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梁浅番外 ...

  •   梁浅番外

      梁浅知道,从小到大自己都没让家里两老省过心,除了这一次的婚礼。家里安排要和萧平西相亲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拒绝的。但她看到她家的老头子气鼓鼓地坐在自家的圈椅上,两鬓已近没有了黑发,她突然就不忍心再和老头对着干。
      她是个编剧,最擅长地就是揣测别人的心理。当她在咖啡厅见到萧平西的时候,她就明白他和她一样,心里有爱而不得的那个人。两人单纯作为朋友,聊得还是挺投机,对于家里安排的这门相亲也是没在心里认真当回事。
      直到某一个晚上,萧平西来找她,提出两人假结婚的这种看似荒唐的提议时,梁浅只是略略地思考了一下,就答应了。两人去民政局扯了证,每人四块五,萧平西出的钱。
      这场婚姻,他们各有各的目的,不为白头偕老,只是场交易。和萧平西结婚为了让家里的父母安心,而她替他守着一个秘密,一个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秘密。
      这场婚姻,梁浅和萧平西花四块五,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两人一拍即合就去民政局领了证。梁浅把红红的本子交到老头面前时,看着老头满意的笑,她长舒一口气。
      婚礼流程梁浅也没插手,全程都是双方父母在操办,她和萧平西只是负责出席婚礼,两家老人安排婚礼宴琐事也安排得乐在其中。只是在婚礼上,梁浅看着台下的父母,身旁替她拿着捧花的深深,落了泪,她原以为她不会哭的。
      落泪的原因太复杂,她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眼前这个场景她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了,可终究,她还是妥协了,牵着一个她不爱的人的手步入了婚姻殿堂。
      那天晚上她和深深在原本是给她和萧平西准备的房间里,看着楼下的万家灯火,坐在飘窗上,喝着酒,聊着天。深深喝酒是因为林愈,她为了欧阳。
      区别在于,深深的林愈就在隔壁的房间,而他的欧阳却只在她的回忆里。

      和欧阳初识是在高一入学时的班会上。梁浅第一次发现原来有酒窝的男生笑起来那么好看。他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的时候,她只注意到他脸上的酒窝,穿着淡蓝色衬衣,就那么定定地站在讲台上,“大家好,我姓欧阳,单名益,多多益善的益。”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有酒窝的人已近从讲台上下来了,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同学们挨个做自我介绍。她看着黑板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欧阳益,不自觉盯着他出神。直到深深在她旁边戳了她两下,她才反应过来轮到自己做自我介绍了。
      欧阳正面带微笑的看着她,她大大方方站起来,走到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大家好,欧阳老师好。我是梁浅。”她看着欧阳的酒窝,笑了下,“受益匪浅的浅。”梁浅回到位置上,心满意足地看着“欧阳益”三个字下面跟着自己的名字,就像给自己的作品落款一样,她特别满意。
      梁浅和乔夏深不一样,乔夏深从小成绩就好,而她除了文笔好些其他成绩一塌糊涂。如果不是因为中学时写作拿了奖,有个特长加分,她绝不可能和深深进同一个重点高中。
      开学第一天她就问乔夏深,“你觉得欧阳老师好看吗?”
      乔夏深将牛奶吸管拆开,“还行。”
      梁浅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你不觉得他的酒窝特别好看吗?”
      乔夏深帮梁浅把牛奶吸管插上,“好看好看,你赶紧吃饭吧。”
      梁浅理解,在深深的脑子里,除了画画,就是吃饭,其他的人和事都没被她放心上,她理解不了她的情窦初开。
      新生入学总会经历一段折磨人的军训时间。梁浅比起其他人来更辛苦一些,酷暑的天气,严格的教官容不得她偷一点懒,加上亲戚来访,她光荣地在军训的第一天就晕了过去。
      晕倒的感觉很奇妙,一开始的时候你知道自己的周围发生了什么,也听得见身边的人说的话,只是做不出任何反应。深深在一旁扶住了她,教官说安排两个同学送她去医务室。她听到了欧阳的声音,“我和乔夏深同学送梁浅同学去医务室就行。其他同学们好好训练,要是身体实在受不住就和教官打报告休息一会儿,千万别中暑了。”
      她被深深扶到了欧阳的背上。他身上有一股特别好闻的薄荷味,接下来梁浅就步入了晕倒的第二个阶段,彻底失去意识的阶段。
      等她在医务室里醒来的时候,先是看到天花板咯吱咯吱转动的吊扇,再是深深焦急的脸。“你吓死我了你,就这样突然晕了过去,你好点没?”
      梁浅嘴里都是红糖水的甜味。她哑着嗓子开口,“欧阳老师呢?”
      乔夏深气得想掐死这妮子,“你看看你,脸白得跟床单一样,还欧阳老师,我问你好点了没!”
