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妖精想害神》星河在

24、盈花谷.执着

　　“你们，”他看着疆禾，突然开口：“想要什么？”

　　不是质问，而是商量。

　　不管是逃还是毁，他都只能是一个结果。而眼前的这两个人，以他们的能耐，强攻入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在此之前，他们却未有惊动妖族的意思。这般行事必有其道理，程律便是抓住这一点，想与之谈判。

　　“徒儿，别听他的，”孟青竹那边的妖修听见头领开口，便知他有了打算，互相对视了一眼后，逐渐的停了战。

　　孟青竹道：“别听他说，妖族之人都奸滑得很！”

　　疆禾转动眼珠看向孟青竹，似乎欲言又止，片刻后竟收了飞羽剑，问他：“你要找的东西，还未找到吧？”

　　“那又如何？”孟青竹自然是还没找到，他才刚进来呢，就被发现了。

　　“去找。”

　　“现在？”孟青竹放下剑，警惕的看向在场的所有人。疆禾身前的一根根毫针泛着银色光芒，针锋直指程律，其余三个妖修踌躇的站在原地，等着听他们头领的指令。

　　程律看着疆禾：“你这是同意了？”

　　疆禾回了一个淡淡的眼神，算是默认，便见孟青竹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凑上来：“什么就同意了？同意什么了？”

　　“快去找你要的东西，还有，”疆禾顿了顿，“顺便也找找我师叔的。”

　　孟青竹：“……？”
　　这回相逢，他都没听疆禾叫过自己一声“师父”，“师叔”倒是叫得十分顺口。

　　但他没忘此行的目的，提起找东西，神情立马严肃了起来。虽然目前的情况是疆禾挟持着对方，但他要找的东西也不敢明着告诉妖族，只能一粒水珠一粒水珠的试。

　　但这里的水珠没有一千也有好几百，孟青竹试了几粒后便有些焦躁了。疆禾也看出来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水珠所含的幻境是关于哪方面的执念，就如同自己也无法按照规律来找叶时归的幻境一样。

　　程律这时候已经毫无防备的在疆禾对面坐了下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信任，他竟觉得此时捏住自己小命的这个人既然与自己达成了共识，便绝对不会再伤害自己。

　　他与另外那三个妖修都默默的看着孟青竹忙活，程律突然开口：“你们要找的，不是自己的吧？”

　　然后他就坐在地上懒懒的抬手挥了挥袖，便见所有水珠均换了位置。他道：“现下是以时间为规律排列，若你们知道对方大概是什么时候入的境，便好找了。”照孟青竹方才的速度找下去，不仅是浪费时间，还得担风险。

　　疆禾看了看他，抬手指向最后那几排：“那边。”

　　孟青竹身上本受了伤，又经历了一场打斗，现下又进进出出多个幻境，精力体力皆消耗巨大。但目前的情况，他也只能强撑着，尽量不让人看出来。

　　他快步走到疆禾所指之处，从最后一个开始，找到第三个，便是叶时归的了。

　　疆禾注意到他在触碰到这粒水珠之后神色略有不同，并浅浅感受了一番便退了出来，随即就将那粒水珠拢入袖中，回过头对自己点了点头。

　　找完叶时归的，紧接着又找到他自己与简荷尘的。疆禾见他先后将三颗拢入袖中，以为总算结束了，却没想到孟青竹又朝着第一排走去。

　　程律亦是神色动了动，那边是时间最久的一排，是这个秘境创建以来最初入境之人所留下的幻境，其中有好多人早已经不在世上了。

　　他本将心提起，但一瞬之后，又平静了下来。都已然被人找到这里来了，还指望妖界的那些秘密能守住么……他呀，经历过今日，也就是得过且过了。

　　他回想起在自己在妖界过的那些浑浑噩噩的日子，只觉得，不值。

　　孟青竹在那头碰过了近半百之数，脚步愈发虚浮，额间不断的冒着冷汗，脸色白得似纸。

　　他每再触碰一粒水珠都让疆禾感觉只要再来一次，他就要当场晕厥过去。

　　可是孟青竹不断的在刷新他的认知，哪怕到最后他靠着双手扶在博古架上支撑着整个身体，也没有停下来。

　　他到底……在找什么？

　　最初疆禾想，他所在意的无非就是简师姐，别的还有什么能让他执着至此？

　　但随即，他又释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如叶时归不告诉自己他的身世，自己更没有坦白来历一样。大家这样相处着，也并没什么不好，太过坦然，许是早就已分道扬镳。

