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回 焚雪影觅，烟雨明薇园（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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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失楼台，思她无数，桃花望断无觅处。可堪塞北出春寒，燕飞消散斜阳暮。江南梅花，鱼潜波渡，烟雨无际穷遮目。哭罢夜烛烧残半，怎舍与君之相见？
晨光初现，风萧萧，吹拂着一个青衫背影。他已久久的立在坡上，此人约有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七尺身材，体态略显魁梧，老成沉稳的面相。此时虽八月秋好（1），花开未谢，果香犹浓，但背手而立的这位青年似乎并未将这些美景放在心上。是沉思，是微愁，抑或是……
一座山峰之下，几只燕雀掠过，在一座阔气的庭院里，几位老者和十几位中年人正在堂中议事。正座老者身高六尺余，古稀年纪。西坐两人，上首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右手捻着短须，眉头微躇，静静的听着正座老者说话。下首是位四十左右岁的中年人，精明面相，短身材。东面的一排椅子上坐着其余的十几人，体貌各异，目光全都集中在为首老者的身上。
这讲话老者复姓端木，双名怀幽，是塞北著名武术门派，塞北天雪峰的掌门，执掌门户数十年。上首老者名叫肖京天，下首中年人姓门，名庭岳，二者都是塞北天雪峰的护派长老，而门庭岳也是端木怀幽的大弟子，本派的接任掌门。东坐的十几人则都是端木怀幽的师兄弟或是弟子、徒侄。
只听端木怀幽语带伤怀的言道："东京路（2）处恐不能久留矣，未想自祖师在此创派八十余年，我等竟要南迁。只怪现下时局不定，朝廷无能，任蒙古蛮夷肆虐大宋。" 在场众人皆点头。肖京天接道："只可惜辽东诸派各怀心思，自大辽统治以来，诸派或归顺蒙古，或不问国事，安作顺民，早已忘记自己乃华夏子孙。而有血性者又行同散沙，难以成事，我天雪峰一派又怎能抵蒙古大军数十万之众。"
端木怀幽又道："我全派上下千人之众，举派南迁必打草惊蛇，若被蒙古探子知晓，忽必烈必派大军伏击。故我想遣几人先行南下，本派大部则暂行北迁白山黑水（3），如此不至引起蒙古探子的怀疑，大家以为如何？"在场众人听罢皆议论纷纷，众人对此计策多有疑虑，但苦于并无其它良策，所以大体上也表赞同，但对于派何人前往又意见不一，在议论无果后皆将目光投向掌门处。端木怀幽似胸有成竹，笑道："你们还是等我决定？"众人皆点头称是。
端木怀幽对师弟肖京天低声耳语几句，肖京天起身快步下堂，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只听得脚步声响，跟随着肖京天身后，从堂外走进四人，都是二十多岁年纪的青年。四人上前拱手道："太师父。"
堂上众人转目观瞧，见上来这四人皆为天雪峰第三代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大师兄邢平宗武艺超群，在三代青年人中可称魁首。二师兄佟桐为人精明，善于智谋。三师兄姓周，名剑南，虽武功不及两位师兄，但在三代青年人中也可算名列前矛。四师妹东方月，则是三代女弟子中武功最俊的一个。
端木怀幽见四人到来，当下问道："昨日你太师叔可将派你等南下之事言清？""回太师父，太师叔昨夜已将此事详加教诲，我四兄弟定当性不辱命，完成大任。"平宗答道。
