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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欲加之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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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亦初听出来人的声音是季舒玄,不禁吃了一惊。
被他一股大力不由分说地拽起,林亦初马上反应过来,大夫人并没叫他起,他岂敢起来,忙不迭地就要挣脱季舒玄,屈膝跪下去。
奈何手臂被季舒玄铁箍一般死死拽住,身子便是要跪也跪不去了。
同时耳中只听那人明显带着些火气的声音响起:“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说跪就跪。”
他忍不住抬眼去瞧季舒玄。
这一瞧,就不觉愣住了神儿。
昨夜,林亦初的一颗心都被紧张和恐慌死死攥住,使他分神无暇,喝交杯酒的时候,都不敢抬眼去看季舒玄,只敢趁他不注意,偷眼飞快地瞧上一瞧。
可喜房内灯火昏黄影影绰绰,他心惊胆战、心事重重之下的匆匆一瞥,只瞥见了个轮廓,是以到了此刻,他才看清季舒玄的长相。
这人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芝兰玉树,俊美绝伦,五官无一处不好看,眉眼更是出色至极,让人只瞧一眼,就移不开眼。
不知道上天造这个人的时候,是倾注了多少疼宠偏爱,才让他生得这般好。
与自己偏于柔美艳丽的长相全然不同,眼前这张脸,是真真正正的男人的脸。
线条俊朗,却并不如何强硬凌厉,让人只觉得恰到好处。
那双平湖秋月一般温润漂亮的眼睛,尽管此刻隐含怒色,却依然丝毫不影响它的赏心悦目,甚至能从中看到一汪秋水与粼粼波光。
林亦初只觉得与这双眼睛对视一眼,就心跳如擂鼓,一张白皙俏丽的脸登时就泛起了红晕。
他有些惊慌失措地避开了目光,双眼不经意掠过这双俊逸非凡的美目之下时却是一顿——那里明显可见一圈青黑。
加上他身上扑鼻的酒气,林亦初立时明白,这个人昨夜……
果然是去了那种地方了。
他不由得心下一紧,又一痛。
成亲当晚撇下他一人,去那种地方享受软玉温香,这比关起门来打骂他,还要叫他难堪。
这是明晃晃地不给他留颜面,一丝都不留。
他这个男妻,此后在府中的日子注定要无比艰难了。便是在下人面前,也再难抬得起头了。
他果然,是对自己厌恶得紧。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此刻见到这个人,林亦初还是抑制不住心里翻涌的伤痛与悲凉。
只是……
既然他这么厌恶自己,又为何会在此刻为自己出头呢?
自己被罚,于他来说,应该觉得解气才对吧。
“老二,你还舍得回来?我以为你醉在那又脏又臭的下.流地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回将军府了呢!”
坐于上首东面的大夫人眼皮一掀,一双菜刀眼朝季舒玄射来两道比刀子还锋利的目光,胆小的怕是皮肉都要被这刀锋般的目光当场剐掉三层,血肉模糊。
季舒玄这才分给那大夫人一线目光。
方才进门,他倒是一眼就瞧见,这个把自己打扮得跟只金光闪闪花孔雀一样的女人了。
这女人衣着雍容华贵,满头能闪瞎人眼的珠光宝气,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钱有钱贼有钱似的。
长得并不难看,但是面相刻薄,两条乌黑的细眉刀斩般涂得又齐又狠,一双菜刀眼中此刻熊熊燃烧着愤怒的烈焰,扑面而来就是一股逼人的戾气和煞气,登时就让季舒玄想起,他公司里行政大妈那张丑恶的嘴脸了。
“你平日里纵情声色犬马、胡作非为也就罢了,昨儿是什么日子?你竟抛下圣上御赐的男妻,跑去青楼跟那些个不干不净的下贱娼妇厮混,你是唯恐圣上对季家的不满不够多是吗,还想再添一把火?”