　　“他要找的东西，恐怕是没有了。”程律开口，“带他走吧。”

　　疆禾点点头，孟青竹的状态不太好，再这样耗下去怕是会出问题。于是走到孟青竹身边扶住他：“别找了。”

　　“不……”孟青竹苍白着脸，“我答应过尘尘……”

　　原来还是因为简荷尘。

　　疆禾抬手，手指在他后背一点，孟青竹整个人便瘫软了下去。他将人扛在肩头，回过头来看向程律。

　　程律又一挥袖，整个空间便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入口还打开着。待疆禾迈出去后，那万千毫针才总算失去了支撑，散落一地。

　　剩下的三个妖修略显依赖却又戒备的面朝程律，紧张的等着他开口。

　　程律斜眼看了看那条蛟尸，“处理好，然后各司其职。”

　　三人听言，皆松下一口气。

　　“老大，那……”雉依旧有些担忧，吞吞吐吐开口。

　　“我会再找人补上缺口，对外该如何说，你们自行商议。”

　　他们都不傻，性命攸关，不该说的事自然会守口如瓶。程律在妖族也算是个异类，虽心狠手辣，却也不会为了自己而伤及无辜。且若杀了他们三个，事情并不会变得更简单。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他与疆禾达成的共识便是：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既不声张，也不追究，两相安好。至于因为今日之事将来会给妖族带来多大的麻烦，便不是他能管控的。

　　他只是突然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不过就是练泽臣为实现权欲而丢在脚下铺路的弃子。不管将来练泽臣能否破除契约夺取人族灵脉为妖族所用，亦不管练泽臣能否坐上妖王之位，都改变不了程律此生再无法得到天道认可的事实。而这个事实，又正是练泽臣造成的。

　　他既无能为力，便只能暂时的明哲保身，任由事态发展，吃瓜看戏就好。

　　疆禾扛着孟青竹出了荒庙，却没看见沛沛，只在方才她藏身的地方发现一个石块上画了一个圈。

　　这表示她不等了，已先行离去。

　　这山林是妖族的地盘，当然城里也是。但因为城里住的都是人修，疆禾只能带着孟青竹步行下山，先入城去找落脚之处。

　　当他走到城门，已经时近黄昏。疆禾在一家客栈门口停下，然后在孟青竹身上一阵乱摸后，皱起了眉头——孟青竹浑身上下竟同自己一般一块灵石都没有？

　　这可怎么办？

　　正当为难之际，自前方巷口中走出来一个白色身影，是简荷尘。

　　她见着疆禾，一时惊讶无比。那晚他分明已经静脉寸断，金丹碎裂，本以为必死无疑。如今突然出现在这秘境里，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入了幻境。

　　但接着，她就看到了被疆禾扛在肩上的人。

　　“简师姐？”疆禾一转眼就看见了她，连忙几步迎上去。

　　孟青竹的状态非常不妙，简荷尘一时顾不上问别的，只看着孟青竹，担忧道：“这是怎么了？”

　　“先安顿好再说吧。”

　　简荷尘立马转身：“跟我来。”

　　她带着疆禾进了巷子，辗转走到一间小院外，推门进去。

　　将孟青竹放在床上，疆禾起身看向简荷尘，“他的伤不算要紧，只是……”

　　正说到“只是”，却发现自己的衣摆被人扯着，低头一看，是“昏迷”中的孟青竹。

　　“只是……”

　　简荷尘神色一紧：“只是怎么了？”

　　“他……”疆禾犹豫了片刻，暗暗使劲将衣角抽走，“没什么。”

　　看他说话这般吞吐，简荷尘不免多想，担忧之态更甚。

　　疆禾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他们身上，他抬起头看向简荷尘：“简师姐……”

　　“怎么？”

　　“你们可有见着小师叔？”

　　简荷尘眉头皱得更深：“你们没在一起？”

　　虽然明知叶时归并没有比自己早入境多久，这么短的时间，哪里能那么巧与他们遇上，但他还是报了一丝希望。

　　得到简师姐的答案，他垂下眸子，只淡淡道：“……走散了。”