此时在场众人方释然。不过也有部分人考虑四人年纪尚轻，不知可否担此重任。此时端木怀幽却道："你四人暂且下去准备，即日便可起程。"四人下堂，端木怀幽又道："我也知四人年纪尚轻，江湖阅历不足，故欲派一老成持重者暗中保护，随四人一同前往，庭岳。""师父。"门庭岳拱手道。"我知你老成持重，且做事精明，想派你一同前往，切记只可暗中保护，非到万不得已，不可露面。""弟子遵命。"众人这才放心，心道掌门果真考虑得周详。
天已到掌灯，众人议罢均各自散去，端木怀幽命人将剑南叫入堂内。"不知太师父唤弟子何事？"，剑南走入堂内道。"剑南，去和子都比武。"剑南迟疑了片刻，道"师兄请。"原剑南寻思太师父此为何意，不过既然太师父要自己比试，那便动手，也可能是他老人家要看自己功夫近日是否有劲进。于是青光闪动，剑南左手长剑已出鞘直向刺子都左肩刺去。子都见势横剑格挡，只听铮的一声，双剑相击，震声未绝。双剑剑光霍霍，霎时间已拆了三招。
二人剑法敏捷，全力相搏。子都为人忠厚，便一直被端木怀幽留在身边。二人本同为第三代师兄弟，武功属伯仲之间，一时还难以分出上下。转眼二十招已过，剑南虽略占上风，但说在三五招内便赢了对方，只怕难上加难。不久四十招过去，子都渐渐不支，剑南看准时机，趁子都不备，使用一招"雪飘三丈"左手剑正绕半圈，反绕半圈，来回三个往复，直将子都的剑套在了自己的剑气之下。子都见状，心知若要是在战场上，此时不用说再变招，就是晚一点扔剑，自己的手都会被绞断。于是只好扔剑认输。
在两人比武的过程中，端木怀幽一直寻思：我此时告知剑南派他到苏州，不知他能否理解我的用意，但愿他能早些明白，也不枉我一翻苦心。于是言道："剑南，你不需随他们南下，我打算派你去苏州，到苏州明薇园。"剑南一楞，心想，此事奇哉，我早闻明薇园门下皆为女流之辈，且诸多怪异，不知太师父为何派我前往，况自己现身负南下大任，这等出人意表的决定，愧他老人家想得出。然剑南平素喜怒不行于色，心中虽有不解，但仍点头称是。端木怀幽一惊，心道：难道剑南已知我意，竟不问此中详情？抬眼看时剑南已转身欲走。端木怀幽一时不知如何再言，正在此时，突见剑南转身道：" 元紫嫣处，我……"
元紫嫣是明薇园园主，园中诸多怪异皆出自她手。
"不可说，啊……不可说。"
见端木怀幽有意遮遮掩掩，不以实情相告，自己再猜也是无用。于是快步出了后堂，直奔自己的住处降雪轩。降雪轩是一座四舍一进的小宅院，青砖瓦房。虽不华丽，但古朴幽雅。正房为卧室，东厢为书轩，西厢为客厅（4）。
这一路上，"不可说"之类的奇怪言语不时在剑南的心中浮现。在屋内休息了片刻，剑南渐觉心中烦闷，于是起身信步往后院走去。
剑南提着长剑，沿着山中小径向上而行，慢无目的的踏在青石台阶上。此时已是深夜，天雪峰一片寂静，只有树叶在夜风中沙沙响动。以往剑南曾每日清晨在这山中练功。今夜到了这里便不知不觉的停了下来，心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回转。脑中纷乱，又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自己本不是孤儿，六岁那年，因为不堪忍受父母的打骂逃出家来，至今已有十五载，幸得拜在了塞北天雪峰门下，否则自己现在应该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汉子。
夜风轻吹鬓发，衣角也随着微微摆动，杂七杂八，剑南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
朝阳一点点的露出了头，天光渐亮，山中也有了行人，都似乎身披着一秣霞一般的红纱在山中匆匆行路。其实这山下是有不少百姓人家的，只不过大都住在山的那一侧。这时候山中也有些派中的杂役，砍柴挑水，准备晨炊。
这山便是天雪山。清晨时分，整个天雪山都笼罩在一片金色之中，唯有主峰天雪峰上是一片洁白。这山顶积雪常年不化，而本派中人虽数千名，至今却也只有历代掌门才可以登上此峰。自己以往曾听师父说起，本派之所以叫作天雪峰，正和这积雪不化的山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原因如何，由于门规所限，师父自己也未曾登上过顶峰，所以亦不详知。
