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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一百一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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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紫仪玉山一般挺秀峻拔的身影出现在宫门之后,向着天子微微颔首,深朱色的高大宫门为他而开。
那不休的琅琅书声忽然休住,此前,许多人未曾见过秦紫仪的真容,那只是个活在他们想象中的如匪君子。
但是,当秦紫仪出现在他们面前,不经介绍,他们便知,这定然便是那位有玉山之名的小秦大人。
他挫阉党、平内乱、定江山,数次挽狂澜,就该是这副皑皑如雪、皎皎似月的天人之姿。
见他平安无事,陶潜等人热泪盈眶,低低唤了一声,“小秦大人。”
秦紫仪上前,扶起陶潜,也请诸臣工与学生站起,“诸位信我,为我而来,不辞奔波,不惧权势。无以谢诸君,请受我一拜。”
说着,他向着诸人长揖到底,陶潜又连忙托起秦紫仪的臂膀,“使不得,当不得秦君如此大礼!我等素来仰慕秦君高洁,亦知陆将军高义,绝非作乱之人!何况,诸相鄙行在先,不经朝议、不经审判,便私下秘密囚禁您与陆将军,何谈光明磊落!您分明无涉此事,却还把您牵扯进来,可见他们心怀不轨、贼心昭然!”
秦紫仪抬手,示意陶潜无需多言,“幼主继位,内外眈眈,此为多事之秋,右相已为此事告老,朝中不宜再起波澜,我请求诸位不要再深究。我亦以性命向诸君担保陆卿清白,是为忠良,素行无可指摘。我与陆卿自幼相识,相知至今,他是我世间最为信重之人。”
秦紫仪受此大冤,却仍以大局为重,何等和光同尘!
陶潜再次泪洒长襟,“多年前,初见之日便为您的言行深深折服,而今,您初心不改,是真正心怀天下的济世之人,陶潜愿永世追随。”
秦紫仪却别有深意道,“以后便要靠你了。”他不曾说出退隐之言,只是一直在暗暗寻觅可堪托付江山之人,这陶潜赤子之心、胆气过人,大事可托。
正当此时,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此刻惺惺相惜的气氛。
“让开!退避!八百里加急!”
风尘仆仆的驿兵衣衫褴褛,最外围的书生学子纷纷避开,由外及里,迅速让出一条通路来。
那驿兵跳下马来,满脸焦急,高高举起自己的信物,“紧急军情!求见陛下!”
秦紫仪眉头深皱,此时怎会有军情?
最年轻、最有权势的辅政阁臣就在此处,便是天子得了急报也要请辅政大臣们拿主意。
经禁军侍卫指点,那驿兵踉踉跄跄扑跪在秦紫仪面前,“大人,朵颜部落来犯,袭我河内平原,镇宁、夏州二城已失,围困甘州,至今已有七日,城中粮草告急,难以坚守。”
秦紫仪目光一凝,“七日粮草便已告急?陶潜,带上他,召集阁臣,我们去面圣。”
天子便在宫门之内,诸位阁老也紧随秦紫仪之后赶到,本来与天子一同等着秦紫仪平息叩宫风波,却不想等到了八百里加急,倒是方便议事了。
秦紫仪面色冷凝,出口的话也如冰霜,“甘州太守侵吞储粮案子一结,我不是已经让户部筹措粮草加急送往西北了吗?为何过去这么长时间,粮草仍未到甘州?甘州是西北粮仓,河内西部诸城都需仰仗甘州粮草,镇宁、夏州二城之失,甘州之困,户部逃不了干系!粮草不至,为何不报,以致酿成如此大祸!”
秦紫仪怒极,“户部王太驰何在,速召来禀奏!”
只见诸位阁臣脸色难看至极,右相险些站不住,全靠旁人扶持才能站立。
不对劲。秦紫仪见诸相如此反应,心生不妙,“诸位相爷,就算王太驰连滚带爬也没有诸位正在目下来得快,战情如火,军机稍纵即逝,有话就说罢。”
诸相纷纷嗫嚅,不敢发一言。
右相更是似一瞬间衰如朽木,差一口气就要厥过去,只听他颤巍巍道:“我……老夫……拦下了那道谕令……”
秦紫仪只觉匪夷所思,什么叫拦下了那道谕令?
“内阁钧令既出,相爷何以拦下?即便拦下,为何不与我说?何时拦下,送至何处拦下?粮草可筹措完毕?”秦紫仪一句一问,心中已想出最坏的情况,当不至于此罢。
此时,有人小声道:“粮草未及筹措……”
秦紫仪霎时醍醐灌顶,“是了,内阁忙着对付我与陆铮鸣,唯恐粮草送至西北壮大北疆,便拦下那道谕令,连粮草都未让户部筹措,只想着解决了我们,再发粮草不迟,是也不是?!”
右相双目紧闭,向着天子一跪,“臣……万死!”
内阁诸臣见状,亦纷纷跪下请罪,拦下谕令的罪责他们作为阁臣自是人人有份。
秦紫仪头痛欲裂,一手撑住额头,只觉气都快喘不上来,怎会有这种蠢笨如猪、为了争权夺利置边疆安危于不顾的猪队友!
陶潜连忙扶住秦紫仪,小天子亦管不上那群蠹物,忙凑过来问:“小舅舅哪里不爽利,快传御医来!”
