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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五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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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紫仪果然不负陈沛然所虑,正待陈沛然靠近秦紫仪,想试试这少年的虚实时,便听到秦紫仪小声嘀咕道:“好威风的陆大将军,竟然什么都不说就走了,哼。”
……
陈沛然很是有些一言难尽,他和秦紫仪不熟,但是他夫人是秦紫仪的邻居,和秦紫仪可以算“闺中密友”。心想陆老弟再厉害,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不过,出于礼节和对陆铮鸣的天然信服,陈沛然还是上前问了秦紫仪接下来如何打算。
秦紫仪奇怪地瞥了陈沛然一眼,“陆大将军都说了,一切照旧。”
……
陈沛然再度哽住,很不想再搭理这个陆铮鸣的内人、自己夫人的闺蜜。
秦紫仪对军务半生不熟,见陈沛然安排得井然有序,便打算悄悄离开。万里却跟在他身后,一步不离,面色十分木然。
秦紫仪不用动脑子就知道万里在想什么,“小万,你情绪不怎么高,是不是很羡慕成春干大事去啦。”
万里面色更木了,“将军不许末将与公子说笑,请公子见谅。保护公子是头一等的大事,将军信任我才交付如此重任。”
秦紫仪笑了一声,“说你识趣,你还挺有眼色;说你不识趣,还是块木头。”
他面带笑意,在家门之前甚至还遇上了陈夫人,她正是陈沛然的结发之妻。
陈夫人也知道这几日城中气氛紧绷,见秦紫仪迎面而来,正要上前打个招呼,顺便打听一下如今的情势。
秦紫仪却主动走过去,懒散问了声好,“这几日,嫂子可曾听说过甚么?”
陈夫人颇为诧异,“这我还想问你,可有甚么消息,这几日,城中人心惶惶,人人都传逆王要打进来了。”
秦紫仪唔了一声,“自上次逆王夜袭之后,城中人心浮动也是正常。说起来,我有一问,县令夫人是否有找嫂子说项过?”
陈夫人更惊诧,“我与她也不相熟,更何况听说她近来深居简出,旁人轻易见不得。”
秦紫仪点点头,“嫂子这是要出门吗?城中不太平,还请小心些。”
陈夫人让他问了个一头雾水,但见秦紫仪神色轻松,还有心关心自己,情势想必也不如何危急。便与秦紫仪告辞,上街去了。
秦紫仪径自步入家门,梅君正守着小火炉上煨着的参汤,自秦紫仪来到这处小院,厨房旁的小炉子便从未熄过火。看药的活计让梅君接了过去,哑嫂得了空闲便将陆铮鸣的冬衣找出来拆洗缝补。
不用秦紫仪吩咐,万里便自去找个角落种蘑菇了,完美融入小院之中。
秦紫仪推开书房大门,慢慢踱步到书桌之前坐下来,脸上的笑意不见了,面无表情地发了一会呆。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只见他搁在木桌之上的手指动了动,随即又像是克制似的,握紧了手指。
他端坐在那里,一道孤直的背影,莫名有些寥落。
片刻之后,秦紫仪的视线落到墙壁上悬挂的长剑上。玉雪嘉行刀在遥京断落之后,陆铮鸣并未再专门配置兵刃,往往都是手边有甚么便用甚么。
墙上这长剑,不知是为了装饰用,还是他的叔父赠他的。
秦紫仪长出了一口气,走过去摘下来,抽出剑刃的手势颇有些笨拙。
光亮的剑身映出他尖削的下颌,秦紫仪垂目望去,见是一柄开刃之剑。
果然,陆铮鸣的书房不会放无用之物。
秦紫仪抱着剑欲要出门,见者无不惊诧。
梅君隔着窗问少爷做甚去,他实在未曾见过这样古怪的秦紫仪。当年小刀未离去之时,秦紫仪不动刀兵,乃是已有利刃;利刃既去,兵者不祥,秦紫仪更不会去动。