丑恶嘴脸的大夫人音调陡地拔高,声色俱厉,将手中的茶杯朝小几上重重一磕。
“昨儿你去青楼狎妓的消息一旦传出去,惹得龙颜大怒,你有几个脑袋担待得起?圣上若降罪季家,季家因此大祸临头、家破人亡、被人挫骨扬灰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你身为季家的子弟,心中却丝毫不为季家的荣辱兴衰着想,反而不懂检点、不知悔改,吃里扒外地为季家招灾惹祸,你对得起你爹在战场上拿命博来的镇远大将军威名吗?对得起季家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吗?季家有你这样的子孙,真是季家之耻!”
“今日我必要狠狠罚你,免得季家上下百余口,都要命丧于你这个逆子之手!”
我去,好厉害的口齿,轻描淡写几句话,就不由分说地给他脑袋上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说得他罪无可赦,季舒玄简直都要震惊了。
合着,这季家满门的兴衰荣辱都系于他一人身上,真是……
何德何能啊。
先不说原主是否真的像这女人说的这般罪恶滔天,是否真的干过“吃里扒外为季家招灾惹祸”这种脑仁儿让狗啃了的事儿,季舒玄本能地从这女人的话里听出借题发挥、欲加之罪的意思啊。
这女的表面一派义正词严,话里话外全是为季家着想的大仁大义,其实都是狗屁的假仁假义。
去趟青楼就能害得季家满门丧命、家破人亡,忽悠鬼呢?
弄来这么多人围观,闹这么大阵仗,故意添油加醋把小事化大、危言耸听,又是扛出皇帝、又是搬出列祖列宗的,拼命往他身上扣锅,字字诛心、句句淬毒,不就是为了坐实他的罪名吗?
这要是换个胆小的,没准儿真会被这女人的声势给震住了。
“姐姐,你未免太危言耸听了,玄儿——”
“妹妹,你今日可别拦着我,就是老爷在这儿也不敢拦我,他也拦不得!”
坐于上首西面,着藕合色衣裳的妇人甫一开口,那温婉动听的声音就被这大夫人截口打断了。
季舒玄见那妇人与这大夫人一左一右平起平坐,定然在这府中的地位不低,绝不会是妾室。
藕合衫妇人与她旁边那只花孔雀比起来,真是素雅低调了不知有多少。一身衣裳不见如何华贵,头上钗环也只两三样,如云乌发只随意挽了个髻,清清淡淡的。
面容生得温婉和气,有一种夕阳般温和的美,不耀眼,但熨帖,一见就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眉眼长得与季舒玄几乎一模一样。
季舒玄心知这八成就是原主的亲妈,二夫人了。
“你的心肝宝贝分量再重,也重不过季氏全族的兴亡。谁今日敢拦,就是季家的千古罪人!请家法!”
立于一旁的季文青忙上前拦阻,可惜刚吐出“母亲不可”四个字,就被这女人一句“你闭嘴!”给吼了回去。
温婉的二夫人声音提高了些,带出不怒自威的迫人之势:“你敢!我看今日谁敢动我儿!”
大夫人一双菜刀眼陡然间当真狠厉如菜刀:“我今儿就动了,速拿家法!府里执掌赏罚一事的可是我,岂容你置喙!”
眼看着形势剑拔弩张,林亦初只吓得心慌,不由得偷眼朝季舒玄看去,隐隐有些担心:他今日这通家法,怕是逃不过去了。
底下的众人眼见要有一场风波,见大公子几次开口,都被大夫人截口呵斥,情知向来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二公子,今儿是一个不慎,终于栽在了大夫人手里,免不得要一顿皮开肉绽了。
又惧怕季舒玄挨了责罚迁怒于他们,谁敢去看,一时都齐齐低下头,缩起脖子装鹌鹑,只盼着主子们当他们不存在。
努力装鹌鹑的众人却忽于这时听得“噗嗤”一声轻笑,皆忍不住抬眼,不解地朝这声轻笑的源头——季舒玄看去。
“咳咳,没事儿,我就是刚身上这块儿肉有点儿痒痒,一个没忍住。”
季舒玄顺手在左腿大腿处挠了一把,尔后收敛嬉笑神色,转而一脸惴惴地问大夫人,似乎颇为害怕:“我昨晚去的那家青楼,您可派人去封锁消息了?”
