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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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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多拉的盒子,你听过吗?
我翻开许应桌上的相册,前面有几页都是空白的。许应坐在床上看书,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就笑了,指着相册的后面说,“你再翻翻看。”
“为什么不在前面放照片?”
“以前有的。”他低头想了想,手指敲着书页说,“不过后来都丢了。”
“那多可惜。”我看着面前白色的玻璃纸,叹了口气,“真的很可惜。”
“...许应。”他突然自言自语地念了自己的名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叫许应吗?”
“...不知道。”我摇头,把相册合上,装在一个红色的盒子里面,外面包有一层丝绒红布,上面烫金地贴着囍字。我摸了摸它凹凸出来的部分,摸了很久,我也许是想转移开注意力,也许是在拖延时间去想该怎么回答许应的话。
但我想不到,还是只有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许应对我笑了,像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他眼下的阴影很明显,在这样的灯光下,整个人看起来好像在慢慢地衰老下去。我每一次抬头他就老了一点,到现在,...我还是在这一年,而他已经往以后走去了。
他似乎可以独立脱开时间的控制,任意穿梭在一定的范围内。比如能回到过去,或者看到未来,或者比我先见一些人,先经历一些事,先老去,先死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想,但我确实想了。有时候很多想法都是突然萌生的,说不出任何的理由,我常常会觉得很奇怪,因为那些都不依自己的意志而决定。
比如说自己想的事却不像自己想的,自己做的事却说不出缘由。只有当它发生了,才能反应过来,后悔或者庆幸都说不准,只有看运气了。
许应叹了一口气,他走向窗边看着外面。
他说,“如果妈还在,...我就可以问她了。”
听他说完,我向屋外的小厅看过去。
一张可以折叠的桌子,一辆自行车还有碗柜和塑料桶,一切看起来有些太过简单。...我曾以为许应是和他妹妹一起生活,但事实上不是;我也曾以为许应的母亲还活在这里,但那似乎也不是事实。
但我还是想问他。
而我也问了。
“你还记得你的妹妹吗?”
“记得。”他指着床头的相框说,“没有忘记过。”
“那她在哪里?”
“那里。”他转头看着楼下的院子,那里有一口被填平的井在停车场的塑料蓬边,上面盖满了叶子。他又补充了一句,“几年前还在。”
“现在呢?”
他用手指了指脚下,轻声地说,“这里。”
“这里是指哪里?”
“...就是这个房间里面。”
我环顾屋内,可除了我和他,就只有一面能反射出人影的玻璃镶嵌在书柜前面。那里面还插着一盒《红字》的影碟,...我曾在成都和纪夏花了一整晚才看完。
“《红字》。”
我抬头用下颚指了一个方向。
许应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笑了笑,“那是盗版的。”
“但挺好。”
“你喜欢?”
我点了点头。
“喜欢就拿去吧。”他把盒子拿了出来,放在床上。
“我看过了。”
我摇头把盒子放回去。
“我知道,这送你。”
他垂下眼帘看着床头,突然又抬头看过来,好像想到了什么能让他无比兴奋的事。他跑去柜子前面,伸手在下面摸了一阵笑着说,“我看,...我想想看那放在哪儿的?”
他像在和自己捉迷藏一样四处翻找起来,...我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也不知道他嘴里念来念去的是什么,我站在屋子中间看他走来走去却觉得自己无法立足,连站也站不稳了。
我顺着椅子坐了下来。
我想到了一个可以遮凉的丝瓜架,下面有桌子和椅子,还有夏天晚上的西瓜冰在水盆里面和瓜瓢水枪一起。有很多人在屋内说话,灯光从里面照了出来,...我蹲在架子下面在等一个人过来。
是谁呢?
我抬头看着漆黑的院子,灯光只有一点点范围。
我突然觉得这里的土就像沙地,架子的外面就像夜深后的海洋。它毫无动静,连一点点的声音都没有,它看起来也无比广阔,偶尔的风吹过去就有什么东西晃了起来。...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有多大?在哪里?对于我来说它就是一个未知的巨大怪物,矗立在海里和我脚下的陆地面对着面,让陆地上的人恐惧无比。
我捂着耳朵退回在架子下面,背靠暖光融融的玻璃窗,贴着灰色的砖瓦房。
我听有人在说。
“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你喜欢养猫?那好,我和你一起养。”
“我还为你存了一笔钱,...我想哪一天能送你出去念书。”
“我不是不舒服,只是累了,...累了。”
“我累了。”
我看见许应坐在床头,他抱着双腿,把脸埋在膝盖上。
他慢慢抬头,泪流满面地看着我。
“对不起。”
“...对不起。”
他抱着我的腰哭了。
他的头枕在我的腿上,眼泪很烫,我的皮肤和肌肉已经烧灼起来。我低头看到手心里燃烧的火焰,从我的手指顺着骨骼和经脉到手腕,手臂,渐渐的,我能从眼里看见玻璃柜上的倒影。
我的整个人,我的整个身体,从头发到脚尖都燃起了火。
而我的手盖在许应的脸上,他全身苍白,眼下有一层很重的青紫色。
我推了推他,他烧着了,但同时他也睡着了。
你知道潘多拉的盒子吗?