      梁浅说话有些废力气,“好了好了,你别晃。头晕。”
      医务室的老师拉开帘子进来了,调了一些点滴速度,“吊完这瓶葡萄糖就回去休息吧,军训要多注意补充水份和糖份,特别是经期阶段,不然很容易和今天一样晕倒的。”
      梁浅应了声好。待老师出去,又问道,“所以欧阳呢?”梁浅不自觉去掉了老师两个字。
      “欧阳老师去和教官那帮你请假了,让你好好休息。陪你吊完这瓶葡萄糖就送你回宿舍休息。”
      梁浅点头,开始思索欧阳身上的薄荷味是不是香水。
      好在接下来的训练梁浅都顽强地坚持了下来,偶尔还能看到欧阳在训练场上时不时地看望他们。封闭式的军训一结束,她不是拉着乔夏深回家,而是拉着她去了超市。
      那一天她把整个超市所有薄荷味的沐浴露都闻了一遍,以至于服务员从一开始的笑脸相迎到最后想把她两赶出去。终于她找到了那款薄荷味的沐浴露,力士男士款。她心满意足地把沐浴露带回家。
      和欧阳益用着同款味道的沐浴露,是她藏着的小秘密。

      欧阳益刚大学毕业没多久,来学校报道时正巧碰上一位老师休产假,他临危受命担任了班主任一职。这是他的第一批正式的学生,许是年龄相差的不远,他又格外的用心,他和学生之间迅速地打成一片。
      梁浅映像里的老师不是欧阳益这个样子的。没有一个老师能在第二天就能记住班上所有学生的名字,她惊叹于这个年轻的老师脑子好使。她遇过的老师基本上心都是偏的,眼里有好学生坏学生的区别,欧阳益没有。他总能发现每一个学生身上的闪光点。
      比如班上小胖有担当且细心,便让他做了班长。也让从小到大都没有受到过老师重视的梁浅做了课代表,甚至是欧阳益的课代表。当他在课堂结束之后说出我课代表跟我来趟办公室的时候,梁浅的心脏总是能怦怦地漏一拍。
      梁浅后来在想,也许正是因为欧阳益太不一样,所以她才能那么轻易就陷在了欧阳的笑容里。
      梁浅的父亲从小对她就比较严厉,她家的教育从来就不是鼓励式,永远是打击式。她从小也习惯这种了这种强压下的生活。可是当自己一次次考试排名逐渐往后,慢慢地开始在倒数几名徘徊时,家里的父亲从一日训她一次,到早中晚各训她一次,饶是她内心再强大,也止不住开始受不住四面八方的打击。
      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努力学习,但是她除了写作对其他功课统统都不感兴趣。那些父亲的冷嘲热讽,自己努力过但是依旧失败了的不甘,日积月累,终于在父亲撕碎她写作本之后彻底爆发了。
      那是在一次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之后,她的成绩创了历史新低,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根本就没来考试。彻底击溃她的还有父亲的一句话,“成天写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你以后可以靠这些破文章吃饭吗?”
      以及母亲在一旁的叹息,“你要是和深深一样就好了。”理想被打击,还有别人家的孩子作对比,给她带来的打击是翻倍的,更何况用来和她做对比的,偏偏是自己的飒蜜。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心思敏感的时候,负能量堆积多了总是要找到能量的发泄口。
      梁浅发泄情绪的方式便是义无反顾地离家出走了。
      她不是没有离家出走过,但离家出走的地点无外乎是乔夏深家。家里父母都习惯了在乔夏深家逮到离家出走的她。这次不一样。她这回离家出走连乔夏深都没有知会。
      这次离家出走梁浅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她找到了志愿者协会,定好了火车票去支援偏远山区小学暑期夏令营活动。她打破了自己的存钱罐,里面有小一千块钱,是她存下来的压岁钱。带好了换洗的衣服以及新的写作本。
      离家出走的第一天,她就碰到了欧阳益。后来想想,可能她命里注定要和欧阳益有纠缠。
      欧阳益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背着一个大包包走向了最近的地铁口。她鬼使神差地就跟在了他的后面。梁浅为了防晒,带了个超大的遮阳帽,以至于她一路跟着欧阳益到了火车站他也没发现。
      她隔着三四个人,排在欧阳益身后,售票员的声音字正腔圆,透过窗口传来,“北京西到绵阳的票,您请收好。”欧阳益拿着票回身的时候,梁浅压低了自己的帽檐,欧阳益甚至都没有发现她。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车票,北京—绵阳,正好跟欧阳是同一趟火车。真是无巧不成书。她一路悄咪咪地跟在欧阳身后过了安检,上了车,刺激又兴奋。后来回忆起那天的场景,全是欧阳益的背影,背着一个大包,手上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梁浅买的卧铺,欧阳益买的硬座,两人不在一个车厢。可巧的是两人的车厢偏偏又连着。等到欧阳发现梁浅的时候火车已经离开北京8个小时了。
      一开始梁浅一直想着要躲着欧阳益,至少下车之前绝不能被发现。她怕家里联系上了学校,学校联系上了欧阳益,毕竟欧阳益是班主任。可是实在熬不住肚子饿,在火车要熄灯之前去泡了个泡面。
      开水处正好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去远一点的地方接开水,可是那要穿过四节车厢,她想自己的运气应该不会这么差,便抱着侥幸的心理去接了开水。
      梁浅撕开泡面的包装,嘴里咬着叉子,接好了热水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梁浅同学。”嘴里咬着的叉子掉了地。她转回头,看见欧阳益手里拿着保温杯,那个保温杯她很熟悉,上课的时候总被他放在讲台的角落里。
      欧阳益俯身把叉子捡起来,“看到老师这么惊讶吗?”
