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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京城是非地(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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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溪一出府门,便见一个人候在门口,月白的长衫,批了一件鎏金的薄夹袄,一派风流倜傥。
“宋兄。”宴溪拱拱手,来者是武将宋为,太傅之子。明明文采卓越,却考取了武将。
宋为亦拱拱手:“清早听家丁说穆将军连夜归来,想来也好久不见,特来邀穆将军小酌一杯。”
在朝堂之上,宋为是宴溪的部下,但私下,二人却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兄弟。
宴溪笑了笑:“早上刚醒,身上的浊气还未去,眼下怕是喝不动。河边找个亭子坐上一会儿,喝会儿茶罢!”
“说到亭子,穆将军怕是不知,永安河边上建了一个茶楼,五层楼高,那茶楼里,说书的,唱戏的,杂耍的,应有尽有,十分热闹。不如今儿个就去那散散心如何?”
“那感情好。”宴溪笑了笑,跟在他身旁,边走边说话。
京城的深秋,金黄的叶子铺了一地,女子们头戴各式头面,身着各式披风走在街上,看到哪个出挑的男子,都敢望上那么一眼。宴溪和宋为二人并排走一起,惹得无数女子侧目。
“穆将军出征数月,归来风采依旧。”宋为看那些含羞带笑的女子,打趣宴溪。
宴溪倒是正派了些,只挑了几个极好看的看了几眼:“我看她们似是对宋兄颇有几分意思。”
说着话,新建的茶楼便到了。宴溪抬眼望过去,五层楼的茶楼,果然气派,大清早就喧闹异常。
“这是谁家的产业?”京城为官的人,家里多少都会开一些铺子,但大多假借旁人名义,地调行事。穆府在京城有一些武行,倒是不低调,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穆家的产业,但穆家不欺行不霸市,讲求和善,这些年倒也攒下了名声。
“你猜?”宋为冲他眨了眨眼,要他猜。
宴溪抬了抬头,看这金碧辉煌,地处永安河边,敢这么大动静的,只有一人。他手指朝上指了指,宋为拍了拍他肩膀:“聪明!”
二人进了茶楼,挑了个雅间,看永安河清早的水市。不知何时起,京城学起了西凉,也搞起了水市。小商贩撑着船,把个货品整整齐齐摆在船头,自己则带着蓑笠坐在船尾。逛水市的人在码头上租个小船,摇着橹,晃晃悠悠去赶集。这水市上,听的最多的不是叫卖声,而是“你怎么摇船的?”“看我不打你个旱鸭子!”一根船桨扔过去,二人就打起来了。
二人坐在楼上,一盏茶的功夫,看了五起掐架,把他们笑的喝不进茶。
“你说怪不怪,这水市,明明没什么生意可做,这些人每日还要图这样的辛苦和热闹。”宋为捏着茶杯送到唇边,对宴溪说道。
“大概就是因着热闹。这世上,有人喜欢冷清,有人偏好热闹。人各有一好。”春归和阿婆,就是喜欢冷清。在山上待那么些年,也没想过下山。
“无盐镇热闹吗?”宋为忽然问他。
“为何这样问?”宴溪有些不明所以。
“西凉这些年不敢大动,但偶尔也会在青丘山一带闹一闹,昨日早朝,皇上想派个人去那边守着,否则把边塞要地丢给张士舟一人,难免有些草率。但是要派人,显然动用穆家的人有些大动干戈,是以,我请战了。”宴溪终于知道为何宋为一大早就来穆府等他,他要开拔了,总该事先了解那一带的情况,这点,倒是比自己当时负气请战好了许多。
“既是这样,我把之前画的图给你,你早晚有用处。两日后你来穆府拿,我让老爷子找人临摹一份给你。”对于国事,宴溪向来正义,从不遮掩。
“感谢穆将军。我出征,但每日需向朝廷递折子,是递到穆老将军那里。换句话说,我远走他乡,命是在穆家手里。还望穆兄关照。”宋为举起茶杯,与宴溪的碰了碰,以茶代酒。
“无盐镇,是个好地方。”宴溪顿了很久,忽然开口说了话:“山好水好人好。”
“怎么个好法?”