我在心里问。
我看见桌上那个红色的丝绒盒子,也想起了前一个梦里那长满了红花的紫色盒子。它们都被打开了,它们都在悄悄地把灾难释放出来。
并且那种释放是悄无声息的,没有一点声音,很安静很缓慢,但它确确实实的是顺着你的血液流遍全身。所有带给你的,让你看见的你都不再忘得掉。我知道痛苦在到来的时候是不会先说话,无论他的降临还是诱惑,还是曾经已经变成了噩梦的故事。就是下雨和吹风,阴云和烈阳,它们在面前转瞬即逝。
我这一次是真的看见了一片海。
我捧着一个盒子站在海面上,踏着海水仿若踏着浮云。那盒子里面还有一团火,把漆黑的海照出了亮光,远远的,就有人顺着光亮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他跟我一样,也是在海面上。
但他跟我不一样,他手里空空的,没有盒子也没有火光。
他从黑夜的海洋里走出来,被火照亮了表情。...他在哭,他双眼里的哭嚎猛烈,是呼啸海面的风暴,可以摧毁一切。我举高了盒子放在头顶,让火焰顺着手臂慢慢燃烧下来,直到我伸出的指尖。
“许应。”
我在叫他的名字。
我从丝瓜架下走出来,走进黑色的院子里。
然后天空就在眼前踏掉了。一个圆形的天空像月亮从满的时候到了最后,完完全全被遮盖住。我用手捂着自己的眼睛,我在幻想这只是用手捂住了眼睛,...但火焰还是从我的眼里烧了出来。
我跪在海面看见自己眼里满目的火光。
“许应!”
有人大吼,声音穿过了整片海洋。
我回头看着已经烧成了修罗场的天上,火焰和月亮一起落下来在海面形成巨大的漩涡。我向那里走去,我感觉自己拉着许应的手,握紧了他并且再也不放开了。
“许应,回来。”
那人的声音还在,像月光,映满了整片海洋,
我回头对着许应笑。
我顺着和他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往上摸,手臂,肩头,脖颈和脖颈后面的短发。我摸到了眼睛和鼻子,越过嘴角,耳朵,我从他脸上的另一边将手滑了下来,然后我摸着了一只手,...那上面什么也没有,除了火的触觉。
我向四面转身。
我好像明白了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没有海洋,没有月光,也没有火,只有一个盒子,我站在盒子的正中间。
潘多拉打开了盒子。
但是她却承受不了盒子里面的东西。
美狄亚做了一件能燃烧的裙子。
但是她的一切都没烧得荒芜了。
只除了海,那个灵魂能回去的海上,所有的人,所有爱和恨都无处释放的人,才在这里被海水盖过了头顶,被月亮带进了漩涡的深处。
我睁眼看见蓝色的布面,回忆是水里的影子,树枝房顶,还有工厂,芦苇铁轨,都在那张布上慢慢过去。
“你在看什么?”
有人在我身后说话,我回头看,是于朗。
我看到了在他身后穿过的人群,灰蓝色的城市和街道,还有玻璃橱窗后面的画。我转身揉了揉眼睛,用头抵在橱窗上看见坐里面的人,那是一个咖啡座,有人说话有人写字,还有人抱着什么在画,那在画什么我没能看出来。
“你喜欢哪一张画?”
于朗在身后问我。
“...许应。”
我在所有的画里找一幅画,那幅画后面有我念出的那个名字。
“许应的画?”
“对。”
我点头。
“我这里没有。”于朗摆手笑了,靠在路边的墙上摇头,“你说许应的画怎么会在我的橱窗里?”
“...你买了他的画。”
“但我已经还给他了。”
我摇头,“我不信。”
于朗也摇头,“我没有骗你。”
“........。”
“因为我已经死了。”
“死了?”
“对。”于朗看着街道的尽头,他指着那远得看不清的地方说,“我死在了那个地方。”
“...是哪里?”
我眯着眼睛看,有人,有影子,有车灯的光明明灭灭,我根本看不见。
“是一座桥。”
于朗叹了一口气。
桥?
我再朝那个方向看去,车灯停了下来,人也停止走动,所有的光影都停在一个地方。
我朝那里走了过去,直到看见有灯光在半空中连成了一条线。
...是桥,是有一座桥。从海的这边横跨到了另外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