      梁浅脑子正在飞速运转,他应该没有接到她离家出走的消息,“啊,好巧啊。老师您去哪啊?”
      欧阳益到一旁,冲干净了泡面叉子,交到她手里。“我回老家,你这是去哪?”
      梁浅的谎话随口就能瞎编出来,“我去绵阳看亲戚。”
      欧阳益拧开保温杯,略显惊讶,“你在绵阳还有亲戚?”
      “有啊。”
      “你自己一个人去吗?”
      “对的,到站了亲戚来接我。”梁浅拿好了自己的泡面,心想不能再和欧阳聊下去了,言多必失,“欧阳老师,我先回车厢去了,待会泡面坨了,再见。”
      梁浅一边回自己的车厢一边在想,本来自己是准备悄悄跟着欧阳益跟一路的,这下子被发现了,可能行动有点困难。一边吃着泡面一边打开手机,无数条消息疯狂地涌了进来,瞬间内存就满了,新消息进不来了。
      父母给她发的消息她直接删除了,腾出内存,看到乔夏深的消息,她犹豫了一会儿,摁下了拨号键。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了,“浅儿,你跑哪里去了,你急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梁家父母晚上下班回家,在乔夏深家中找不到离家出走的梁浅,再三确认乔夏深真的不知道梁浅去向之后,开始慌了。可乔夏深的确不知道梁浅的去向。
      “我爸妈找你了?”
      “是,叔叔是过分了,他不该撕了你的写作本,可是你出走也该和我言语一声呀。从小到大哪回你离家出走我是不知道的。”
      梁浅把吃完的泡面盖上,扔进垃圾桶,“我这不在和你打电话嘛。我在去绵阳的火车上。”
      “绵阳?你为什么会去绵阳?”
      “唉,没事,我就是散散心,在家里待着太郁闷了。”
      乔夏深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知道你没事就成,你跑去绵阳路费够不够,不够你就和我说。”
      梁浅眼睛有些湿润,闺蜜就是这样,总是立场鲜明的站在支持她的那一方,不管对错与否,“够的,攒了好久的压岁钱呢。我碰见了欧阳了,你不用担心我。”
      “欧阳老师吗?”
      “对,他回老家。”梁浅停顿了一会儿,“深深......”
      乔夏深打断了她的话,“在你联系叔叔阿姨之前,我不会和他们说你的去向的,不过,你要尽快自己联系他们,别让他们着急了。”
      梁浅就知道,深深永远是最懂她的那个人,“成,明天到了绵阳我就和他们联系。”十一点整,车厢的灯准时熄灭了,梁浅靠着自己手机微弱的光回到了自己的卧铺,她想,要是明天不能跟在欧阳益身后,自己就在绵阳玩一圈,然后再去支教的学校。总之自己是不要回去的。
      第二天下午两点,火车靠站了。梁浅坐了28个小时的火车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欧阳坐的是硬座不知道他怎么撑得住。梁浅赶在前头下了车,躲在一广告牌后面在人群中搜索欧阳益的身影。
      欧阳益换了件黑色的T恤,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穿除了衬衫以外的衣服,显得欧阳益更年轻,像个大学生。梁浅随着出站的人群跟在欧阳益身后。她没想到的是,欧阳益戴边走边接了电话。
      梁浅看着他把电话接起来,心里开始打鼓,赶紧藏到一根柱子后面。通话很快就结束了。她看到欧阳益皱起了眉头,开始在人群中搜索。梁浅心下一凉,肯定是爸妈联系学校了,她赶紧将自己藏好,可不能被逮回去了。躲了一会儿,从柱子一边探出头去,她已经看不到欧阳益的身影了。
      她拿好行李随着出站的人群向出站口走去。人很多,前行的速度很慢,就在快到出站口的时候,她听到了广播响起,“梁浅同学,欧阳老师在广播处等你。”广播响了三次,她不打算理会。
      排着队过出站口的时候,她再一次听到了广播,“梁浅同学,我在广播处等你,请务必过来。”欧阳益又重复了两遍。梁浅咬咬牙,还是离开了出站的队伍,向广播处走去。
      远远的就看见欧阳益在广播处门口站着,四处张望她的身影。“欧阳老师。”
      欧阳益在看到她之后长舒了一口气。“你这孩子,快给你父母回个电话。”
      “不。”梁浅坚定地拒绝。“你真的是,有事情和父母好好沟通,怎么能离家出走呢?”
      梁浅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面不说话。
      欧阳益叹了口气,“起来吧,我带你买回京的车票。”
      她从行李箱上站起来,摇头,“我不回去。”
      “不回去你要去哪?”
      “北川。”
      “你说你去哪?”
      “北川县。”梁浅眼瞅着欧阳的眉头皱起来能夹死一只苍蝇,“您就当没看见过我就好啦。您走您的,我走我的。”
      “你去北川县干什么?”