晨光渐浓, 映在剑南手中的长剑上，虽只略过剑鞘但仍散出白色光芒。此剑名曰"龙啸剑"，是塞北天雪峰世传的兵器。三尺剑身，颜色微绿，透出寒气。三年前掌门端木怀幽决定将此剑传于剑南。当时剑南也曾疑惑，为何这把宝剑太师父不传给大师兄而传给自己。
便在此时，听得一声微啸，剑南只觉一剑自后向自己刺来，剑气袭身，由此剑南断定来人定是功夫在自己之上的高手。再想躲散已然不及，只得侧身推掌急向背上撩去，心道：若来人力道不远胜于我，我便可化了他这一招。剑南此招使用的乃是本派上乘功夫断雪折冰手。柔中带刚，推力变幻，落雪即可折为两半，全凭巧力，十分精妙。只听镗的一声，这一招正挡在了剑背上，来剑竟被弹出半尺有余。剑南正欲变换招式，未想来人忽的收住招式，微笑而立。周剑南只觉此声音熟悉的很，转目观看，来人竟是自己的师父门庭岳。剑南心道：原是师父想试一试我的功夫如何，没想到这断雪折冰手即使是碰到了师父也如此的管用。
"不知师父来自此何事，刚才弟子得罪。""不碍，不碍。掌门让我来找你，平宗等几位弟兄也在后堂，刚刚路过降雪轩，你师妹东方月说之前唤你去用早点，可你房中无人，为师才到此处寻你。"
剑南点头，收住长剑随师父下山前往后堂，昔日平常的景象剑南此时不觉心生眷恋。抬眼看了看山中的晨色，顿觉竟是如此之美。心中转念，再过一个月，苏州那边一定是满目的烟雨吧。
周剑南随师父来到后堂，见太师父与诸位师叔及师兄弟俱在。施礼已毕，剑南随师父入座。端木怀幽环顾四周，见派中辈份较高的人物皆在，便道："平宗四兄弟今日即要起程，我特地召集大家前来，一是为他们饯行，这第二点……"说到这端木怀幽将话语顿了一下，剑南发觉太师父的脸色立刻严肃了起来。端木怀幽接道："现在我要向本门上下宣布一事，在场所有人必须保证对此四人南下与我派全体北迁的事情守口如瓶，若是哪个人泄露了半句，或者将此事告诉了蒙古鞑子，我端木怀幽必执行派规，将其七刀刺死！"
这七刀刺死的派规乃是为对付派中大奸大恶之徒而设。这七把刀叫作七子天罡刀，每把短刀身长五寸，锋利无比，乃塞北天雪峰创始人天任祖师所留下。执行时将七把短刀分别插入人体尾闾、夹脊、玉枕、百会等七处大穴。此人全身血液循环立刻会被打开，使得全身血液流速加快，并涌到涌泉穴冲破喷出，直到油尽灯枯。受刑者在此过程中痛苦无比，如抽骨髓。端木怀幽此言一出，在座众人无不交头接耳，很多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只因这七刀刺死的刑罚过于严酷，所以派中极少使用，自端木怀幽接任掌门以来一直严遵先师遗训：非大奸大恶之徒不可擅用。因此他接任掌门数十年却从未使用过此刑罚。对于派中叛逆，最多也就是一掌毙之，或令其横剑自尽。今日端木怀幽道出此言也难怪全派上下惊骇不已，即便是德高望重的长老辈分人物也顿觉全身一抖。
而此时剑南思虑的却是太师父为何不将派自己南下苏州的事情向众人言明，就算此时不说，待到起程之时四人中惟自己独自离去，其他三人和今日在场众人都会向太师父问个原委，到时候不还是得公之于众么。
正在剑南胡思乱想之际，端木怀幽已吩咐摆下饭菜为四兄弟饯行。饭菜不算丰盛，但是为了多年的同门情谊，所有人对这顿饭都十分珍惜。而剑南还在一边想着事情一边用手指轻扣着桌面。在场的所有人这时候则忙着与四人话别。