大夫人一见他这般声气口吻,一脸被吓住的样子,登时心中得意,声色更厉地斥道:“你闯下的烂摊子,还有脸叫我给你擦屁股?”
“这么说,您果真没派人去处理啊。哎呀,不封锁消息的话,若传到了圣上耳朵里,可怎么办啊!”季舒玄慌得直跺脚戳手。
“这时候你知道害怕了?晚了!”
“哎,”季舒玄垂头丧气地道,“大夫人这时候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训斥我,当真是晚了。圣上这会儿肯定已经知道了,季家上下百余口人命马上就要不保了,季氏全族也要亡了。大夫人,您可成季家的千古罪人啦。”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大夫人刚要怒问,怎地她就成季家千古罪人了,却被季舒玄抢先道:“大夫人,您身为季家的当家主母,明知我昨晚去了一趟青楼,就能害得季家家破人亡,您无论是为季家的声誉着想,还是为季家上下百余口的性命着想,抑或是为季氏全族的兴亡着想,在责罚我之前,第一时间要考虑、要做的,不该是怎么把这件事儿捂起来、封锁消息,不让外人知晓才对吗?”
“消息传不出去,圣上才无从知晓,季家方可逃过此劫。解决了这件要命的大事儿之后,再慢慢地责罚我也不迟。事有轻重缓急主次之分,您作为当家主母,没道理不知道啊。”
“可您就这样什么也不做,由着消息传到圣上耳朵里,由着季家满门、乃至全族面临灭亡的危险而不顾,反而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责罚我。您这,倒像是故意要为季家招灾惹祸,不该是当家主母的作为啊。”
“您这般不顾大局,丝毫不为季家的荣辱兴衰着想,对得起我爹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拿命博来的镇远大将军威名吗?对得起季家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吗?”
季舒玄放鞭炮一般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不给大夫人半分插话空隙,只把那大夫人一张脸生生憋成了猪肝色。
大夫人见季舒玄倒打一耙,将方才自己骂他的话甩了回来,轻轻巧巧地将罪责眨眼间都转移到了她身上,一句一句,咄咄逼人,早气得满眼喷火,恨不能撸袖子跟这小混账当面锣对面鼓地破口大骂回去。
可她一时间,愣是找不出什么话来。
季舒玄对她的指控听起来句句有理,无从反驳,嘴皮子一张一合,她就成了板上钉钉的包藏祸心。
“老二,你别含血喷人!我全是被你这逆子气糊涂了,才会一时疏忽。想来消息也传不了那么快,我这就派人去青楼——”
“那您这‘疏忽’得可真够大发的,事关季家满门乃至全族性命攸关的大事儿啊,您都能‘疏忽’到这种地步。”季舒玄故意咬重了“疏忽”二字,“季家交到您手里,还真是,堪忧啊。”
大夫人恨不得一口把自己舌头咬掉。
说什么该死的一时疏忽!
她就该说,这事儿她早已处理了,消息都已封锁得严严实实,先前只是故意不告诉季舒玄,为了吓唬吓唬他、叫他长记性才对。
可话已出口,却是覆水难收,再改不得了。
大夫人深吸一口气,强压一肚子怒火,反应过来不能被季舒玄牵着鼻子走。
她越是为自己辩解,越是会踏进这小混账挖的坑里去。
当下,她立刻装模作样地派了几个下人去青楼,然后迅速转移话头:“老二,你别妄想祸水东引,现在是说你的过错呢!我会被你气糊涂,还不是因为你干的混账事?你一个始作俑者,倒在这里强词夺理地推卸责任,别以为这样就能浑水摸鱼逃脱责罚!来人,对二公子行鞭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