      “我报名去做支教老师。”
      欧阳益笑了起来,“你别教坏人家小朋友。”
      “总之,您别劝我了,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欧阳益看着嬉皮笑脸又一脸倔强的梁浅,叹了一口气。“你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说完,欧阳益走到一旁打起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欧阳益把手机递给了梁浅,梁浅没有接,欧阳益皱了皱眉头,很严肃,“你父亲的电话,接电话。”
      梁浅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模样,被吓到了,悻悻地接过电话,
      梁爸爸的声音浑厚,透过听筒传来,“你个死孩子,还学会离家出走了?翅膀硬了怎么?”
      她把手机稍微拿远了一些,她能听到母亲在一旁说,别再吓着孩子。“您还有其他话说么?”梁浅面无表情,她知道,她父亲永远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对她有什么影响。
      “你们欧阳老师说了,过一阵子会送你回来,你自己好好听老师的话,别尽做些出格的事情,尽让我们着急。”
      梁浅把手机还给了欧阳益,就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行李箱上。
      欧阳益把手机收进口袋里,严肃地看着梁浅,梁浅坐在行李箱上,一晃一晃,就那么看着欧阳益。就在刚才,他收到了一条短信,是乔夏深发的,告诉他梁浅离家出走了,他才反应过来这丫头在火车上说去绵阳是看亲戚是骗他的。
      梁浅父亲脾气爆,知道梁浅离家出走之后大发雷霆,梁浅又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如果硬逼她回家,怕出梁浅做出比离家出走更极端的事情。他解她这个课代表的性子,罢了,他决定不逼着她回家了。“走吧。”
      梁浅拎上自己的行李箱,一脸懵,“去哪?”
      欧阳益笑了,“你不是说去北川?”说完抬腿就走,梁浅赶紧拉着行李箱跟在欧阳益身后。

      即使已经过去很多年,梁浅依然能在梦里能到这个夏天的场景。而后梦醒,才发现记忆中的那个笑脸,依然清晰,年少的动心,一瞬便是永远。
      梁浅跟在欧阳益身后,倒了两趟公交车,才到了北川县城汽车站。她拎回自己的行李,和欧阳益挥手告别,对方只是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出了站她掏出手机,拿出记着这次小学夏令营活动负责人电话的本子,认认真真摁下了拨号键。电话还没被接通,她感觉到自己身边站了个人,偏头一看发现是欧阳益,她一边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彩铃,一边听着还有一段别的音乐。她将手机拿远了些,仔细听,发现是欧阳益的手机里传出来的。
      “欧阳老师,您电话响了。”
      他没有接,“我知道。”
      梁浅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是不是天气太热,中暑傻掉了。手机里传来盲音,对方没有接听,她只好重拨过去。旁边人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欧阳益还是没有拿出手机接电话。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那不可能是真的。她挂断电话,欧阳一的手机铃声也停了,她再一次重拨,那人的电话又响了。期间欧阳益就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她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就是个傻子!
      “原来是你!你早知道这次来支教的志愿者是我对不对!”她气鼓鼓地挂断了电话。
      欧阳益笑得无辜,“刚才你刚告诉我的不是吗?这么快就忘记了?”
      “你!”她被气得组织不了语言,感觉自己像是被欧阳益给耍了,“协会那边和我说负责人是个阿姨呀,姓王。”
      “王阿姨是我阿姨,我正好从北京回来,于是就留的我的联系方式,让我来接这次的支教老师。”他看着气鼓鼓的丫头,又开口解释道,“这个电话是北川本地的卡,你不知道是我,不是你傻的问题。”
      欧阳益解释完,梁浅觉得自己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气得脑子嗡嗡的。这分明就是在说她就是傻!
      远处有辆大巴开过来,欧阳益又顺手拿过梁浅的行李,“走吧,支教老师。”
      梁浅憋着一肚子气,跟着欧阳益上了车。
      又倒了一趟大巴,才到了一个叫做桂溪乡的地方。欧阳益虽然把她气得不轻,但却一路都帮他拎着行李。
      下了车之后,她一路紧跟在欧阳益身后。他似乎跟街上的人都认识,一路上都在和人打招呼。直到走到街角的一个搭着葡萄架子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院子的门就是普通的铁栅栏,欧阳益伸手熟门熟路地自己打开门,屋里的人听到动静出来,操着一口浓烈的四川方言,“哟,我滴娃娃回来了哇。肚子饿不饿。”
      欧阳益放下行李,伸手拥抱了一下迎接他的女人,“孃孃给我煮面没得?”
