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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八章 ...

  •   沈惜时也只是折腾了他们这些备选弟子一日,后来就算背不完书,也不再有惩罚了。

      方真雪高兴之余,被秦紫仪一头冷水浇下来:“沈楼主是知道朽木不可雕,不肯再做无用功了。”

      “……”方真雪很气,但又无法反驳。

      船行了大半,走到永济渠时,听说秋雨涨水,黄河一处堤坝决了,要河禁,运河不许再通船。

      没办法,一行人只得收拾行李,在衡水一处渡口下了船,改走陆路。

      沈惜时停驻在渡口,神色显得有些凝重,他一向笑眯眯的,如今这样端肃起来,令众人大气都不敢一喘。

      “黄河决堤,多少生民要流离失所,沈楼主有所担忧是必然的。”鸣鹿郎安慰众人道。

      好在沈惜时在船上得到消息时,便联络了此处的朋友,一应车马已经准备就绪。

      只是车马有限,并不能容下秦紫仪大包小包的行李并一个书童。秦紫仪也只好把大部分行李和梅君都留在了渡口。

      众人换乘车马,终于体会了一把前人是如何在赶路时学习。

      只闻听辚辚车马声中,老师讲课的声音不绝于耳,一架小小的马车中,挤着白鹿六君并一个老师,沈惜时抱剑坐在车马外,闭目养神。

      因他只能联系到四辆马车,其中一个要负辎重,只有三辆车可以坐人。其中一个充当教室,剩下两个由剩余的学子和老师乘坐。

      往往学生一睁眼便开始读书,只中午有个吃饭的时间,接着便又开始晚课。

      等吃完晚饭,又要开讨论会,一起商讨对策,培养彼此的默契。前辈有两个时辰睡觉,沈惜时却几乎令他们夜以继日,睡上一个时辰都是奢靡。

      因此,六君得以把此前的考题都练了一遍。

      如此,沈惜时才肯放他们多睡一会,他已经顾不上备选弟子了,就叫自己的两个徒弟看着。

      条件如此艰苦,秦紫仪虽然吃不消,却也没有说什么。主要是,他想兴风作浪,也作不起来,便是不惯与人同乘,也没道理把旁人都赶到一个马车里,由他一人独坐。

      而且,沈惜时竟然也不让他联系家中,这令秦紫仪生出一股不安来。

      这股不安消解了他乘坐马车时的不适,而且,人挤人的简陋车马中,有方真雪和梅君给他当肉垫子,竟然感不到特别颠簸。

      秦紫仪打开车帘透气,看向后面的马车,只见沈惜时闭目坐在车上,眉头皱起一道极浅的川痕,眼下有些乌青,往日上翘的嘴角也紧紧抿起来。

      一个一贯风度翩翩的一楼之主,何以失去了从容?他在着急甚么?

      秦紫仪心中忧虑的想,是担心黄河吗?还是此行不虞?他曾对方真雪道小刀入选白鹿六君,会有一劫。

      是此劫吗?

      秦紫仪正想着,见沈惜时忽然睁开了眼睛,心中不由一紧。

      无事发生。但沈惜时的坐姿分明更端正了。

      许是察觉到秦紫仪的目光,沈惜时抬头看了一眼,两人目光交汇了。

      秦紫仪还不及从那目光中读出甚么,便发觉马车停下来了。他疑惑地转头,向前看去。

      是一伙黑骑人,未曾蒙面,表情恭敬但也并不友好。

      沈惜时抱剑走过去,黑骑人纷纷下马向他行礼,隐约听见了薰无遗的名字。

      薰无遗应当也听见了,掀开车帘一看,竟然是自家家臣,便翻身走下马车前去。

      这伙人交谈了片刻,便将薰无遗带走了,沈惜时目送他们而去,返回时神色凝重。

      只见马车中,众人纷纷探头出来,好奇不解地望着沈惜时。

      只听沈惜时,沙哑着声音,沉声道:“他家中祖母病逝,必须回家奔丧。”

      秦紫仪闻言又转头去看秦小刀,两人同样望见了对方脸上的担忧。

      沈惜时的表现,过于镇定了,好像早有预料一样,这很不同寻常。

      这时,便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那,大比怎么办?”

      是啊,薰无遗走了,大比岂不少人?这些备选弟子中,没有一人比薰无遗出色,并不堪用。

      “再说吧。”沈惜时回到他的马车上,“你们继续学习。”

      然而今天,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天。

      马车行进了不一会,又有一队人马截住了队伍。

      众人纷纷看去,秦紫仪便听见方真雪在耳边小声道:“是表哥家的人。”

      沈惜时照例前去交涉,喊到了郁明台的名字,才见到这位才高八斗的谦谦君子走出来。

      郁明台面沉似水的走过去,不知是谈到了甚么,只见这位君子双拳紧握。

      然后,他也被带走了。

      沈惜时回来时,主动告诉众人:“他家中母亲病危,必须要回家侍疾。”

      这样两遭下来,任谁都看出了这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

      而沈惜时依然回到他的马车上,守在车门口,照旧吩咐道:“继续学习罢。”

      晚间,众人在驿站投宿。

      沈惜时抱着他的剑,说:“一切照旧。”

      已经缺了两个人,还怎么比赛?他竟然毫不着急?!

