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谣》柳青兮

1、苍梧谣

　　暮秋斜阳，冷光黯淡。庭院里枯枝嶙峋，昏色中，寒鸦前点或浮或落，声声悲啼环绕宫中，不断提醒着宫娥阿监们，隋朝灭了，他……去了。
　　多年来的豪情壮志、恣意山河，就这般，在年关未至时，湮灭在宇文家的叛乱中。南阳，我们的女儿恐怕此时此刻也不见得好。我颓然轻环住肩头微薄的素锦，倚着我与几个宫人辛苦拼成的木棺——到头来，不过尔尔——望那斜阳欲落处。
　　一望，暗、销、魂。
　　广恐是没想到罢，他作的诗竟会这般映着我的心，在这种情境下。向来，广都是道我不知他的。
　　我淡淡地笑，头枕在糙木棺上，轻抚。我知晓，他在这里面安静地睡着。多少年前，我与他携游郊野，亦是这般寒秋，他忽叹气低吟：“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暗销魂。”那样的凄凉，那样的落寞，惹我不禁问：“君何故尔？”他却只是强作欢笑，说我不懂。
　　我不懂？那时当是忧愁西域商人来隋事宜罢。作为堂堂大隋王朝的皇后，怎会不知他？彼时已灭吐谷浑，新开拓疆域数千里，远涉青海与河西走廊，若能探得西域众国国情，乘胜追击，定成大业！
　　可天下苍生，不懂他，万千眼中只看到了接待外商的金樽玉酿，却见不着他心中的那一片广阔，埋怨声充斥朝野，他终是只得放弃那样的机会。大隋之大，竟无人懂他。
　　“萧皇后，天寒了，进内屋吧。”一袭素袄，青娥弯下腰来扶我。
　　我摇摇头，示意她进去，想起什么，又叫定她：“青娥，我已不是什么萧皇后了，再这般称呼，他们恐会为难你。”
　　青娥蹙眉瞟一眼宫门口各个嘴角上扬的守卫队，轻轻咬住下唇，墨色的眸子里有悬浮不定的淡青色，恍若夜半青山——这是广最爱的颜色，江山绵延的颜色。然而他们，呵，把置于宫中的这样一个宫女都说做他好色作恶、强抢民女，可怎知我与广是如何在南下时将其救治，又是如何礼遇于她，待之若待亲子？
　　青娥终究是退下了，只剩我一人陪着他。忽而晚风微带，袭起中庭石板上落叶纷扫，我缩缩手臂，指尖紧扣住怀中棺木。
　　忽忆起几时，潘诞老道曾替广配置所谓的长生不死药，提出以童子髓入药。广即便是再如何长欲为帝，仍是忍不得那厮胡以童子命玩笑，立即将其斩于街市。广当日那般怜惜臣民，可如今，他却……呵，诸侯凡子皆如秋风扫落叶，一转眼便将他推下深渊。陛下！若你知今日之果，你还愿那待臣民将心比心么？
　　无声凉笑。我甚至可闻见他沉沉的叹息。我当然知他的答案。恐怕皇上从来便无比明了自己的做法会有怎样一个凄惨的结局，自战乱伊始，尚是弱冠的他便作为隋朝兵马督讨大元帅攻谋略断，在金戈铁马间迅速平定天下，封侯拜相，——彼时，世人皆以杨广为天下大幸，所谓福泽天下——尔后杀兄弑父夺得皇位，数次攻兵高丽，为连年征战而苛政严税。他得罪的，不只是市井商贾之徒，更有自黎民百姓至持戟军师，甚至是高官侯爵。
　　然而，哎，然而，他仍是坚持到了固执的地步，修通大运河，开始科举制度，收琼州、定新疆，近似疯狂地发展着大隋……不，并非发展大隋，而是壮大华夏！
　　他宁愿、宁愿将亲女远嫁安定地域，宁愿被举世之人误解，他亦会坚持下去。是故，任我如何软劝死谏，他也不改变哪怕一点。
　　我知他，知他志在天下。
　　我知他，知他意在沟通南北经济文化。
　　我知他，知他欲将各民族化作同一个名字以减少战乱。
　　我知他，知他的一颦一笑、一点一滴。
　　我知他，知他死前躺在我怀里的那句“萧儿，委屈你了”是什么意思。
　　是的，我知他，我知他，这个与秦始皇一样雄心壮志、却比秦始皇的结局更悲凉的帝王。
　　可他……去了……
　　任我再如何知他，他也不会知晓了……将死时他眼角的那一抹苍凉的悲寂，不正是一生痛无知己的悲哀么……
　　落日自园中枯枝上坠落，一丝昏黄的光也湮没在红墀青琐间。
　　眉角微扬，我苦笑。时间即逝，他，真的要离开了……覆在用床板拼成的棺木上，泪无声自坠。
　　青娥和其余几个余下的宫人不知何时已立于我身周，我隐约闻见她们隐隐啜泣，将大隋的光芒一缕缕淹灭。几个时辰之后，广，我的帝王，便要永远沉睡在这江都宫流珠堂的绯红花泥之下。而我……或许还要走很久很久，携着他的梦想，去远到天边的地方。
　　然后，再来陪他。告诉他，我，知他。
　　……

　　遥。星敛云定漏更敲。尘烟起，路没紫烟销。
　　天下，又要不太平了。《苍梧谣》，终究会再为人所唱起。然而，乱世之中究竟要过多久，才又有人知隋帝的一片丹心壮志？

作者有话说

　　苍梧谣当然是词牌名一枚。
后面那首短到某种境界的词就是，词作者本人是也。
本人第一篇平仄韵律符合规则的词耶，也要鲜花一下啦。
嗯，至于这篇一千多的文，咳，其实本来是作文一篇的。
话题是理解，要求旧例改造。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东西都有在网上查，但是对不对，本人不负责= =
后来萧皇后去了塞外，寄居在隋炀帝的妹妹（似乎也是个皇后）那儿。
哇哈哈，又人品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