　　他随后抬了抬手，将孟青竹放在袖中的那三粒水珠引至半空。

　　“这……是诛心境的幻影珠？”简荷尘显得十分意外。

　　她之所以会到这个秘境中来，是因为打听到柳溪云在出事之前曾出现在过这一带，所以她便自明洞峡沿着兴阳河一路查到这里，然后误打误撞掉到这个秘境中。

　　听先来者说，这个秘境是曾经的盈花谷谷主为了能更好的修炼，便用秘法将一谷的灵气汇聚一处而成。

　　能误入此境的修士都是有缘之人，只要愿意留下，便都可与谷主共享此修行福地。若是想离开，亦无人强留，只是再要想进来便不可能了。所以绝大部分修士都选择了留下来。

　　这里确实适合修行，灵气浓郁，环境清幽，宛如世外桃源。选择留下的人多了，便逐渐有了这座城，可虽说是城，却繁华而不喧嚣。大家都安分守己，各自沉浸在修行事业之中。

　　但简荷尘可不是为修行而来。她亦是一个执念过深之人，在诛心境中苦苦挣扎了许久，幸得一个头戴幂篱的娇小女子旁敲侧击的提点，才得以醒悟。

　　出来后才发现这女子竟是以往常日跟在江照林身侧的那个沛沛师妹。

　　沛沛告诉她和孟青竹，若是想要离开秘境，最好先拿回自己在诛心境产生的幻影珠，以免留下后患。

　　其他的，沛沛没有说得太明白，而简荷尘一门心思都在找柳溪云走过的痕迹上，听到这个，首先想到的便是——柳溪云当年若是来过此处，会不会也留下过幻影珠？

　　孟青竹知道她的这个想法后劝她先不要轻举妄动，可先向境中修士打听有无柳溪云来过的踪迹，取珠子这等有风险之事可以放在最后。

　　简荷尘觉得孟青竹说的在理，她准备先打听看看。因为柳溪云的特征十分明显，他的本命剑叫做“焚情”，剑身极宽且厚，他走到哪里都总爱将硕大的一把剑背在身后，十分狂放，带着江湖人的侠气，让人见之则印象深刻。

　　但她没想到，孟青竹提出与自己分头查探，自己竟独自取珠子去了，还受了一身的伤回来。

　　简荷尘心里有触动，但更多的，是一阵莫名其妙的烦闷。

　　谁要他去做这些了？谁让他自作主张一个人便去闯那龙潭虎穴？就算是无相期修为又如何，还不是被伤成这样叫人给扛了回来？又若是没有回来，她又当如何……

　　这人便是故意要让她欠着他。

　　……

　　疆禾这才知道这玩意儿原来叫做幻影珠。他清楚的记得孟青竹第一次取出的水珠大小，于是只拿了那一颗，便将剩下的两颗幻影珠交给简荷尘。

　　简荷尘不知其中玄机，直接用手接住一颗，孟青竹突然诈尸般“醒”过来，却因太过虚弱而枉然——简荷尘已通过触碰幻影珠而入幻境，以孟青竹的视角，感受孟青竹的感受，在幻境中真切的感受了一番对“自己”的苦苦追逐却爱而不得。

　　简荷尘脱离幻境的时候还怔怔的站在原地没缓过来，这是一种什么体验？她说不上来。

　　孟青竹的心意她自以为自己很明白，但这样直观的感受带来的冲击还是非常剧烈。他分明是个很优秀的人，他是青陆仅有的几个无相期修士之一，他强大且温柔，但她方才的感受是什么……是低微到了尘埃里，却将自己这个冷情又寡淡的人，捧在圣洁的冰山上仰望，连接近与试探都仿佛是种亵渎。

　　不该是这样。脱离幻境的简荷尘依旧感受到心脏一阵颤痛，那样的深情，执着、决绝、深入骨髓，就如她曾对柳溪云的感情，刻骨铭心。

　　而世上永远都没有柳溪云了，昔日少年被她深埋在心里，却渐渐长出藤蔓来，编织成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

　　这座牢笼并没有因为时间的久远而松动，反而愈发紧密得让她自己透不过气。

　　她心如牢，禁锢她，吞噬她，无穷无尽的折磨她。这样的她不会回应任何人，也回应不了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