      那人拍了拍欧阳益,“马上就能下锅了喔。”而后才注意到身后的梁浅,“这是谁家的女娃娃,怎个那么水灵。”
      欧阳益这才回头介绍她,“这次的支教老师,北京来的。”又转头和梁浅说道,“这是我阿姨,也就是王阿姨。”
      他没说自己是他学生,这让她有些诧异,转头又立马挂起甜甜的笑,“阿姨好,我是梁浅,这次来支教,麻烦您了。”
      阿姨的普通话依然带着浓烈的四川火锅味,“没关系没关系,不麻烦不麻烦,来来来,进来坐,阿姨给你们下面吃。”

      梁浅就在欧阳益家住下了,并且在一个夏天里迅速地学会了四川普通话。嬢嬢的普通话太有魔力。嬢嬢是这个乡村小学的校长。欧阳益父母去世得早,他从小跟着阿姨长大,从这个小村落,考到北京的大学,欧阳益何止是嬢嬢的骄傲,他甚至是整个小县城的骄傲。
      考了师范大学,毕业后原本打算回到北川教书,后来留任北京,是个意外。是欧阳益的老师建议他留在北京的,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师说,你总要积累够了足够的经验,才能回去建设你的家乡。当然,这些事情,欧阳益都不会和她说,都是嬢嬢告诉她的。
      桂溪村是北川的一个小村落,加上欧阳益是个走出去的大学生,几乎街上的人几乎都认识他,所以第一天从车站回家,一路上都有人和他打招呼。村子里小朋友的父母基本上都在外打工,村子里剩的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孩子,师资力量也不够,欧阳益每年夏天都会回来,基本上都会到村里的小学支教。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欧阳益能那么宽容又温柔。因为他真的在一个十分温柔的村落里长大。
      嬢嬢是个温柔的长辈,却又十分要强,中年丧夫,自己独自将姐姐的孩子抚养长大,而且将他养得十分优秀且出众。
      街坊邻居也都十分善良,来桂溪乡的第一天她就吃上了村头刘大叔家的冰粉,街尾王阿姨家过年腊的腊肉,专门给林愈留的。看见了北京来的梁浅之后,王阿姨又搬来了自己家的泡菜。这种人情味满满的生活,只在梁浅小时候,那时候她和乔夏深还在胡同里。后来大家离开了胡同,住进了小区公寓楼,家里大门一关,就谁也不认识谁了。
      村里的小朋友基本上都是留守儿童,放了暑假家里的爷爷奶奶忙着地里的农活,反而没有人照料他们。所以每年暑假,几乎所有的小朋友都会和欧阳益待在一起。梁浅发现了,小朋友都是可爱的,不管是大城市还是小县城。那个暑假,梁浅在一个离京千里远的地方,过得充实又快乐。
      她终于知道了欧阳益那个巨大的行李箱装的都是什么了。是水彩,是画板,是英语词典,是名著书,小朋友们在县城里会缺的东西,他都带回来了。每天过的都是两点一线的生活,上午和欧阳益去学校教小朋友学英语,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下午就带孩子们去疯玩。
      梁浅虽然成绩不好,但却是个爱玩又会玩的,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小游戏,哄得孩子们一愣一愣的,很快就和孩子们打成一片,孩子们也原意围着她转,大家都觉得这个北京来的姐姐,说话和电视里的人一样好听。
      欧阳益有时会带她上县城吃小吃。北川的小吃真是多啊,有酸辣荞面,还有杂粮醪糟。她碰巧还碰上村里老人过百岁寿辰宴,“九大碗”流水席也吃了一回,好不热闹。
      但多数情况都是他们俩在学校里,等着家长把小朋友一个个领回去。等小朋友都被接走了,两人走路回家去,嬢嬢煮好了面在家里等他们。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生活,让梁浅过得无比开心。
      除了每回两人回家的路上,欧阳益拿出师者的身份企图和聊聊离家出走的事情之外。她知道欧阳益是希望能缓和她和父母之间的关系,但她不想听。所以每次她都岔开话题,避而不谈,最后就以欧阳益叹气为结束。

      他们要离开前的最后一天,欧阳益带她去了药王谷,还有村里的小朋友。药王谷是北川唯一的景点了,那时候的药王谷还没有被发展成4A级景点,游客也很少。
      梁浅带着一队小朋友在景点里晃来晃去,小朋友玩得超开心,她也玩得超开心,回头看着微笑的欧阳益,她觉得欧阳益也应该是开心的。
      景点里除了花花草草,还有一尊大佛,说是药王大佛。小朋友拉着梁浅的衣角,脆生生地问,“姐姐,对着这个大佛许愿,愿望能实现吗?”
      梁浅蹲下,望着她的眼睛,这个小朋友已经两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了,家里就剩下奶奶照看她,奶奶身体不好,不知道能照顾她到什么时候,这么多小朋友里,她最喜欢她也最心疼她了。
      “肯定能实现啊,善良又听话的小朋友,大佛都会实现她的愿望的。”她说完,小朋友们都看着她,眼睛里亮晶晶的,梁浅干脆召集了一堆小朋友对着药王大佛许愿,丝毫不在意路人的目光,小朋友虔诚又认真地表情,让路人都忍俊不禁。
      欧阳益就在一旁看着她闹,看着她笑,问她,“梁浅老师对着大佛许愿了吗?”