今日却出了奇,少爷竟然抱剑而出。
万里亦诧然地望着秦紫仪,他与秦紫仪相识时间虽短暂,却也知道秦紫仪如今的举动透着十分的诡异。
秦紫仪收住步子,对万里道:“你带个路,我要去县衙。”
万里一脸莫名,怎么突然要去县衙,还提着剑,便劝道:“如今县府虽处在监视之下,但终究是县令的地盘,请公子慎行。”
秦紫仪却道:“跟着我就是了。”显然是要一意孤行。
“斗胆请问公子,此行为何?”万里听从陆铮鸣吩咐保护秦紫仪,凡秦紫仪的要求务必不折不扣执行。但如今秦紫仪行为古怪,不由得他不质疑。
秦紫仪情知必须说服万里才能得到他的助力,便将抱着的剑放下来,杵在地上,语不惊人死不休:“杀个人去。”
“恐怕张珏与逆王早已勾结,你军中或有人被他收买,或有人与他狼狈为奸。如今,陆铮鸣出兵在外,我不知谁可信任,想来陆铮鸣出征之前将大局托付陈沛然,陈将军应是可信之人。然而我观其行,忠厚有余却没有决断之力,对张珏来说此时便是绝佳的动手机会。而目下,唯有你是陆铮鸣心腹,堪信。”
说着,秦紫仪深吸了一口气,“陆铮鸣以五千人主动出击逆王先锋,以小博大,本就劣势,后方无论如何必须稳固。张珏绝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翻身机会,他本就是一县之长,在百姓面前天然具有威仪,倘若放任他趁机煽动群情,城中必乱。此非常时刻,无论军中叛徒是谁,为稳军心,都不可以去追究。否则军中人人自危,必乱。”
“唯一的破局之计,就是杀了祸首。方可稳军心,继而定民心,如此,后方才有可守之定力。”
见万里面上仍然迟疑,秦紫仪握紧手中之剑,“将军离去之前,本就放心不下张珏,却未曾有交待,应当也是没有料到张珏居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与逆王传递消息。”
万里知道事关重大,但正是因此,他更不敢轻易出手。
“公子,何以证明张珏与逆王勾结?正如公子所言,张珏乃是县首,非战时,甚至有监察军务之责。公子此前也建言将军对待张珏监视好过拘禁,如今,竟然直接跳过囚禁,直接就要处决。我遵将军之命,对公子言听计从,公子既要我去杀,我自当追随!只是,对于旁人,张珏并无异动,公子没有真凭实据,如何服众?”
秦紫仪本就为了说服万里而费了这一番口舌,听到万里已然明确表示无条件服从,只不过忧心众口悠悠。
秦紫仪便略一点头,“证据,我没有。杀了他,兴许有。”
万里闻言目瞪口呆,强吞了一口唾沫,哽道:“公子,张珏可不是什么阿三阿四啊,您这未免也太随意了,朝廷拿人也要讲求证据啊!”
万万没有想到,秦公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在将军面前娇娇怯怯的,连血都避讳,说起杀个人,好似杀只鸡。要杀的这个人,还不是一般人,并且还要杀得这么随意。
万里此刻的心声怕是只有救命二字。他又哪里知道,秦紫仪做下这个决定,经过了何等的心理建设,平时连只虫都要怕,却突然决定去杀个人。
秦紫仪神色漠然,垂下双目,“你是为了将军,我亦然。既不能亲随他出征,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令他没有后顾之忧。你不信服我也没关系,人我亲去杀,只是要借借你的面子进县衙。”
万里只觉将军交付的重任逾过泰山之重,简直要把他压趴下。
“我知公子绝非常人,亦愿意追随公子,有我在何须公子亲自动手?但还是要请问公子,为何认定张珏与逆王勾结?我虽然才疏学浅,但也听说过魏文王对扁鹊之问,其兄可视病于毫毛而除之。我境界不够,看不透,希望公子能为我解惑。”
“既知魏王与扁鹊之对,随我来便是了。”秦紫仪并不多解释,“他非死不可的理由我此前已经告诉你了,至于为何能看出来,你一直跟我,何不多想一想?”