“怎么个好法要宋兄自己体会。”宴溪想起春归那双无辜懵懂的眼,若说那是一场露水姻缘,那晚再好,这么些日子也早该过去了,然而宴溪却还没过去。也不是多留恋,只是觉着自己有些不堪了,羞于对任何人提起。
宋为的眼望着窗外,有些濡湿:“不瞒穆兄,这次去,我不想回来了。昨日请战,多少也因着如此。”他说的话,宴溪自然懂。太傅是什么人,心狠手辣,生生逼死了宋为的生母,宋为打小想离开他,不想活成他的样子,他从文,他便从武,他的势力在京城盘根错节,他便想逃出去。哪怕把性命交于他人手中,也不愿经自己父亲的手。
宴溪无法安慰他。他生在穆府,是父亲老来得子,家里人都宠他,没被宠坏,已经是自己定力好了。探过身去拍拍宋为的肩:“不回来便不回来,但每年还是要回来与兄弟喝顿酒的。”
宴溪与宋为厮混了一日,到了傍晚,找了个馆子喝了顿大酒,二人晃晃悠悠出了馆子,迎面而来一顶轿子,看起来似乎不是官家的,互相看了一眼,侧过身,想给轿子让路,没成想轿子却落在了二人之间。
一只纤细的手打起轿帘,一个女子开口说话,声音含着水一般好听:“穆将军酒量精进了?”
宴溪顿了顿,这个声音他识得,清远公主。
宋为也听出了清远公主的声音,从另一侧绕过来,弯了弯身子:“给公主请安。”
清远公主的轿帘打的开了些,露出一张艳美绝伦的脸,她的丹凤眼落在宴溪的衣领上,又向一旁看了看:“轿子坐累了,有劳穆将军送本公主进宫吧!”说罢轿子停下,清远公主袅娜下轿。宋为识时务,欠了欠身,告退了。
宴溪侧身做出请的姿势,让清远公主先走,他依礼跟在身后三步远的地方。走了片刻,便与下人拉开了距离,清远公主忽然转过身,紧盯着宴溪。
宴溪也停下,看着她。
“穆将军还记得本公主的本名吗?”清远公主忽然开口问他。
“记得。木柔。”
“唤我的名字。”木柔猛然向前踏了一步,宴溪不自觉向后撤了一步,二人都愣住了。
“你…在躲我?”
宴溪不知该如何答她,刚刚那一步,在自己意料之外。他喉结动了动,唤她的名字:“木柔,你是公主,我是臣,你我理应三尺远。”
木柔听他这样说,笑出了声音:“何时起,穆将军讲求礼节了?”她说这话,宴溪自然是懂。那年上元节,是他掀了她的面具,吻了她脸颊。也是那一瞬,动了求娶她的心思。
但眼下,宴溪有些偃旗息鼓了。他对娶亲毫无兴致,这些年在外领兵打仗,自在惯了。这些话,自是不能与她说。于是欠了欠身:“公主,您到了。”
木柔回头看,偌大的宫门就在丈外,可不是到了?朝后面招了招手,下人抬着轿子小跑过来,深深看了宴溪一眼,上轿进宫了。
宴溪抬头看了看满天星斗,京城与青丘岭不同,青丘岭的繁星仿佛触手可得,而京城的星高高挂在天上,只得远观。
不知为何,竟长叹一口气。
回到府中,看到父亲母亲坐在院中赏月,便教人搬了把椅子坐了过去。
穆老将军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皱了皱眉:“喝了多少?”
宴溪竖了根手指:“一坛。”
“一坛喝成这样,是我儿不中用了,还是现如今酒太厉了?”穆夫人伸手敲了宴溪的头,责备他胡说,宴溪笑了笑。穆夫人仔细端详了自己的儿子,不晓得为什么,觉得他这遭回来有些不同。兴许是看过了生死,沉稳了。
宴溪冲穆夫人笑了笑,而后转头问穆老将军:“父亲,宋为要出征,到底怎么回事?”
“你问这做什么?”穆老将军眉头一斜,怪他多问。
“他是我知己好友,问一问不为过。”
“太傅将他母亲的坟,移出了宋家祖坟。他这样做,怕是要与太傅断绝关系。宋家的事,你我都不必管,也不能管。”想起太傅,穆老将军也有些鄙夷。
“哦。”宴溪有些心疼宋为,但确如父亲所说,宋家的事,旁人不便插手,但是自己的事,自己还是可以插手的。“父亲,儿子今日仔细想过了,婚事还是放一放。听闻北边不清净,慢的话过了年,快的话下个月,就该出征了。这会儿娶亲,多少有些鲁莽。”
“是鲁莽,还是不想娶亲?”
“不想。”
啪!宴溪话音刚落,穆老将军的手就拍在了桌上。这些年,宴溪的婚事成了他的头等大事,眼见着年岁一年涨过一年,让他抬个偏房也不愿,找个通房也不愿,倒是在外头花名不少。想到这,穆老将军就气不打一处。
穆夫人连忙帮他顺气,朝宴溪使眼色。宴溪连忙站起身:“儿子喝多了,去醒酒。”
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