“我无妨,军情紧急,请陛下立刻召集各部尚书,与我等一起去议事殿商议。”安抚完小天子,秦紫仪目光扫过伏跪在地的诸相,同小天子道,“陛下,天气寒凉,请各位阁老们起身罢,先将眼下的难关渡了再想如何万死之事。只请诸位记得,你们今日之咎,万死难赎,将功折罪罢。”
秦紫仪发话,小天子自是无有不应。阁臣们纷纷站起,惟右相仍伏跪当场,如一只风中残烛。
此人曾是秦公学生,同秦公亦师亦友,却屡屡犯下大错,动摇江山根基,实在令秦紫仪恨不能恨极,却也无法原谅。
“右相,即便你长跪不起,也无法挽回镇宁、夏州二城之失,更无法告慰因此而死的百姓与将士。时间宝贵,我不希望将时间浪费在与你虚与委蛇之中。”
语罢,秦紫仪萧然转身,不再理会长跪的右相,“请罢,陛下、诸位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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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殿中,气氛肃穆,王太驰正在殿中奏禀。谕令既为内阁追回,甘州粮困实在怪不到他身上去。
只是筹粮并非一日之功,哪怕沿途调拨粮草,不耗个十天半个月也难以成事。
更何况,秦紫仪心中尚有更为忧惧之事。北疆牧族如此精准地瞅准朝中内乱、粮库空虚的时机,果断进犯边疆,只怕蓄谋已久,甚至于朝中极有可能有为之传递消息之人。
不然,何以反应如此迅速?
秦紫仪扫视一周,在场众人只觉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沉重似山,纷纷压弯了腰。
尤其是王太驰,汗湿衣背,恨不能一揖到底,不敢抬头窥伺秦紫仪的表情。
“王大人,过不在你,请起罢。”秦紫仪发话了,王太驰方觉逃过一劫。
“诸卿以为,甘州粮困何解?”秦紫仪又问道。
甘州粮困,乃是人祸。如今虽不是追责的时候,可阁老们纷纷心虚。依照王太驰所言,只怕粮送到了,城也失了。
北疆倒是可以遣兵调粮前去支援,只是鞑靼一向虎视眈眈,这次朵颜部落大肆进攻,难说背后是否与鞑靼有勾结。
况且,幼主临朝,内阁失和,大将被囚,简直是趁虚而入的大好良机。朵颜部落立时便把握住了这大好的机会大举进攻,如今可谓是内忧外患,是小天子即位以来最险峻的时刻。
众人喏喏,在场重臣近半身在内阁,如今的困局他们“贡献”良多,实在不敢多言。
秦紫仪沉吟良久,殿中落针可闻,众臣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甘州等不得了。王太驰,京中几家大粮商,你亲去与他们当家人谈,三日……不,两日内筹一半粮草与我,我亲自押去甘州。此去甘州一路有几家粮商,你梳理出来,我沿途一一去谈征粮之事,分批送至甘州。”
这倒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了,只是……
“小舅舅,另选个堪信之人罢,你身体不好,这一路太过奔波了。”小天子忧心道。
秦紫仪却道,“陛下,此行不容有失,关乎社稷存亡,不可心存侥幸。各地粮商均为当地豪强大族,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借粮而不哄抬粮价,经此一遭,我不知谁堪信,亦不知谁能做到。”
此时,有人小声道,“那位也在京中良久……”
秦紫仪特特看去一眼,“怎么,诸位又信他了?不疑了?”
那出声的阁臣冷汗直流,向着小天子一揖到底,直道不敢。
那位指的是谁,众人俱都心中有数。
“陆将军我另有安排,朵颜此次突袭,背后难保没有鞑靼的手笔,陆铮鸣须立即返回北疆坐镇,以防鞑靼伺机来犯。”
“谁有异议?”
殿中一时寂静,无人敢发话,右相又跪在原处不肯起身,如今倒无人敢置喙反对了。只是,这陆铮鸣身世可疑,也没有人敢赞成这个安排。
此时不发话,既不得罪秦紫仪,又是无声的免责沉默,若是有个万一,便去追究决断之人罢!
秦紫仪素知他们秉性,便全当无人反对了。
大事已经有人来拿主意,余下便是讨论细枝末节了。
即便是如今这危急存亡之秋,城破地失、百姓沦难,即便秦紫仪早已摆明态度当机立断,可是仍然避免不了争权夺利。
选谁来护送陪同秦紫仪筹谋粮草?
此行没甚危险,反倒因秦紫仪压阵在前,谁家子弟若得了这件差事便能混个资历、蹭个功勋,若是表现好了,甚至能在秦紫仪面前混个脸熟,乃至于得了秦紫仪青眼,此后更是一片光明坦途。
选谁与陆铮鸣一道去北疆?说的不好听,就是监军,陆铮鸣以及北疆上下又哪里肯待见这“监军”?更何况,陆铮鸣疑是乱臣之后,他这一回北疆可谓鱼游入海,若他效仿父辈反了呢?这干系谁能担?
往日还有太监可派去做这苦差,如今阉党除尽,哪里又来得及找这么个合适的人去?这可是肉眼可见的苦差,谁也不愿自家嫡亲的子弟去做这样的脏事。
秦紫仪冷眼看他们为这样的事情争来吵去,因着陆铮鸣的身世,他已与这群朝臣离心离德,方才又为了甘州粮困大发雷霆,此时却不好再直言插手。
否则,即便尽是他们的错处,却定要扣秦紫仪一个独断专横的大帽子。
朝中一片混沌,秦紫仪却袖手一旁,缄默不发一言。
正在此时,秦紫仪抬目瞧见了殿外一个踽踽的身影,他们二人对上视线,对方深深叹出一口气,驻留原地不肯再向前。
争论之声渐渐压低,有眼色的人已经瞧见殿门之外站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