      方真雪已经替他急得不行了,“怎么回事?姨妈怎么就生病了?怎么这么凑巧?”

      秦紫仪双手交握,一言不发。

      “紫仪,你平时不是最会分析吗?你能分析出发生了甚么吗?缺了两个人,大比要怎么办啊。”方真雪急得转圈。

      等秦小刀上完晚课,秦紫仪走上前,问他:“怎么样了?”

      这两人好似心有灵犀,方真雪还不知道秦紫仪问的是什么,便听秦小刀回他:“沈楼主甚么额外的事情都没做。”

      “你们还要少人。”秦紫仪笃定道。

      “应当是。”秦小刀脸色也不好看,他上了一日课,但是讲课老师都有些心不在焉,更遑论身边的学生。

      “为什么?”方真雪问道。

      “也许杜陵很快也要被他家中人接走了。”秦紫仪道。

      方真雪一惊,“你是说,世家?!”

      “究竟是为了什么?!”方真雪颓然坐倒,“也许姨母的病也并非真的病,只是一个不让表哥参赛的借口。那薰无遗呢?他祖母是真的恰巧过世吗?”

      秦紫仪看了他一眼,说:“无论如何,必须死了。”

      方真雪倒抽一口凉气,“你、你这说的怪吓人的。”

      所幸接下来几天都平安无事,杜陵家中还没有来人的迹象。

      在海河歇过后,很快就会到遥京。

      众人心中本来紧张不已,但是沈惜时仍然平静如常,令人不禁放下心来。

      众人在驿站用过早饭,准备出发,却见杜陵从楼上走下来,向沈惜时深深鞠了一躬,“抱歉,沈楼主,我,无能为力。”

      沈惜时受他一礼,片刻后,说道:“你走罢。”

      方真雪一听就炸毛了,“怎么了?怎么就要走啊你,你家里谁又生病了?过世了?”

      杜陵似乎无颜面对他,别开目光,痛声道:“是我不堪与你们为伍。但请让我跟随你们直到遥京去。”

      鸣鹿郎平时也不同他讲话,此时,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

      杜陵平时好似看不见鸣鹿郎,如今,却羞于见他,低垂着眉眼恳求道:“让我送送你们罢!”

      沈惜时平日刻薄,今天却话少得可怜,“不必了。”

      杜陵闻言,立时愧怍难当,哽声道:“这一路……”

      沈惜时向他摆摆手,“你顾好自己罢。”说完,便示意众人上路。

      熙熙攘攘的驿站顷刻便冷清下来,徒留杜陵一人孤零零站在那里,显得形单影只。

      “唉,没想到,六君中最后一个世家子弟都离去了。”方真雪难受极了,对小刀说,“只剩下你们三个了,任天意不屑权贵,鸣鹿郎孑然一身,你背靠秦府……”

      “等等!”方真雪慌忙道,“紫仪,你家不会也被打压胁迫罢。”

      秦紫仪袖手坐在一旁,道:“那不一定……”

      “一定不要哇!秦公是满朝座师,你娘又是天家公主,要是你家也倒了,那这幕后之人,得是何等滔天的势力。”

      秦紫仪笑了一声,“他们不会,但我倒是很识时务。”

      “……风骨呢?风骨!”方真雪抱住小刀的手臂,“你千万不要学你家紫仪哦,一定要做一株风中劲竹。”

      秦紫仪瞪了一眼方真雪的贼手,“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我还抱定了!”方真雪气秦紫仪方才捉弄自己,便打定主意紧抓不放。

      倒是秦小刀,十分不适地扒拉开方真雪。

      方真雪没脾气了,小刀就算是工具人,也是他秦少爷的工具人呢,嘤。

      沈惜时让学生们照旧学习,不管是行路时,还是投宿时,他都守在一旁,寸步不离,如一根定海神针。

      他虽然沉默不语,但终究令学子们心中有了些许慰藉,稍稍安心了一些。

      有一日,休整时,沈惜时面对众人问道:“你们谁愿意同剩下的白鹿君一起听课?”

      备选的学子们面面相觑,方真雪拉着秦紫仪站起来,“我们愿去。”

      其余人闻言,也纷纷表示愿意。

      秦紫仪没有拒绝的机会,只好同方真雪站在一处,听着众位学子表达愤慨,不知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不过是一场学林大比,何以动用手段,令他们白鹿书院的学生不能参赛?

      难不成,是国子监或者稷下学宫怕输不起吗?

