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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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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端引领下,他们很快来到天枢阁,果见一面大理石碑矗立在门口,以行书有屈子天问。
秦紫仪等人远观之,只觉一股磅礴之气扑面而来,教那巨碑俯视之下,顿觉人力衰微渺茫,生出蜉蝣之感;待走近后,最上边的楷字已经无法得见,秦紫仪只扫到一句“何感天抑墬,夫谁畏惧?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联想到上山时所见的那一线天机,心中默念了一声昊天罔极。
秦紫仪垂下双目,听见秦小刀默默念了另外几句,那几句倒是很平平无奇。张端告诉他们此碑由初代白鹿主所书,距今已有二百余年,原为一块倒立之碑,后为大齐开国皇帝扶正,意在正天纲。
这块天问碑虽是平常的岩石色,却泛有玉质的光泽。行楷碑文之下,隐隐有金纹翠光透出。秦紫仪猜测这极有可能是一块巨大的翠金原石,这样庞大的体积,可能价值万万金。
“那有个老头在看咱们。”秦小刀轻轻戳了戳秦紫仪,小声道。
秦紫仪偷眼望去,见一座九尺高的飞檐台上,一个白衣翩跹的白发老者安稳正坐,台上四面灌风,唯有四角飞檐可略遮风雨。那老头左右手自弈,应是张端所言的演阵。
老头明明眼观棋盘,不知秦小刀为何说他在看我们。
“座师演阵到关键时候,咱们等一会罢。”说着,张端便袖手立在一旁,若棵垂杨不言不语了。原来,那飞檐台上的白发百衣人,正是此代白鹿主,欧阳观。
秦紫仪便小声去和秦小刀咬耳朵,“你和他对上视线了?怎么知道他在看。”
“我功夫修到如今五感格外发达,冥冥中感到一双眼睛正从那老者端坐的方向望向我们。他肉眼不见我们,心眼正盯着呢。”秦小刀悄悄回道。
“哼,玄学。”秦紫仪冷哼道。
秦小刀拈了摆龟壳阵的手势,无声地回讽了秦紫仪。
“今天胆子倒是格外大。”
两人正你来我往着,那白衣老者突然发话,“张端,是秦家二位郎君来了吗?”
张端仿若活过来一样,带着二秦登上飞檐台向白鹿主行礼。
近看那白鹿主竟然鹤发童颜,并不苍老,但是他的表情过于愁苦,眉间一道川痕,仿佛经年的苦恨都压到了眉头,导致他的眉毛也雪白雪白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除了须发皆白,神情困顿,并不如何突出。
甚至,这位白鹿主还不及张端看起来姿仪过人。倘若去金陵郊外,随便抓一个田间劳作的农汉,可能就是白鹿主的这副落魄形容。他实在不像白鹿书院的执牛耳者,而即便秦紫仪涉猎群书,也未曾听说过欧阳观的大名。
秦紫仪突发奇想,话本里少林寺武功最高一般不是什么主持方丈,而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扫地僧。而白鹿书院只不过恰恰将这样一位扫地僧奉为白鹿主。
“秦公有言拜托我照顾你们,安排你们进书院没有问题。不过有一件事需得提前交待,院中一季一大比,一月一小比。希望你们不要坠了秦公名声。”欧阳观开口就是下马威,连场面话也不说,不知是他天生不会客气,还是瞧不上秦紫仪与秦小刀。
不是说白鹿书院崇尚无为而治吗?怎么还这么多考试?
秦紫仪倒并不很将欧阳观的话放在心上,他蒙祖荫蒙得心安理得,倘若考试不过,大不了回家自在去。但是他惯会装相,嘴上应得好好得。
秦小刀与秦紫仪恰恰相反,他面上不显,心中却如临大敌。只因他是借了秦家荫蔽,不敢使主人蒙羞。另外,秦紫仪过目不忘,考前突击应当都能答个差不离,自己虽然也曾拜过名师,打小念书,但是自打家逢巨变,便是陪秦紫仪一起读过书,也没怎么读进心里去。如今是个什么水平,秦小刀委实有点虚。
二秦拜别白鹿主,离去之际,秦紫仪眼光随意扫过欧阳观的棋盘,发现黑白子布局并非弈棋之道,而是隐隐蕴有不可测之机变,契合八卦,这是测天机之棋局。原来刚刚这位白鹿主并非与自弈,而是与天弈。
无为道人曾随口一提,推演不拘泥形式,他本人机缘巧合得到一块千年龟甲,这是天赐,推算天机更为得心应手。这位白鹿主可能与弈棋之道有什么深厚的缘分,所以善用棋子行推演之术。
而恐怕之前的一线天时,也为白鹿主窥见,所以他结阵推演。
一日所遇三事都与天机有关,秦紫仪恐怕此事势必与己关系密切,这是天意示警?或者捉弄?