      梁浅冲他做了鬼脸,“欧阳老师不知道许下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吗?”说完她就带着小朋友们说说笑笑的往前走。
      梁浅知道,许愿这种事,信则灵,她怀着无比坚定的信念许下的愿望,愿她所爱之人,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走的时候,小朋友都到村口送她,看着小朋友们乖巧无比地和她说再见,梁浅差点就哭出来了。嬢嬢拉着她的手,和她说明年暑假再来玩,还给梁浅带上了一堆的特产,说分给朋友们吃。梁浅笑着说好,但是却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些东□□吞的。
      返程的路上,梁浅问欧阳益,“每年你都要和小朋友们这么说再见,心里的不舍会少一分吗?”
      欧阳益轻笑出声,“我和你不一样,我的不舍没你这么强烈我迟早是要回来的。”
      “你打算离开北京?”梁浅有些慌乱。
      “也不是马上就会离开,至少会带你们到毕业吧。”
      那至少还有两年的时间,到那时她就毕业了,她可以去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了。

      梁浅拉着行李到了家里的时候,家里没人。晚上父母回来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地一句,回来了。两人都对她离家出走这件事缄口不提。梁浅不禁笑自己天真,她家老父亲认定她的写作是不学无术这件事,岂是她一个离家出走就能改变的。她早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新学期很快就开始了。梁浅又能每天都看到欧阳益,这让每天上学都有动力。
      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梁浅长得是好看的,加上性格开朗,抽屉里的情书也是没有少过。但这些情书,她一般都是直接扔进垃圾桶,这些情书,又酸又臭,表白都没有个水平。哪有什么情书,能比得上《诗经》呢?
      那时候学校要求他们每周上交摘抄的随笔,而梁浅每周上交的都是摘抄的《诗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欧阳益每周批阅随笔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她的小心思,她不在乎,她乐在其中。
      喜欢上欧阳益真的让梁浅改变了许多。最大的变化就是学习成绩飞速进步。梁浅的爸爸只当梁浅是开窍了,哪是她开了什么窍。只是当看到欧阳益看到她成绩进步时满意地笑,她便有了努力的动力。
      而乔夏深是第一个发现梁浅不对劲的人。在发现梁浅整本摘抄本都是《诗经》,而且开始无比认真地学习,上欧阳益老师的课能看着他的背影傻笑走神之后,乔夏深发现了梁浅对欧阳益的感情远不止崇拜这么简单了。
      在乔夏深的追问下,终于梁浅大大方方说出了她喜欢欧阳益这个事实。乔夏深虽然猜到了,却也还是被吓到了。她问梁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梁浅也回答不上来。也许是在军训时晕倒的那一刻开始,又或者是上课时看着他的背影,又或者是看到了北川的那个欧阳益。她也说不上来,但是只要是看着他的背影,她就高兴。
      乔夏深问梁浅,暗恋欧阳老师这件事,欧阳老师知道吗?梁浅摇着头笑了,他肯定是不知道的。喜欢她这件事,本就是她单方面的快乐。
      高一下学期即将接近尾声。学校把今年的元旦晚会办得十分热闹,大家都高高兴兴,除了梁浅。欧阳益生病了,已经感冒一周了,也不见好转,她十分担心。
      今年学校元旦晚会,偏偏他们班的节目是开场,诗朗诵,欧阳益盯着班里编排的节目,忙前忙后,眼睛都泛起了血丝。梁浅看在眼里,担忧在心里。节目一结束,她就拿着保温杯和感冒药去找欧阳益。
      跑上跑下终于在办公室里找到了熟睡的欧阳益。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办公室,办公室只开了一盏灯,聚焦在欧阳益的身上。梁浅轻轻地把药和水放在欧阳益的桌面上,他大概是发烧了,脸颊通红。她看着他,轻轻伸出手,碰了碰欧阳益的额头,果然是发烧了,她心疼不已。
      外面传来了倒计时的欢呼,隔得远,隐隐约约听得不太真切,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有醒。她抬手看看手表,正好12点,她在心里默默想,遇见欧阳益的这一年很快乐,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回头看着趴着睡得正香的欧阳益,鬼使神差地屏住呼吸靠近了他,轻轻地在他微红地脸上落下了一个吻,轻轻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她怀着满心的欢喜,又悄悄地走出了办公室。
      梁浅不知道的是,身后的人在她关上门之后睁开了眼睛。

      直到新学期开学,梁浅才知道欧阳益已经离开了。那天在她独自去车站送欧阳益回北川,欧阳益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笑意盈盈说,“梁浅同学,再见了。”过年时她发的祝福短信,欧阳益也回复了新年快乐。
