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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即是命中客,何须空牵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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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刘氏生产完的第二日,王狗儿的生意没停,一早上吃够早饭就走了。
巧姐儿心里纳闷,来王家的这些日子,并没看出这王狗儿是一个重男强女的,怎么生了个女娃子,老刘氏拦着几个小的见娃娃,王狗儿也锁着眉头,不是乐呵的样儿。
巧姐儿和青姐儿收拾完碗筷,并没像往日那样儿和板儿去山上,巧姐儿接着给小刘氏熬煮肉丝粥,青姐儿则去了山脚下去割那染红鸡蛋的红草。
巧姐儿把砂锅坐在炉灶上,一边儿哄着两个弟弟背诗,一边儿洗刷着老刘氏早就准备好的鸡蛋篮子。
老刘氏从西屋里出来,到厨房看着巧姐儿和青姐儿煮鸡蛋也没说什么,王林和王竹又缠着老刘氏要见妹妹。
老刘氏笑着摇头,“你们两个小祖宗,且等过了这个月吧,你这妹妹生得弱些,等她长得再好些,那时候再给你们看呢。”
青姐儿立马问道:“姥姥,妹妹很弱吗?”
“小儿家哪里没有体弱的?就你生下来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拦着你大哥看你的。”老刘氏笑说。
巧姐儿见老刘氏看似昏花的老眼里,却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缕担忧来。
板儿站在门口,也把老刘氏的话听了个全乎,他愣了愣,青姐儿和他兄妹俩目光相撞,眼里都带着疑问只是谁也没说。
双胞胎出生的时候,他们是知道的,那可是第一时间就见到了两个小家伙。
这一幕巧姐儿也瞧了个正着,昨晚就有些发沉的心似乎更沉了些。
巧姐儿和板儿留了青姐儿和双胞胎在家里,两个人一人拎着一个篮子,给村子里的人家,挨家挨户送去红鸡蛋。
有那曾经嫉妒王狗儿家日子的婆娘,看见巧姐儿有礼漂亮的模样儿,总要酸言酸语的问上两句,无非是就为了这丫头,你们家卖的地?
板儿笑笑并不回答,反倒是巧姐儿大方作答,“这位婶子,就是为了我家里卖了地,家里伯父伯母待我亲闺女一般,这就是我的造化。”
有那刻薄的听到一点子闲言闲语,就会追问一句,“咋就要这多银子?就是婚嫁都不用这些银子呢。”
巧姐儿大方承认,“家里欠了银子,家里也遭了难,这才得伯父伯母相救,把我养在家里。”
“和板儿倒是一对儿。”有那不知羞的婆娘还会这样说上一句。
板儿就会笑着说道:“婶子切莫乱说,我父母可是把这妹妹当自家女儿一般的。”
巧姐儿和板儿并肩走在路上,村里的半大姑娘和少年,总是能见着这两人一起,离的远了,见着也没什么。
这挨家送鸡蛋,离的近了,看见板儿出落的比半年前大方太多,巧姐儿更别提,在农家孩子的眼里,粗衣布裙,不戴钗环,也透出一种骨子里的美来。
板儿跟着巧姐儿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慢慢的心里上没了当初的那些小心思。巧姐儿的做派,让板儿慢慢放掉了对她出身的纠结。
如今看着那些少年偷偷的打量,那些姑娘隐藏的嫉妒,板儿咬着嘴唇,这才意识到,无论巧姐儿如何融入这个家,她在平安村终究是不同的。
“我不该带着你的,没来由的让你面对这些刁难。”板儿走在路上,总是先于巧姐儿半步,步子甩的很大,似要甩出全身的怒气一般。
“我要在这村子里生活,总是要面对的。”巧姐儿不以为然。
“不想那些人那么看你,总没带着好意,尤其那些八卦的婶子,总是带着恶意。”板儿回头看着巧姐儿。
巧姐儿笑着摇头,“天下之大,人心之乱,总要在意这些人,那我们心里装了多少繁杂的不值当的事情?人的一生不过匆匆数十载,何苦把感情和情绪浪费在这些人的身上?”
“话倒是这个话。”板儿闷声闷气回答。
“你真的要在这村子里生活吗?”板儿追问。
“这里不好吗?我为什么想着不在这里生活?”巧姐儿反问。
板儿笑了,秋日艳阳下的少年,笑的清朗明媚,如释重负。
两个人最后到的小红家,板儿只在院子里,跟孙大强说着话,巧姐儿自己进去见了正在做月子的小红。
瞧见她气色好些,巧姐儿笑了,心里的沉郁散了不少。
巧姐儿低头看着小红的胖儿子,小家伙长了半个月,白白嫩嫩的像快嫩豆腐,很招人稀罕。
“我以为还得两日呢,这可都提前了。”小红笑着说,她早就听到了板儿巧姐儿进院儿和孙大强的对话。
“孩子怎么样儿?多沉?”小红笑着追问。
巧姐儿抿着唇摇摇头,“妹妹生下来,姥姥都不给我们看,我瞧着她和伯伯的神色都不对劲儿。”
小红闻言微微变了脸色,眉头轻皱,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总比到时候吓着在她眼里千娇万护着长大的巧姐儿才好。
“我长你很多岁,有些老人家儿的事儿你不懂得。老人们经历的多了,总要想的全面些个。这孩子生下来是一关,养下来又是一关。”
巧姐儿愣愣点头,心里明白了老刘氏的顾及,如果小生命留不住,又何必让几个外孙平添了牵挂?
