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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八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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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州过后,倒是一路平静无事发生。
只是,秦紫仪的境况倒是有些不妙,他生病了。这倒也不稀奇,原本从遥京至甘州,他不曾生些大病小灾,这才奇怪,梅君反而提心吊胆一路。
如今,倒有种靴子落到实处的踏实感。
不是甚么正经大病,应当是饮食失调致的病,素日秦紫仪便有些肠胃病,小病痛隐忍着便会自行消失了,并不会打扰到别人,这是他往日的经验。
这一遭却有些汹汹,秦紫仪手肘轻轻抵住腰腹,他不敢使力深摁。近日没有大的驿站,吃不上热食,饼馕肉干这些即便烤了或者泡热水,也十分难以下咽。
只是丝丝缕缕的微痛,应当不是很要紧,但是缠绵起来,也闹人得很。
秦紫仪浅浅呵气,为免梅君看出异常,他已经将人赶出马车了,但是难保如今聪明许多的梅君会察觉到甚么。
这是自然的。
倘若秦紫仪对镜自照,便知他如今唇色殷红,眼中有雾,神情却憔悴。平日里瞧着温润庄重,病中反倒有种诡异的艳美。
原本是一日休整一次,却因秦紫仪的缘故,变作休整两次。梅君很能往自己身上揽锅,只道是自己累了馋了想休息了。
秦紫仪叹息一声,只得向众人承认自己确实有些不舒服,但也没有大碍,不必频繁休整。
梅君这才敢将早已备好的药丸子拿出来,虽说都是治肠胃的,可兴许不对症,总也缓解不了。
因此,秦紫仪便更少出来,几乎日日缩在马车中。
秦紫仪少有如此狼狈的时候,或者说,自从大权在握,他已经很难感受到这种程度的无能为力了。偏偏,他的身体常常不服从他的意志,令他懊恼难堪。
车窗外,枯色无春,明明应当是草木丰沛的季节,北地苦寒,仍旧是寸草难生。
秦紫仪不自觉向窗外探去,手指却抵到了甚么坚硬的东西,他下意识一抓,只抓到一把空气。
“公子,危险。”伍叁思的声音自窗外传来,“咱们休息一下罢,兄弟们都累了。”
秦紫仪知道这是在为自己找台阶,沉默半晌,终于道:“停罢。”
方才的一霎错觉,令秦紫仪难得生出些放风的心思,他没有叫人,而是悄悄撩开车帘。
却说另一边,梅君寻思着多日不见果蔬,去旁边野地里找些野果子来也行。
想到此,梅君立马行动起来,只是他野猴子似的亲自爬了几棵树,都没找到像样的果子,不是吃起来涩口便是被伍叁思科普一番是有毒之物。
正垂头丧气的时候,万里笑意盈盈地揣了个包袱过来,“梅兄弟,瞧瞧。”
梅君好奇走过去,打开一看,竟是一包裹海棠果及野樱子,橙色与红色相映,看起来便十分可口。梅君拿起一个,随便擦了擦,咬了一口,虽然不甚甜,还有些酸,倒别有种清新风味。
万里又将另一手举起来,只见草绳上串了两尾手掌长的野鱼。在北地这缺水少河的地界,这两尾鱼长这么大也不容易,却被万里捉了来。
“只一霎不见,万兄弟倒是厉害,弄来这许多东西。”梅君不吝夸赞。
万里笑了笑,“都是手下将士们的功劳,末将不敢居功。”
“万兄弟真是谦逊啊!”万里已是北疆军左副将军,虽说官职大抵只是个从四品,但毕竟手握一方雄兵。梅君虽出身秦府,到底无品无阶,万里给他几分面子是在看在秦紫仪的份上,只是这位将军也太客气了,竟然对自己口称末将,这便是谦逊过了头。
正寒暄时,前方斥候前来禀告,有一队轻骑正相向而行。
闻言,几人面色登时凝重起来。
“那队人马不避不让,只是气势汹汹,未必是冲我等而来。”斥候分析道,“远远望去,随行并无标志物。”
“静观其变罢,我们避让。”万里与伍叁思同时作出决定,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众人得到吩咐,收拾马车与行囊,避让到道路一旁,梅君也溜回马车上。
那一队轻骑皆是玄衣黑马,直冲冲飞奔而来,如同一顶黑压压的乌云。
为首之人当先一骑,□□黑骑一跃八步,堪称神骏。只是此人斗笠压得极低,看不清容貌。
虽说是避让,万里与伍叁思等人却都佯装不经意观察,右手则藏在暗处牢牢摁住剑柄。
只待那队伍奔到近前来,扬起一路飞沙走石,看着真是气势磅礴。
听得动静渐近,梅君悄悄掀开侧窗帘子,打眼看去,侧影鼻峰高悬,眼神锐利,嘴唇坚毅,一如江湖少侠,英俊端正,正气凛然。
然而,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沈玉照最为宠爱的义子——沈明成。甚至有传言,这英气青年是沈玉照的入幕之宾。
“戒备!”一直注视这伙人动作的万里与伍叁思,当先大喊出声。
此时,沈明成拔身而起,身侧长剑随之出鞘,寒光四射,一举向着马车劈去。
万里与伍叁思同时飞身而上,一锏一刀同时架住沈明成的长剑。
沈明成执意劈下,只一剑,便将万、伍二人震退半步。
万里与伍叁思默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此人好高绝的武力!
