼呼啦啦一众人瞬间将后羿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恍惚着混在人群里随波逐流，脑海中都是后羿看到嫦娥后震惊而揪心的表情，心里堵得厉害。
　　……
　　“后羿怎么样？”
　　被突然出现的嫦娥绊住脚，几个日夜来我除了试着冲开封印外，都让小喜鹊飞往后羿家，老皇帝的临时住所打探情况。
　　“老皇帝把后羿关起来啦，他跟前的太监污蔑后羿故意进献假药，贪墨真药想独自成仙。这帮人真傻，如果后羿真有长生不老药，又怎么会等着他们来抢。”
　　若有所思点头，“那，嫦娥呢？”
　　喜鹊，“去找后羿了……”
　　“……”

　　７、

　　“你怎么来了？”
　　隔着牢门，后羿抬眸对上站在过道上娉婷迤逦的嫦娥，眼底无波无动。
　　“那老道果真说的不错，自从那个叫小九的姑娘出现后你就变了。”嫦娥兀自笑笑，不接话茬，顺着台阶往下，自顾自开口，“你一定还在怪我不辞而别，可你不知道，我是自愿将自己作为礼物献给皇帝的。”
　　“你……为什么？”
　　满意于后羿的震惊，嫦娥拢拢鬓发，“还记得十岁那年你救下的跛脚老道了吗？他曾言你会结仙缘。一切都是为了长生不老药！你当真以为我喜欢你？守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进宫后让老皇帝指名为他寻药的人是我，散播出不老药炼制成功谣言的也是我，谣言一出那老皇帝果然坐不住了，连夜赶了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刚刚嫦娥说话时，似有若无朝我的方向打量。
　　后羿在牢中清减了许多，我借用小喜鹊的身体将牢门中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这一切若真如嫦娥所言，寻不来长生不老药，后羿就没命了！
　　“哎，小九，你要去哪里啊？”小喜鹊拍着翅膀跟在身后。
　　“去找西王母娘娘求药救后羿。”
　　“想想牛郎和织女，你忘了，神仙是不能过多干预人间事物的？何况你的法力还没有完全解封呐。”
　　“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我拿到不老药，才能求皇帝救他。后羿那个笨蛋以为牺牲自己就真能保安平上下无余吗？”
　　……
　　西王母住在西昆仑的瑶池里，想要到达瑶池必须飞越天地之界。忍住体内半开封印强烈地冲撞，我努力呼扇着翅膀，却无法躲开云层中闪电不时亮出的利爪，瓢泼大雨倾灌入羽毛，我冻得浑身发冷。晕过去前，我依稀看到碧波如镜的瑶池上空，矗立尖垂的凌云钟乳。
　　被从瑶池里捞起来那刻我便醒了，明知形容狼狈我依然拖着重伤咬紧牙根前去参见。
　　“先天之神不需似凡人那般渡什么情劫，命劫。你既已成功渡雷劫重返天庭，怎可再管凡间事物？”
　　“娘娘，小九只求你赐药帮后羿逃脱一死，我什么条件都可以意答应。”
　　……
　　正值安平县上下人人自危，老皇帝没讨到不老药不说，反而还连连吃了败仗，上了岁数的身子直接驾鹤在准备动身回程的当晚。
　　“哎……”
　　穿梭在安平县的无人小巷中，脑海中反反复复回映着自己醒来后同西王母的所做所言，我长叹一声隔着衣襟抚上怀里揣着的长生不老药。
　　如今皇帝是彻底见不到了，我只得转而去求嫦娥，用不老药交换后羿一条生路。
　　只怕这天下彻底要乱了。
　　后羿从牢中出来那天，我远远躲在巷子一角探身看，看嫦娥亲自捧来新衣接他出狱，彼时一身粗布衣衫的少女如今华服加身，身后跟随这车马华盖，佣仆躬身伺立，又于他面前笑意盈盈的吃下不老药平地飞升。身形之下，芸芸众生惊呼跪拜。
　　看着看着，泪就落了下来。
　　作为换取长生不老药的条件，我应允西王母就此返回天庭，不再插手人间事，也再不与后羿见面，为她承接瑶池圣水。

　　８、

　　我已在瑶池边上借住了几千年，瑶池上空矗立尖垂的凌云钟乳又长了一寸，由钟乳汇集而成的圣水百年方得一滴，几千年下来白玉盆中积了薄薄一层。
　　嫦娥飞升后几次投下拜帖均被我拒之门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和她不对付。这天界是我的地盘，玉帝疼我这个侄女，打发了嫦娥到偏冷的广寒宫。
　　也是几千年的消磨，让我从一只年华二八的小姑娘，摇身一变成为了天庭新一代黄金剩女，至此，一家子老老小小仿佛打开新世界大门，齐齐要求我参加天界每年一度蟠桃盛会前的桃园相亲节。
　　我开启了一条龟毛的相亲路程。每每空手而归，爹娘都对月老那个神算说话深以为然两分。
　　这一日我照常在月老的介绍下赶赴相亲地点蟠桃园。及至园门，忽闻有人轻声遥唤——
　　“小九？”
　　时值春日，蟠桃园里开满了桃花，绯色灼灼。
　　我转身，顿然陷入一双比桃花还要漂亮的凤目。后羿着一身仙鹤衔枝暗纹的玄色长袍，玉冠束发，那张泛着嫣红的薄唇，一笑之间俊美无双。
　　许是新晋神仙的过，他周身还带着尚未消散的紫气。
　　“你找错人了，嫦娥现居广寒宫。”说完，我转身就走，不去想后羿为何会出现在天界，更不愿让他窥见我拼命忍住的酸涩甜蜜。
　　“小九，我几道轮回均命主孤寡，你可知为何？”见我要走，后羿急急出声。
　　命主孤寡？……放慢脚步。
　　“因为遇你之后，我命中便再容不下别人。”快步上前，后羿蓦地从后拥住时常午夜梦回之人的身姿，颇为委屈道，“你可知，辅佐新君，平定乱世，凡间的功德，真的好难赚。”
　　听着对方难得的撒娇我忍不住破涕为笑——
　　“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