秦紫仪将剑系在玉带上,“多知未必有益,你有惑,办完事告诉你。”
“他是朝廷命官,你是将军麾下亲兵,你杀他,说不清。”秦紫仪推开家门,轻声道:“我来动手。”
这一刹,万里忽然明白将军为何命他对秦紫仪言听计从了,方才那一瞬间,他在秦紫仪身上恍然看到了将军的影子。身先于士卒之前,即便秦紫仪的要求再如何耸人听闻,好像也并非那么不可接受,令人生出“他必然有他的道理”这样的感觉。
将军决定出兵五千搏杀逆王三十万人时,也是如此立身于士兵之先。那时,他们竟然并不觉得是以卵击石,而是坚信将军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一定能够以少胜多。
万里不自觉地跨前一步,跟上秦紫仪的脚步。
秦紫仪腰悬一道朴素长剑,穿越半城,这才来到县府。
这一路上,街道虽然冷清,仍有百姓百业为了生计奔波。巷口的馒头铺照样出摊营业,有贩夫走卒为一文钱与摊主相争。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
秦紫仪从未如此感受到这句话的力量,逆王兵临城下,逃无可逃,投无可投,黎民之命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即便此刻,战火已起,百姓仍在为一文低廉的铜钱争执。他们为了活下去就已经用尽了全力。
一文钱,谁可曾看在眼中?秦紫仪日常携带的钱袋里都是十两一颗的金珠,拿到平常百姓家,谁可曾见过如此巨款?
然而,天下万民虽然渺如沧粟,一旦汇聚起来,却是能够改天换日的力量。
别说是天下万民,就是一城百姓之合力,都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民心易变。这正是秦紫仪忧心之处,张珏作为一县之长,在百姓面前天然具有威仪,平日名声虽然不佳,却仍然具有煽动百姓的能力。
仓廪实而知荣辱,疲于奔命的生民,又如何要求他们胸中有节?正是因为不知荣辱的高官豪绅纷纷折节而降,才有如今的兵临城下。上者不知耻,又如何要求下者全其义?
百姓不知教化,蒙昧无知,水一样随波逐流,却很容易成为像张珏这类人任意操纵的覆舟之力。
渴饮百姓血,饥啖黎民肉。祸在鱼肉乡里的士绅?还是横行霸道的阉党?抑或是,煌煌天日?
就连秦紫仪也曾生出过,端王上台未必是坏事的念头。只他是秦府后人,与逆王立场天然对立。
这一次他挂剑出世,也只是为了替陆铮鸣扫除障碍,清除后患。
此前,他目之所及,没有百姓。
如今,却因为一文钱,生出了更多的悲天悯人。
“一文钱能买到什么?”秦紫仪忽然出声,向万里询问。
万里自然也注意到此前的馒头铺之争,以为秦紫仪此问有深意,便道:“将军此前囤了不少粮食,足够军中吃用,也可分担城中粮价压力,物价与此前几乎没有区别。”
秦紫仪没有再问,县衙已近在目前。
衙门的人见生人径直闯进来,刚要张口呵斥,便见万里影子似的从秦紫仪身后冒出来。
那门口的差役脸色一变,立马和颜悦色起来。他极有眼色,见万里自动避让在秦紫仪身后,心知走在前头的这愣头青身份更高。
近日里,陆将军好南风已经传遍整座兰陵城,能让万里如此恭敬之人,再看那人是何等好颜色,这生人是甚么身份不言自明。
只见这衙役搓着手,笑嘻嘻地走到近前,“万爷,您老贵人事忙,怎来衙门也不派个人打声招呼,咱们好接您大驾。”
他一面和万里说话,一面拿眼打量秦紫仪。他干这差事多年,已成老油条,这一仔细打量,越发觉得此人贵不可言,并非普通的二椅子。
于是,这衙役的面色立刻正经起来,赔着小心问道:“不知这位是?”
秦紫仪一向是你待我几分颜色,我便回以几分颜色,因此便也客气道:“烦你带个路,我要见你们张县令。”他语气客气,所说的话却丝毫不客气。
如今城中已经改换了天日,县太爷说话不好使了,陆将军才是说了算的那个人。
“只管带我去,不会令你为难。”说着,秦紫仪径自迈过门槛,往府衙里去了。
那差役心道这就够为难了,偷眼看了看万里,见万里正小心地护在秦紫仪身侧以防跌跤,便没了言语,朝手底下人使了个给上头传话的手势,闷头带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