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九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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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紫仪来到贵妃所居的宜兰宫，正赶上合浦公主带着两个女儿来看望贵妃。
合浦公主笑吟吟地指着秦紫仪，对女儿说道：“看，是谁来了？”
两个生得一模一样的小人儿齐齐转头，两三岁的孩子说话还大舌头：“小苏苏！”
同时，两个小丫头一颠一颠地跑到秦紫仪近前，一人一把抱住秦紫仪的脚脖子，恨不能顺着衣摆向上爬。
“哎呀，你们叔叔病刚好，别闹他。”合浦公主嘴上制止，却不行动，笑嘻嘻地看着两个活泼调皮的女儿胖球似的不住向上蹦跶，想让小叔叔抱一抱。
秦紫仪有些为难，依他的力气，只能抱起一个，若是两个都抱，那就上难度了。两个小丫头，俱都一模一样的玉雪可爱，仰头看他的样子，也是一般的欢喜，真不好叫其中一个失望。
到底是贵妃心疼弟弟，叫宫人过来把两位小姐抱走，“病儿，你身子刚好，合浦家的这两个小丫头，别太惯着了。她俩呀，性子随母亲，调皮极了。”
双胞胎姐妹分别被抱走，倒是乖觉，只好吃着手指，心有灵犀似的，一人一句，此起彼伏地喊秦紫仪，“小苏苏。”
“还不是许久未见她们的‘小苏苏’，想得厉害了。”合浦公主看够了热闹，笑着解释道。
没有两个小丫头阻碍，秦紫仪向合浦公主颌首致意，又向贵妃问安。
后宫之中，皇后一心向佛，贵妃总领六宫，前朝得秦紫仪助力，又有皇帝爱重，地位尊崇。
如今沈玉照身死，势力分崩离析，更显得贵妃地位超然，一家独大。
合浦公主受皇帝宠爱，一向是敢爱敢恨、敢说敢做，直接便问道：“小秦大人，你是如何令沈玉照那样的人甘心赴死，送你这样一份大礼？”
秦紫仪并不意外她就在宫中这样大剌剌地问出来，毕竟这里是秦濯缨的起居之所，已被她经营得铁桶一般。
而以秦濯缨笼络人心的功夫，合浦公主会倒向她并不意外。
秦紫仪低垂眉眼，不在意道：“是人都会有弱点的，不是吗？”
“我父皇疑心病可不小，小秦大人可真是好本事啊，全身而退，宠信不减。”合浦公主歪头看他，即便生有两个孩子，她看起来仍一如少女。
秦紫仪没有说话，合浦公主却笑了，“何必如此防备我呢？我不过是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公主，即便父皇再宠爱我，将来，不管哪个兄弟上位，如何还能有今日的风光？朝中所有人都在下注，我也不过是随波逐流而已。”
秦紫仪抬目看向秦濯缨，她并未制止合浦公主的妄语。
“那，公主押宝了谁呢？”
合浦公主再度笑了，“小秦大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我如今在谁宫中呢？我倒是想知道，在你心中，谁当为下一任人君？”
所有人都知道当年三位皇子对兰陵战事袖手旁观，所以秦紫仪从不与他们交往。
大皇子平庸胆小，二皇子与阉党狼狈为奸，三皇子荒唐纨绔，矬子里都拔不出一个将军。三人里没有一个嫡子，若以礼法论，大皇子作为庶长子即位最为顺理成章。
想必大皇子也知道自己齿序居长，若未曾犯下大错，皇位十有八九落到自己头上，因此他不像二皇子那样不惜与阉党为伍到处钻营。但是，这也造成他战战兢兢，步步小心，不敢担当。
皇帝对自己的几个儿子基本一视同仁，没有特别喜爱的，也不格外厌恶谁。
但是，贵妃诞下了四皇子，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所有沉在湖底的暗流涌动都暴露人前。
四皇子天然背靠秦紫仪这个舅舅，他的母亲出身名门、家世贵重，皇帝更是对这个最小的儿子喜爱非常。
年纪小正是四皇子的优点，对于皇帝来说不像成年的儿子那样能够威胁到他；对于臣工来说可以从小培养不必长成哥哥们那样的歪脖子树；对于投机者、野心家来说小孩子才更好掌控。
“六岁的稚儿，公主确定他可以担负天下吗？”
秦紫仪一向在议储之事上保持沉默，甚至，皇帝此前有过废后的想法，被沈玉照和秦紫仪联合劝阻。沈玉照自不必提，废后之后必然是秦濯缨上位，他肯定不会坐观秦紫仪势大。
秦紫仪竟然也不同意皇帝废后，这就很奇怪了。他在这件事情上的作为，令众人都看不清他属意的储君是谁。
毕竟，倘若秦濯缨获封皇后，那么四皇子就是妥妥的嫡长子，身份贵重，将是无可指摘的储君。
“他会知道社稷的重量吗？他会体恤生民的艰难吗？他愿意担负起这样的重任吗？”
秦紫仪话是同合浦公主说的，眼睛却看向端坐的贵妃。秦濯缨不愿同他直接冲突，所以借合浦公主之口询问他的立场。
若无贵妃授意，合浦公主肯定不敢将这席话宣之于口。
“我知道，长姐虽不曾说，但定然怨怪我阻止皇帝废后之举。皇后已经退让避世于佛堂之中，无故废后，动摇国本，对皇后亦不公允。”
“皇后若废，皇帝必将长姐册为新后，届时，臻儿作为嫡长子，储位如探囊取物，一切将无可回头。高处不胜寒，何不等他再大些看看呢？”
秦濯缨终于开口，“他是皇子，不做皇帝，等着像皇帝的兄弟们一样，被新皇赶尽杀绝吗？等着向他的兄长乞怜一块封地吗？病儿，你对皇后心慈手软，你的敌人也会这样对你吗？”