白鹿主察觉到秦紫仪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开口留步,“你看出这棋局中有何端倪?”
秦紫仪连思忖都未有,直接回道:“晚辈不知,只是奇怪这似乎并非棋局,但也看不出有什么。”既然已经决定不窥天机,便一以贯之,绝不改弦更张。
白鹿主似乎也不失望,转头又问秦小刀,“你呢?”
秦小刀上前认真一看,他自也能看出棋局奇怪,并非正常的弈棋之局。但他不修玄学,没这个机缘,只觉棋盘上云遮雾绕,九曲十八折。可能是无为道人传他兵道,兵者,诡道也,诡者,曲折弯绕。因此,秦小刀所见即所知。
秦小刀摇头,也说不知。
白鹿主点头挥手,示意他们离去。
张端任务完成,唤来一个学生带这二人去校舍。几人只在天枢阁略一耽搁,便发现迎面走来一行人。
这其中有一个熟人,便是秦府长房大小姐,秦濯缨。
秦濯缨也看见了秦紫仪,她向幺弟略一点头,对张端说:“见过张师。白鹿主急令我等至天枢阁,不便寒暄。请张师见谅。”
张端摆手示意无碍,展臂请秦濯缨等人进去。这一行六人,各有风仪,以秦濯缨为首鱼贯而入。
听张端解释,这六人号称白鹿六君子,乃是三千白鹿学子中最优秀的六名学生。
“不知座师有何要事,他向来深居简出,主动要求见学生还是头一遭。”那被唤来的学子嘟哝道。
张端留下一句慎言便匆匆离去,不知是有什么急事。
秦紫仪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六君子的背影,那白鹿主莫非刚刚是在试探?他见那学子十分憧憬地望着六君子离去的方向,便开口询问相关事。
“这你可问对人了。”这学生姓方名真雪,是个喋喋不休的小话唠,与紫仪、小刀是同一届学生,宿舍也与他们在一起。
“白鹿书院学子三千,学生中顶顶优异的那一撮凤毛麟角方能冠以白鹿君子的名号,是人人心向往之的殊荣。”方真雪凑到秦紫仪跟前,“听说你是秦女君的弟弟,哇,果然是一家人,都是一般的美姿仪!”
这个姓方的小话痨一面惊叹秦紫仪的美貌,一面继续解释:“刚刚那六位君子便是那一小撮凤毛麟角了。秦女君入门时便十分惊才绝艳,已经蝉联了三年白鹿君子!可惜她预备去朝中做女官,马上就要结业了。”
“虽然君子之位,能者居之。但是大家一般公认最多不过六位白鹿君,秦女君这一走,多少人虚席以待。这不听说,杭府秦门的小公子马上就要入学了,大家都盼着‘姐终弟及’呢!”
方真雪继续捧着大脸欣赏着秦紫仪的美貌,“哎呀,你可真没令大家失望。”
秦紫仪往秦小刀身后躲去,他真是万万没想到不过问了一嘴六君子的事,这小子能扯出这许多废话来。
“咦,这位同学,你也很是英俊呀!”方真雪又对着秦小刀的脸啧啧称奇,还试图伸手去搂秦小刀的肩膀,“这个身材绝了!”
……真是又话痨又颜控又自来熟。
听说来白鹿书院求学,最少要读够三年书,这奇葩与自己同届,也就是说最少要受他三年荼毒,岂不是耳朵都要长茧。
对了,貌似还是舍友,极有可能三年的日日夜夜都要……
秦紫仪扒在秦小刀背后,感到词穷,却还十分有闲情逸致地拍掉方真雪的咸猪手。拍完还不忘教训道:“这位方同学,我们很熟吗?”