      “绝不能叫恶人的奸计得逞!”众人慨然道,“我们虽然资质驽钝,但愿意与学院同进退!”

      沈惜时开口,“如今境况,其实在我意料之中。”

      此言一出,学生们都惊讶不已。

      只闻听沈惜时叹息一声,“你们少年热血,是好的。但如果你们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或许,会改变想法。”

      “此次大比实际上牵扯到朝中的储位之争。而我早有听闻,稷下学宫并未派出有力的学子参赛。”

      在座之人无不倒抽一口冷气,不想,这一场学林大比牵扯怎么这样大。

      沈惜时未同他们细说,此次参加大比的国子监队伍中,有一名皇子。这位皇子素有才名,颇受宠爱,但非嫡非长。是以,想借这次大比,谋求储位。

      而这皇子背后之人,便是臭名昭著的阉党,大监沈玉照!

      不知稷下学宫是投诚了阉党,还是不愿得罪阉党,也许对名声仍然有所顾忌,只是派出了几名二流弟子参赛。但显然已经事先得到了消息,并且屈服。

      白鹿书院也受到了阉党的暗示,白鹿主虽然不理庶务,但仍然心系天下,不肯屈膝,因此仍是派出了白鹿六君。

      白鹿主天真,想借白鹿六君打击阉党的阴谋,然而,书院的不屈不会换来阉党的退缩,反而,只会激怒阉党。

      薰无遗、郁明台、杜陵,均是权贵之家的子弟,他们的家族会受到阉党的胁迫施压也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内。读书人的理想是济天下,诚然士族门阀可以举全族之力培养一个又一个才子,然而,家族有时也会成为他们理想的桎梏。

      “虽然稷下学宫屈服了,但白鹿主却不肯轻易认输,拒绝了阉党之后,便派出了白鹿六君。薰无遗他们为家族所累,在所难免,毕竟,幕后的黑手少不了阉党。”

      阉党!众人闻言,心头一颤。

      本朝阉党横行,把持朝纲,稍有不顺阉党之意的官员动辄便被下狱,枉死的枉死,屈招的屈招。幸而朝中仍有清流之士,与阉党苦苦抗争。

      然而,在阉党的刻意诬陷之下,明言反抗的人越来越少,朝臣都变成了沉默的大多数。

      庙堂至江湖,无人不痛恨阉党,却也无人可以奈何。大监沈玉照简在帝心,圣眷隆重,无人能撼动他地位分毫。而这位大监,更是武学奇才,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刺杀者无数,却无一成功。

      因此,上上下下,无不闻阉党而色变。如今白鹿主公然与阉党作对,岂有好果子吃!

      “薰无遗等人为家族所累,不会再趟这趟浑水。而你们,也有家族,也有亲眷,若是同往,无异于搭上了身家性命。”沈惜时自嘲一笑,“阉党必然早有准备,国子监在他们把持之下,比赛绝不会公平公正,此去,也只是飞蛾扑火,不能建功。”

      无人敢再说话,便是方真雪也咬紧颌骨。他孤身一人,愿意喷洒热血,但是,为人子女,如何能不顾惜父母家人!

      方真雪不禁生出无尽的惭愧,他还鄙视杜陵他们做了临阵逃兵,全都是缩头乌龟。及至到他头上,竟然也不能一往无前,瞻前顾后,退缩起来。

      即便方真雪这样的为人,都生出了畏惧之心,更何况其他学子。

      沈惜时一望之下,也并未失望,这些孩子还小,都是火种,不可强求。但是,即便早已知道结果,心中还是无尽遗憾,阉党横行,朝廷式微,竟无殉身不逊、螳臂当车的义勇之士。

      忽然,秦紫仪出声问道:“那,小刀他们……”

      沈惜时强摁下心头的遗憾之情,道:“不耽误他们上课,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只是多次挽狂澜的白鹿书院,将无人参赛罢了。助长了阉党气焰,令他们奸计得逞。

      沈惜时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剑,他的剑锋锐无匹,原本是要为这群孩子出鞘,如今看来,也许没有机会了。

      他素来与天机阁阁主交好,临行前,天机阁阁主有一卦赠他,告诉他,此行是大不吉,生机断绝。但那人又安慰道,也许穷极则生变。

      那家伙向来神神秘秘,沈惜时向白鹿主请缨时,便受过告诫。

      白鹿主不理庶务,天真过头,一个张端怎么可能护住这些学生。沈惜时担忧阉党阻拦白鹿书院不成,可能会派人截杀,因此主动请缨,充当这群火种的守护者。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还未到遥京,队伍已然凋零至此。

      天机阁主说此行惨烈,果然不错的。

      想到此,沈惜时的目光又落在只剩下白鹿三君的马车上。

      他此时的表情,看起来既沉重,又无谓,令人看不透这个沉默下来的天下第一刺客,会在想些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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