巧姐儿在小红家只坐了一会儿,就急急走了,家里这段时间更需要照应。
回去的路上,巧姐儿抿着嘴唇,心思更沉。
板儿只道她还是被那些人的言论影响了心情,心里暗中发誓,自己将来一定要带着家人把日子过好,让人们在巧姐儿面前说话也需掂量掂量。
小刘氏的衣物,都是老刘氏给洗的,宝宝的尿布也是老刘氏亲手洗的。
青姐儿想着老刘氏轻省些,“姥姥我来吧。”她试图接手。
“你们小姑娘家的,才不洗尿布呢。”老刘氏摇头。
巧姐儿看着这一幕,心里更沉,送完鸡蛋归家后,巧姐儿总能看到老刘氏强颜欢笑的面对来家给宝宝“送奶”的人。
见着老刘氏依然拒绝几个小的看新生儿,巧姐儿更明白了老刘氏眼里的无奈,老刘氏夜里的叹息,巧姐儿听得更清晰了。
王狗儿这几日日日照常干着活计,只脸上没了往日的笑容,带着微微的愁绪,就是板儿几个都暗自打量他,以往他虽抽烟袋锅子,却没有这几日这样儿抽法儿。
正月二十这日夜晚,窗外的月色依旧皎洁,老刘氏依旧辗转反侧,声声叹息。
巧姐儿听着身边青姐儿的小呼噜声儿,只能假寐,不让老刘氏发现自己也失了夜眠。
小刘氏一声凄厉的哭声,顷刻间打破这农家院的宁静。
巧姐儿下意识伸手捂住了青姐儿耳朵。
老刘氏一声沉重的叹息在小刘氏传来的悲声里尤其凄苍。
“怎么了?”青姐儿米糊糊发问。
“起床,莫怕。”老刘氏声音微微发抖,安抚青姐儿。
巧姐儿下地点着了油灯,老刘氏早就摸索着穿着衣服。
“我的闺女啊!”小刘氏的这一声儿,带着哭音儿,悲意却少了很多。
“怎么了?”青姐儿茫然的问穿衣服的巧姐儿,巧姐儿咬着嘴唇,眼里都是难过。
青姐儿瞬间就看懂了这眼神儿,一边哭着一边穿着衣服。
巧姐儿穿好衣服,去了厅堂,也点好油灯。
又听到厢房里响起两个小家伙的哭声儿,巧姐儿心里更慌乱了,眼里忍不住落下泪来。
巧姐儿很快听到敲门声儿,一开门就见板儿站在门口,脸色慌急,冲到西屋门口,“爹,娘,怎么了?”
里面都是小刘氏的哭声儿,显然是有意识压抑着,老刘氏青姐儿也赶了过来,四个人站在门口,都听了一个清楚。
“你小妹妹去了,青姐儿,巧姐儿你们去厢房,看着那两个小的,没得为了这个咱们家留不住的,再吓到那两个的道理,不许出来了。”
老刘氏看了一眼巧姐儿和青姐儿。
巧姐儿知道两个十岁的女娃子,在这样的事情面前是帮不上什么的,她拉起青姐儿,就往厢房去了。
就听着老刘氏大声儿的对小刘氏说,“别哭了,谁家不来两个留不住的娃子?”
巧姐儿两个进了厢房,王竹和王林正坐在被子里咧嘴哭着。
两个娃子最小,却也听说过村子里谁家新生的娃娃没留住的事情。
巧姐儿上炕,用胳膊揽着两个小的,也不劝他们,由着他们哭,自己也是眼泪留个不住。
青姐儿哭着坐在炕沿上,哭了一会儿问巧姐儿,“你这倒好,姥姥让你看护他们俩,你这姐姐倒带着咱们姐三个一起哭。”说完甩甩鼻涕,那袖子擦擦脸。
巧姐儿闷声说,“这样的事情,姥姥怕是料到了,这几日才拦着咱们见妹妹。即是命中客,何须空牵挂?就是不见,这心里也难过的紧,大伙不哭出来,憋闷在心底,会留下很重的阴影的。”
青姐儿没说话,几句话功夫,才小声儿嘟囔着,“我咋觉得这就不是真的呢?以往也听说过别人家的孩子生下来就没养成,万没想到这样儿的事情也会出现在咱们家。”
院子里的狗最初狂吠几声儿以后,也安静下来,再听不到小刘氏微微的哭声。
正房门响了,青姐儿出了厢房门,直到院门响过才回了厢房,轻声说道:“爹和大哥出去了。”
王林和王竹也都止了哭,巧姐儿却哭的更厉害了。
心里等待了期盼了这几日,哪里就想要这样的结果,却是似乎就等待着这个结果。
她知道那父子俩必是趁夜里去埋葬那小小的婴儿,弱弱的存活了几日的小小生命。
生命何其脆弱?命运何其无常?巧姐儿想到自己梦中猝死,悲从中来,将头埋进臂弯里,在三个孩子泪眼婆娑的注视中,哭的双肩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