方真雪脸上不见尴尬之色,反而恍然大悟,“还未请教二位姓名,请赐教啊。”
秦紫仪戳了戳秦小刀的后背,便听秦小刀开口,“我随我们爷姓秦,主人赐名小刀。我身后这位便是我家的小少爷,名讳紫仪。”
方真雪听完一愣,“哦哦,你也是来学习的吗?”
秦紫仪又使劲戳了一下秦小刀的脊梁,冷声道:“他当然也是来读书的。”又极不耐烦地对秦小刀说,“以后在外不要这样喊我,没意思。”说罢就不再理二人了。
秦小刀只得接过话头,与方真雪聊起天来,询问日常起居与课业。
方真雪虽然是个自来熟话痨,但是性格淳朴,待人真诚。秦小刀与他聊了一会,感到这少年人真心实意的欢迎与热情,不由生出一点好感来。
方真雪可能也有同感,偷眼瞧着秦紫仪似在欣赏四周景色,远落后他们一步,便悄声对秦小刀道:“哇,你们家少爷脾气好大哦。”
秦小刀无力反驳,因为真的确实很大。
“不要说他坏话。”秦小刀叮嘱方真雪,心中默默补充道:因为少爷会记仇,你会很惨。
很快三人便行至一丛院落群内,方真雪介绍道:“咱们的院子就是那个,明镜院。我表哥最先来住的,是他题得名字。”
原来,白鹿书院内有两种宿舍,一种是二人一间的学舍,免费提供给学生居住,环境算得上清幽,条件尚算不错;另一种是提供学生租住的院落,三个厢房组成一院,另有小厨房和杂库,厢房分内外间,还有一个耳房与之相连。
院落中大都种植修竹茂菊,也可根据个人爱好布置。自然也可题名,院中换了主人,院落的牌匾往往也会换掉。方真雪的表哥住进来早,占了便宜,匾额是他题的。
看得出方真雪这位表哥品味不错,院子中央有棵菩提树,树旁建有一座小亭子,上书微波亭,亭周绕水,引自南面一个小池塘,有荷亭立,池旁有碑刻有风荷的字样。这几样书法与那块明镜院的牌匾如出一辙,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院落中除了菩提树,还种植了湘妃竹和各类花朵,确保四季花开不败。
这个表哥可真是极有情调的一个人了。
也不出所料,方真雪忍不住爆料:“我表哥是郁家嫡系,名明台,正是白鹿六君子之一。”
哦,原来是那位才高八斗的郁明台。此人的才名,连从没出过杭州城的秦紫仪也有所耳闻。并非秦紫仪拜读过他的文章,而是这位郁表哥就是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他的美名能从颍川传到杭州,足见其盛。
听说,当世的两大文豪读过他的赋作后,大呼有洛神遗风,类子建,可占天下八斗诗才。因此才高八斗郁明台由此名声斐然,这样一个人,倒是很难不入选白鹿六君子。
“爷!”诗墨听见人声,从房间内奔出来。原来,张端早已经安排人引他来明镜院中收拾行李,院中仅剩西厢未用,秦紫仪等人也挑无可挑。
“哇,紫仪,你竟然带了两个伴读!”方真雪话还没和秦紫仪说几句,已经直接叫上了名字。
秦紫仪其实也不十分讨厌他,方真雪确实有讨人喜欢的地方,他生得清秀,性格开朗,是一个可爱之人。
“那又如何?”大惊小怪什么。
“除了端王世子,学院里再没有人比你随从还要多啦。”方真雪惨兮兮道,“你家里好疼你哦,我爹怕我不用功读书,都不肯给我几个零花钱,多亏表哥接济我,不然我都不敢下山逛金陵城。”
你爹不给你钱是对的。秦紫仪和秦小刀难得意见一致,互相对视了一眼。
“就连我表哥,也没有带伴读,凡事亲力亲为。”方真雪又羡慕起秦紫仪通情达理的家人来,“对了,秦女君好像也没有伴读哦……”
要是告诉他,还有一伙府兵在山脚下没上来,方真雪会羡慕得晕过去吗?
秦紫仪咳嗽了几声,装模做样道:“我身体不好,家里才特别牵挂。”虽然他更想说的是关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