      可是开学的那一天,陌生的老师站在讲台上和他们做自我介绍,感谢产假期间欧阳老师替她带着大家,欧阳老师回到自己的家乡继续任教了,新的学期同学也要好好加油。这些话,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她一直不断地回忆那天在火车站,欧阳益的那句“再见了”,原来是这个意思。他在告诉她他要离开北京了。乔夏深在一旁不停地戳她,她才回过神来,台上女老师笑着和她说,“课代表跟我去办公室领一下大家的随笔笔记。”
      她木木地去到办公室,办公室还是那个熟悉的办公室,只是欧阳益桌面上的东西没有了。位置上也不再是他,而是新来的女老师。新来的老师声音温柔,“梁浅同学是吧?欧阳老师和我提过你,说你文章写的不错,以后也要继续加油啊。”
      她回了一句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她的视线都停留在桌面上她留下的那个保温杯上了。女老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哦,对了,欧阳老师让我把这个保温杯交还给你。”梁浅紧紧地握着自己的保温杯,抱着摘抄的笔记本,回到教室。
      她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是她的笔记本,但似乎不是,熟悉又陌生,打开之后发现是本空白的新笔记本,只是和她写满《诗经》的那本旧的一模一样。上面有一句话,是欧阳留下的,笔迹一如第一天见面时在黑板上留下的一样,是秦观的词,“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梁浅抱着乔夏深大哭了起来,全然不顾身边同学投来的目光。
      欧阳益走了,回到了北川,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家乡。她以为,一切都是她的隐藏得很好的小秘密。她以为,欧阳益会不明白摘抄的《诗经》藏着的爱慕。可其实欧阳益什么都知道,所以他走了。

      梁浅性子倔,换作寻常女孩子,或许这段感情就到此为止了。可梁浅不一样,她的字典里没有放弃这两个字。更何况让她放弃欧阳益,那更是不可能。于是,她依然每周摘抄一篇《诗经》,然后寄去一个叫做桂溪的地方。每周一封,锲而不舍。
      乔夏深原以为梁浅会沉迷好一阵子,可是梁浅抱着她大哭一场之后迅速回到了原先的生活轨迹中。依然每天都在认真地学习,甚至比原先还努力,写作的比赛每一个都参加,也几乎每一场都拿奖。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可乔夏深知道,梁浅没有放下欧阳益。梁浅还会时不时地会出神,然后再笑着和她说没事。可哪能真的没事呢,乔夏深假装没看见梁浅那红了的眼圈。
      原以为,欧阳益不会再有任何回应。没想到的是,在她寄出第四封信之后,她收到了欧阳益的回信。信封上苍劲有力的字体,她无比熟悉,拆开信封时,她的手都在颤抖,打开之后发现是一张照片,是那些小朋友,照片应该是欧阳益拍的,因为照片里没有他。照片背后只有四个字“安好,勿念。”
      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收好,心里欣喜若狂。她每周往桂溪寄一封信,更加倍用功地学习,时不时地发呆想想欧阳益。

      就在梁浅寄出第十一封信之后,四川经历了一场天灾。2008年5月12日,四川的汶川经历了8.3级的地震。梁浅哆哆嗦嗦地拨打着欧阳益的电话,一遍一遍,无人接听。关于灾区的一切消息,她只能通过新闻得知。
      那是梁浅人生里最不愿回忆起的一段时光。她看着新闻里灾区的情况,触目惊心,她甚至在梦里不停地梦到浑身是血的欧阳益,但关于他的情况,她没有一点消息,也没有一点办法。北川县离震源中心那么近,整个县对外的联络方式都断了。
      联系上欧阳益已经是地震发生后的第三天了,当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欧阳两个字的时候,梁浅也不顾是否在上课,拿着手机便跑出了教室,当听到欧阳益熟悉的声音从话筒传来,她哇地一声大哭出来。
      欧阳益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梁浅同学,我还没出事,你哭什么?”震中信号不好,欧阳益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她只来及和欧阳益说一句,“你要好好的,知道吗。”信号便断了,之后怎么都打不通了。可她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至少她知道欧阳益没事。
      那天之后,她每天都能收到欧阳益的一条短信,有时在早上,有时是深夜,短信内容一样,“安好,勿念。”短短的四个字,让她无比安心。可就在地震发生后的第八天,她开始收不到欧阳益的短信了。她也打不通他的电话。
      地震后的第十一天,她再一次拨打欧阳益的电话,终于接通了,嬢嬢接的电话,还是熟悉的四川口音,嬢嬢说欧阳益躲过了12日那场大地震,可却救灾时被余震压在了掉落的石柱下。
      当消防战士将他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嬢嬢的话在她的脑中机械般回放,“他走了,你若是得空,来看看他,娃他给你留了东西。”
      她眼前一黑,就在教室的走廊外晕了过去。醒来时,正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一旁的乔夏深紧张的问,“你吓死我了你,就这样突然晕了过去,你好点没?”