“现在不正是最好的时机吗？朝中你一人独大，皇帝还没有将新的势力培植起来，不趁着这时候推臻儿一把，等皇帝日渐忌惮你，还会有这样好的机会吗？”
秦紫仪蓦然抬头，目光锐利，“臻儿总会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是谁的工具和踏板。”
当年，秦紫仪请求皇帝将秦濯缨册封为贵妃，称赞秦濯缨“承君子器，胸有龙象，性如松涛，才比公卿”。此言不虚，他一向知道长姐所图甚大。
尽管，七年来，秦濯缨主动避让，从未主动涉足政事。但是，秦紫仪知道，这只是长姐的示弱韬晦之举，她从来不曾放下过逐鹿天下的野望。
她一直在等，最好的那个时机。
正如秦濯缨了解秦紫仪那样，秦紫仪同样了解秦濯缨，他们都是聪明人。
秦濯缨，确实一直韬光养晦，也终于等到了最好的时机。她站起来，华贵的步摇轻轻晃动，“出身皇家，肩挑天下本就是他的天命和责任。作为一个母亲，我不光要爱他，还要让他懂得自己的宿命，还要让他归于应该在的位置上。病儿，既然你口口声声天下，你是觉得他的三位兄长会比他更合适吗？”
秦紫仪没有正面回答她，“未必只有他们，臻儿毕竟还小，我总归会护着长姐与臻儿的。”
“是吗？还等得起吗？”秦濯缨颇有深意地看了秦紫仪一眼，“病儿，你这一次病了将近一个月，你又如何能一直守护臻儿呢？”
秦紫仪一怔，他知道长姐未必是那个意思，但是……他毕竟也会伤心。
秦濯缨还没有意识到那句话的份量，继续道：“早日定下储位，你也会轻松许多啊。而且，你又怎知道，这不是臻儿想要的呢？”
秦紫仪再一怔，只见楚灵臻自玉屏后应声而出，向秦紫仪揖首道：“小舅舅。”
秦紫仪转目看向秦濯缨，“长姐！你怎可……！”
“小舅舅，不要责怪母亲，是我要来的。”楚灵臻在秦濯缨面前一向是懂事知礼的形象，此刻，不见之前的灵动，却多了肃穆。
楚灵臻走到秦紫仪近前，仰着头认真道：“我知道，小舅舅身体不好，既要支撑朝堂，又要看顾我和母亲。我，很想为小舅舅分担，并不是要和兄长们争夺皇位，只是，兄长们都只会让小舅舅更疲惫。只有我，也想守护小舅舅。”
秦紫仪看着眼前的稚子，心中无限悲悯，一个六岁的孩童能说出这样的话，早慧得令人心痛。
秦紫仪抚上楚灵臻的头顶，“长姐，这本不该是臻儿这个年纪的孩子知道的事情，本该是你我这样的大人挡在他身前。这一次，为了所谓‘最好的时机’，把一个孩子推出来冲锋陷阵，我若因此而软弱，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
秦紫仪蹲下来，平视楚灵臻，“殿下，我不必你来守护，天子要守护的应当是社稷与黎民。甚么是社稷？甚么又是黎民呢？”
楚灵臻思索片刻，认真答道，“社稷是天下国家，黎民是百姓生民。民贵，社稷次，有民方能成社稷。”
秦紫仪向他一笑，“殿下，这是书本告诉你的，我不是要你解释词汇，而是，希望殿下告诉我他们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既为天下择主，不是殿下想要，便要给，殿下要通过我的考验。”
“那……”楚灵臻犹豫一下，问道，“兄长们也有考验吗？”
秦紫仪却道，“他们都不配。你不必考虑他们，我给殿下时间，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把答案交给我。”
“好！”楚灵臻用小指勾住秦紫仪的尾指，“我一定会找到答案的！”
“我等着殿下。”秦紫仪拉住他的小小手指晃了晃。
“是臻儿，不是殿下。”楚灵臻纠正道。
秦紫仪松开手指，站起来，拍了拍楚灵臻的后背，“好的，臻儿，你妹妹们也来了，去见见她们罢。”
楚灵臻恋恋不舍，但毕竟秦紫仪发话了，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去找妹妹们了。
待楚灵臻的背影彻底不见后，秦紫仪才转向秦濯缨，“稚子无辜，阿姐扪心自问，真的爱他吗？”
秦濯缨感受到秦紫仪言语间的失望，她可以骗他，可以说谎，但是，那毕竟是她的幼弟。
“并非不爱，我只是不能只爱他。我可以只爱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人间空洞，只好求索些别的东西。我舍弃一切，来到这里，所求为何，小弟一早便看明白了，不是吗？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你觉得这对臻儿不公平，病儿啊，为甚么不自私一些呢？这些年来，你一直在自苦，既连皇后你都顾虑，何不怜惜怜惜自己？六岁的臻儿，比之他的兄长和父皇，强何止百倍，慧而敏、仁而明，这非是人君之相吗？”
秦紫仪深深望着秦濯缨，正是因为臻儿如此聪慧敏锐，他才忧惧犹豫。
“还是……你芥蒂的其实是我呢？”秦濯缨幽幽道。
早慧的少帝和强势的母亲，倘若臻儿庸碌一些便也罢了，偏偏他如此聪慧，如此重情。有朝一日，他回顾今朝，不知是否会痛苦不堪。
秦紫仪对秦濯缨有愧，从长姐决心留子入宫起，他便预感迟早会有今天。
“我只希望，长姐能够一直记得自己的初衷。为何离开白鹿书院？又为何离那一人而去？举世皆浊，沧浪之水可以濯缨。长姐自幼在祖父膝下长大，一定知道他的寄望。”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九十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