吃喝已毕，四人辞别同门各自回房间准备应用之物。剑南回到降雪轩，发现子都正在院外等候。见剑南来到面前，子都道："太师父正在客厅内等你。"剑南心中暗想，想必太师父是为我南下苏州之事而来，也许一会他会向我道出其中原由。想罢快步走入客厅，见过端木怀幽。只见端木怀幽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笺道："剑南，待你到明薇园之时一定要将此信亲自交与她们的元紫嫣掌门，切记！""弟子明白，太师父今日在堂上你……""这个你以后会明白的"，端木怀幽道。看着剑南疑惑的看着自己，端木怀幽神秘的一笑，笑罢手里已多了一个白色锦囊。端木怀幽道："剑南，此物我现在交于你，你不可轻拆，待到觉得眼前发生的事奇异不解的时候再打开观看。""是。"剑南答道。但是心中仍然疑惑不解。
端木怀幽走后，子都留下来护送剑南南下。自东京路到苏州其实走官道乃是捷径，若是好马二十日足以。但此时蒙古大军扼守塞北进出中原的咽喉山海关，并在锦州囤积重兵（5）。所以此次南下只能绕道，预先骑快马赶往林口（6），再从林口登船出海，向东南行至海津镇（7）再转京杭大运河到达苏州。不过这样算来抵达达苏州至少也需要月余。
剑南收拾好了随身行李和足够的川资，见子都早已在院中等候。周剑南顿觉思绪纷乱，没想到自己生活了近十年的降雪轩今天竟要离开。抬眼看到挂在书房正中的降雪图，一副冰清的飘雪中似乎隐藏着一位女子。这画是当年师妹东方月送给自己的，但是这画中的女子却是东方月在画这幅降雪图的时候杜撰上去的。剑南心道，这降雪轩里我也只能把它带走了，于是抬手从墙上取下字画装如行李中。
剑南随子都乘快马赶奔林口方向。行了几里，剑南发觉本该人来人往的道路上，此时却是一片荒凉。既无推车挑担的行商，也无背筐提篮的百姓，更无跃马而走的赶路人。这一路上，剑南只见到路边不时经过有零星的饿殍，三五成群的相扶而过。这些人衣衫褴褛，面无血色，有的人脸上臂上还有几道血痕。剑南不忍再看，心想，像我塞北东京，虽为严寒之地，但地大物博，土地肥沃，农商牧猎本安居乐业。可自从番邦入侵，这原本富饶之地却要变成了这般模样。
谁料刚刚出了天雪峰地界不到二里，从天雪峰一处宅院里突然冒出浓烈的烟火来，周剑南先是一愣，而后大惊失色："是我的降雪轩。"正当剑南欲原路返回救火的时候，一旁的子都突然抓住剑南座骑的丝缰道："不要去，降雪轩怎么会起火？"剑南被这一问问得恍然大悟，心道："怪哉，子都说的不错，我的庭院内无任何引火之物，怎生起火？"
原是剑南虽在派中地位较高，但他性格淡然、多疑，所以并未如其他同门一样使用杂役，每日三餐都是到师妹东方月的房间里去吃，而自己的衣物多半也是由东方月帮忙清洗，所以如锅灶柴火一类的引火之物在他的庭院中根本无存。剑南同东方月的感情在派中也自然最好，可说是无话不谈，无事不可委，而东方月对这位平时性格淡然、多疑的师兄则是十分钦佩和依赖，遇到任何难解之事都要先找剑南商榷。
正当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剑南突然想起临行前太师父交代自己若遇奇异之事可打开锦囊。于是转身对子都道："师兄，太师父将锦囊交代于我，此事甚为奇异，我要将其拆开，观看究竟。""甚对。"子都答道。
剑南从怀中取出锦囊，迅速将其拆开，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字条，上书寥寥几字：降雪轩既称降雪，则于火不容，更无起火之源，因此可永绝火患。
"永绝火患……"剑南看过之后更觉奇异。问子都道："太师父在打哑谜？"
"不可说，太师吩咐不可说。"
虽心存疑惑，但剑南也知太师父此举定然是不想让他返回救火。既然如此，自己便不去。
回望降雪轩，不多时便化在了大火之中。剑南叹了口气，头也不回向林口方向纵马而去。只片刻，这二人二骑就一同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之中……
…………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回 焚雪影觅，烟雨明薇园（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