      听着这句话,她似乎回到了那个夏天,欧阳益背着晕倒的她到了医务室。可这一次,她知道,她再也找不到他了。

      汶川通车后,她独自一人去了北川。北川县正好在地震带上,目之所及都是断壁残垣。她凭着记忆到了桂溪,到了街角那个架着葡萄架的院子前,她轻声唤了句嬢嬢,嬢嬢从屋里出来,头发花白了大半,她颤抖地握住梁浅的手,“哎,你来看我们娃了哇。我才知道你原来是他的学生,你能来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个暑假,他从没和旁人说起他们两是师生关系。仿佛她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她到了他的墓前,照片上的他依然笑意盈盈,露出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来之前她已经哭了无数回了,这一刻真正站在了他的墓前,她反而没有了眼泪。她给他献上了一捧菊花,深深地鞠了躬,就像他普通的学生一样。
      梁浅在回程的火车上打开了嬢嬢交给她的盒子。盒子里是她的那本摘抄了《诗经》的随笔,以及她寄来的十封信,没有第十一封,他没来得及收到。
      翻开本子,从本子里掉出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她带着那群小朋友在药王谷的大佛前无比虔诚地许愿。这张照片应该是路人拍的,因为照片的角落里,欧阳益看着她,笑意盈盈。她想起那天欧阳益拉着一个路人聊了好一会儿,原来是在要这张照片。
      她在最后一页看到了熟悉的笔迹,是秦观的一句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微微笑了,她深藏在心的秘密原来不是秘密,这就是欧阳益给她的回应。
      原来,欧阳益的心里有她,他在等她。
      盒子里还有欧阳益的手机,应该是从废墟里刨出来的,手机后壳已经碎出许许多多裂纹,好在还能打得开。手机提示有一封发送失败保存在草稿箱里的信息,日期是5月20日。这应该是欧阳益死前留下的最后一条消息。她点开,发现这条发送失败的短信是发给她的,“你还会去很多地方,遇到很多人,你会发现你的身边不止有我。祝君安好,勿念。”
      火车上的屏幕里正播放着新闻,截止目前,北川县受伤人数26916人,失踪人数1023人,死亡人数15645人。对座是个阿姨抱着个小女孩,小女孩小声的问她妈妈,姐姐为什么哭了?她妈妈对她嘘了一声,说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问题。
      那个人,永远地成为了那1/26916。她仔仔细细地将欧阳益的东西收好,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原本已经听了欧阳益的话,把他放在心里的某个角落里锁起来,然后好好地继续生活。可是后来她才知道,说忘记欧阳益只是因为思念太苦,她自欺自人罢了。
      梁浅父母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女儿在高考结束后突然就抑郁到不想再面对这个世界。严重到梁爸爸不得不去那所她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办理休学手续。
      梁浅的病因只有乔夏深和心里医生知道,她永远也不会把这个原因告诉她的父母。有时候父母自以为是为了子女好,结果却是把子女推向万丈深渊。梁浅便是如此。
      她原以为,欧阳益突然回到北川不告而别,是因为她爱他的这件事,吓走了他。发现真相的那天,恰巧是她们毕业晚会的那天晚上。
      晚会定在了一家KTV里,一起来的还有班上的几位老师。那晚她喝的多,可她酒量好和乔夏深不一样,她确定她是清醒。她清楚地在KTV的洗手间里,听到了外面两位老师的对话,关于欧阳益。
      “听说原本不出意外应该是欧阳带着这批学生毕业的,要不是他突然要回家乡,放着这群学生不管,也不至于你刚休完产假回来就带重点班,任务这么重。”
      “唉,没事,为了这群孩子辛苦点没什么。更何况欧阳老师也不是自愿离开我们学校的。”
      “啊?不是自愿的?”
      外面的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可梁浅和她们就隔了一层木板的距离,接下来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领导要求他离开的,只是明面上说他想要回家乡发展。”
      “欧阳老师虽然刚毕业没多久,可确实是个优秀的人才,领导为什么会要求他离开呢?”
      “听说是教育局领导要求的,那天我恰好看到教育局的于秘书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再具体的原因我也不太了解了。”
      “唉,谁能想到欧阳老师回去会碰上地震这种事呢。”
      “谁说不是呢,可惜了,那么年轻。”
      教育局说大也不大,巧的是只有一个姓于的秘书,这个于秘书恰好是她爸的秘书。怪不得有一阵子她放日记本的抽屉锁经常坏掉,换了个抽屉锁之后,锁还是会坏,原来如此。
      欧阳益的死,是因为她。乔夏深有开导过她,说这不是她的错。可怎么不是呢。
      如果不是她喜欢他,他怎么会被自己父亲滥用职权逼迫他离开北京。如果不是她,欧阳益就不会回北川,也不会遭遇那一场地震,更不会被埋在残垣下。
      他还那么年轻,原本他的人生,有无数种可能。都是因为她。那个人因为她而丧命,她接受不了,精神崩溃。
      再后来父母带她去看了医生,医生说她生病了。她知道她没病,她只是太想欧阳益了。一直以来她都隐藏得很好,她以为她可以把这份感情打包收好,按照欧阳益所期望的那样继续生活,去相识不同的人,然再后找个人携手到□□度一生。
      欧阳益低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她也是。越是如此,她便越是不能原谅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陷在这个死循环里无法自拔。

      2011年,梁浅独自一人完成了全球旅行。旅行的最后一站是北川的桂溪乡。她以药王谷作为她旅行的终点。她站在大佛前,看着慈眉善目的佛像,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许愿。
      她去看了欧阳益,他依然和三年前一样,笑容依旧温柔。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欧阳益的字肆意又张扬。
      她将她保管好的摘抄的那本《诗经》随笔留在了欧阳益的墓前,笔记本她保存得好,几乎和欧阳益留给她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行字,是她写的,字迹清秀又利落。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些年来,她去了很多地方,到了很多不同的城市,遇见了很多的人,有人说着中文,有人说着日语韩语英语,甚至还有西班牙语。可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她心里的欧阳益。
      那个人,胜却人间无数,她早已把他安排进全部的余生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