梅君自是看出了万、伍二人的弱势,沈明成更不把这两人放在眼里,沉沉出声,“还需要我请吗?秦大人。”
梅君当然不会任由秦紫仪涉险,他摁住自家公子,轻轻点头,当先步下马车。
沈明成抬眼一觑,“梅管家,多日未见了。”
如今梅君是出息了,秦府有两个管家,大管家籍籍无名,二管家却是人人逢迎。没错,这位二管家正是梅君。
梅君咧了咧嘴,“哎呦,这不是沈太保吗?甚么风把您吹来了大西北,咱们沈大监身边缺了您可少了个知疼着热的人。”
沈明成听得梅君阴阳怪气之语,并未发作,反问道:“梅管家不跟在小秦大人身后嘘寒问暖,怎也来了西北蛮荒之地?”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那座马车上。
“沈太保,是吃得太饱了?管这么宽?”梅君输人不输阵,全身上下就嘴嘴硬。
沈明成反手一震剑身,垂目看了一眼剑中反光,“秦大人声名赫赫。七年前,皇帝加开恩科,秦大人一举夺魁,才情天下皆知。这些年,更遑论智珠在握、义绝天下……种种盛名。然而,秦大人初试锋芒,却早在十年之前。”
“十数位天目鉴紫薇算术泰斗心血所凝之珍珑棋局,一炷香未燃尽,秦大人一人破之,犹在目中。星宿猎张,不及秦大人指尖一子。只是,如今,世人却都已遗忘那日阁下风采,演阵布局,谁人可胜你?秦、琢、玉!”
沈明成一字一句,狂妄喊出秦紫仪之名。随着字句掷地,沈明成一甩剑身,寒光凛冽,四向而去。
原来,是梅君悄悄指挥秦府府兵聚阵迎战,他明面上同沈明成叫嚣,实则暗渡陈仓,欲在沈明成察觉前汇聚阵势。
这兵阵乃经秦紫仪之手推演而出,名为,孤城闭。穷途末路,孤城已闭,生机断绝。
只是沈明成早有防备,剑气化芒,阻住阵势,一鼓不成气候,恐怕阵势难聚了。
“就凭这?连我都困不住,又如何敢叫孤城闭,断绝我义父生机!”沈明成傲然道,他话音未落,四方各有一名府兵跪倒吐血,竟是为他剑气所伤。
梅君脸色苍白,他明白得很,在场诸人,无一人可与此人匹敌,或许闻鹿鸣与此人或有一战之力,然而闻大侠却远在西域。
怎么办?梅君抑制不住颤抖,如何从此人手中保下秦紫仪?
这沈明成不吭不响的,平时就是沈玉照身边的一条哈巴狗,武功竟然高绝到这种地步,那沈玉照比他厉害千倍百倍,该是何等无敌?!
“沈太保,你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秦紫仪坐在马车之中,“风太大,区区一介病躯,不便相迎。”
沈明成握紧手中之剑,杀死秦紫仪,只需要一剑,实在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在京中,皇帝眼皮子底下,众目睽睽,无人敢动他。
在这荒郊野岭,毁尸灭迹,简直再方便不过。
然而,沈明成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可是秦紫仪啊,这么轻易就能除掉他了吗?!
“没有主人的命令,便不敢下手了吗?”秦紫仪轻笑一声,“因何踟蹰?既为杀我而来,刀锋怎能犹豫?”
沈明成按兵不动。他很清楚,闻鹿鸣远在西域;在场众人更无一人是他对手;孤城闭之阵势未成便被他阻止。
只需要一剑,他就能让冠绝天下的秦紫仪血溅当场。
他却步了。
“秦琢玉,事已至此,你还在有恃无恐甚么?”沈明成疑惑不解,仍十足谨慎。
秦紫仪沉默了片刻,终于道:“你只看到了万将军吗?”
甚么?沈明成不解。
“领北疆军左军副将一职的万将军已在我之侧,他的上峰既已预知我此行有被尔等围杀之险,他为何不亲至呢?你没有察觉到他,说明,你的武功不如他。”
秦紫仪娓娓道来,“十年前,我以白衣之身,沈玉照便亲至京郊截杀于我;今日,我居庙堂之高,远甚沈大监,凭什么只派一个你?”
沈明成握住剑柄的手一颤,瞬间冷汗湿衣。他一直醉心武学,义父也乐于培养他,因此对于朝务,他一向一知半解。
他只知秦紫仪位高权重,天下人说他聪明,确实,十年之前他便知道此人有多聪明。然而,再聪明也不过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俗话说一力降十会,他以为只要他的剑够快,便无人可敌。
尽管他的义父和兄弟们告诉他,秦紫仪是个很可怕的人。他听进去了,却没有完全听进去。
今日,他再次直面秦紫仪,终于体会到那种完全被看穿的可怕。
即便沈玉照真的在他身后,而这样才显得更为可怕。
惊惧至此,沈明成面上仍旧不显,“秦大人,既然那一位武功远在我之上,为何却不现身呢?妄图凭几句话就想劝退我,阁下未免过于自负。”他倒是很识时务,不再直呼秦紫仪的名字。
秦紫仪轻轻笑了一声,他的声音便如他的人,动听若玉。
这一声笑,分明是讥嘲。沈明成剑惊四座,秦紫仪仍然不动如山,因为,沈明成还不配见他之面。
方才,沈明成并未因惊惧动容,秦紫仪一笑却令他难堪至极,怒色浮上眉间。
“小秦大人,年轻人冲动冒犯,咱家给您赔礼,勿要与小孩子计较。”一道尖音插进来,同时,一人控马缓缓上前。
沈玉照,本人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