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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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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江湖上的人都说,锦毛鼠白玉堂嗜穿白衣。可是这江湖上喜欢白衣飘逸的少年侠客不在少数,能穿得让人一眼就能认出这是白玉堂的,却只有他一个。也许,白玉堂身上的白色,跟别人的不同。
白玉堂是侠客,却也是凡人,有血有肉,有自己柴米油盐的生活。没有人在新婚之日还会穿白衣,即便他想穿,也拗不过亲人们劝阻的眼神。白玉堂会听人劝吗?当然会,白玉堂也是人,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新婚第二日,庭院之中舞刀的少年正是白玉堂,即便他没有穿白衣,却还是一眼便认得出。他身上的颜色果然是与别人不同的。
刀风扫过,寸草不生。白玉堂的刀从来没有防守,只有进攻。展昭曾经说过,白玉堂不仅需要一只刀鞘,还需要一只盾牌。因为拼命的招式总会伤到自己,即便再强的人也一样,何况白玉堂的拼命,不是习惯,而是性格。
人说本性难移,所以白玉堂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江湖人会死在刀剑之下,这很正常不是吗?当白玉堂这么说的时候,在展昭的眼睛里面明显看到了深深的情绪,不同寻常,可是白玉堂不太明白。但是白玉堂感觉到了,从第一次看见自己用刀,展昭就变成了他的盾牌。虽然白玉堂从来没有遇到过需要拼命的时候,但是展昭护他的心,白玉堂能感受得到。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有这样的生死之交,该是让人高兴的事情吧?为什么想起他的时候,心情总是很复杂。甚至在今天,今天会想起他,也真是奇怪。一定是因为在用刀,白玉堂在用刀的时候,想起了那个提醒自己需要一只盾牌的朋友,那个很不够意思,没有出席自己的婚礼,只送来了一份贺礼的朋友。
旁边的锦盒里面正是展昭的贺礼,一只小巧可爱的青花酒杯,一眼就看得出,是千金难寻的雨过天青。这笨猫不知道哪里找来这种值钱的东西。不知道从哪一年起,也许是心底有了那抹蓝色的影子以后,他迷上了青花瓷器,尤其是蓝色的釉色上白光隐约可见的雨过天青。连自己喜欢什么瓷器他都知道,这么心细的展昭,知不知道他白玉堂为什么这么爱青花呢?
想起他,手中的刀招不觉间更加凌厉。展昭,展昭!你这只笨猫!
“老五,今天怎么也起的这么早?”卢方没想到会在庭院里看见五弟。每日二五更练功,起码在新婚第二天是应该放下的,所以卢方的眼神里面写着轻微的不赞同。
白玉堂笑了笑,手中钢刀一挥,挽了个漂亮的弧线,还鞘收招。白玉堂的一张俊脸上浮上轻微的潮红,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珠。看起来起床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依照五弟的习惯,拳脚起码已经走完了三趟才会练习刀法。卢方愈发皱眉,却没有继续追问,只等着白玉堂的回答。
“大哥,功夫是不能扔下的,这是你说的,怎么忘了?”将刀收好,白玉堂端起茶杯,将其中的凉茶啜了一口。喝罢茶,再看向卢方的时候,白玉堂的眼神之中已然没了方才习武之时的兴奋,“大哥找小弟有何事?”
自己的五弟,卢方最了解,他分明看出,白玉堂不高兴。这不象一个新婚的人,大喜的日子,会有什么人惹他不痛快呢?
“五弟,有些宾客今日就要离岛,你要去送送。”
“知道了。”白玉堂点了头,那些都是他的朋友,当然会去送。朋友……
“茉花村的丁氏双侠昨晚就已经离开了,还有几位……”
“大哥,我回房间看看烟霞起了没有,还要带她给娘请安。”白玉堂嘴角扯动了一下,很不屑的表情,并没有逃脱卢方的眼睛。心里一叹,五弟也需要回避的事情,总还是有的。人生在世,难免生离死别,最难忍的却还是求不得三字。五弟,该醒了吧。
“老五!老五啊!不好了!”
清晨,这种大喊会震得人耳朵发麻,尤其是徐三爷的大嗓门。
白玉堂眉头一皱,不好了,谁不好了,什么不好了?
“三哥,怎么了?”
“老五啊,我说怎么谁都来了,就展小猫不来,你看看!”
粗大的手递过来一张字条,白玉堂却突然不敢接。白玉堂也会害怕,因为他是一把只知道进攻的刀,而现在,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盾牌。
信纸拆开,只有几个简单的字,“川中有大案,白兄婚期降至,展某恐无法赶回,贺礼奉上,千万莫怪。”
“飞鸽传书?”
“是,就是你送给展昭的那只鸽子。”
“何时传到?”
“今日。”
“今日?!”白玉堂突然大怒,自己的鸽子不会出错,那就是展昭故意的。川中,川中那件案子白玉堂怎么会不知道。那是要拼命的,那只笨猫竟敢不等我!
“大哥,我要去川中,”白玉堂的语气是肯定的,这是他的决定,没人能阻拦。
卢方并不想阻拦,他也是江湖人。
“五弟,你已经成家,是大人了。”卢方只说了这么一句。
“谢谢大哥。”
白玉堂离开新婚仅仅一天的妻子烟霞,那女子没说什么。她是个商家的小姐,并不懂得习武和江湖,但是却懂得三从四德。白玉堂还是在新婚第二日就穿上了白衣,那个时候他没有想过这是不是有些不吉。
第二章
白玉堂没有去川中,至少第一站不是那里,因为他得知了展昭的死讯。当他马不停蹄地冲到开封府的时候,只赶上满府的雪白,就像他身上的白衣。
所有人都在垂泪,有人甚至放声大哭。可是白玉堂的心是麻木的,眼眶连红一下都没有。他的脸甚至比身上的衣服还要白,因为全身的血液已经冻结。
“白少侠,你来了也好,能赶上送他。”这说话的是包大人,白玉堂却没有理会,只是径直走向那黑漆漆的棺木。
“打开。”他不相信展昭会死,所以死要见尸。
“你说什么?!”说话的是丁兆慧,又是一个喜欢白衣的人,“人都死了你还要让他不得安宁?你,我杀了你!”
“老二!”丁兆兰一把拉住自己的二弟,却偷眼看了看身边一身重孝的小妹。
“二哥,让白五哥看看展大哥吧,他们是朋友。”难得丁月华的声音很平静,从方才到现在,白玉堂好像第一次听见别人在说话。他看了看丁月华,点点头,又摇摇头。
“打开。”依旧是平板的声音,白玉堂仿佛已经入定,执着地只想看看那个人。
这一次没人阻拦,却也没人答应。白玉堂一掌推开了棺盖,下一刻却愣在当场。
“他呢?他人呢?!”棺材里面只有一只白瓷坛子,静静地好像在嘲笑着白玉堂,展昭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东西,甚至是最后一面。
“他是中了奇毒而亡,尸骨无法保全。”丁月华手扶着棺盖,轻轻推上,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五哥,我这里有一封信,是他留给你的。我等了你很久,终于等到你了,看看吧。”
白玉堂颤抖着手把信打开,展昭清俊有力的笔迹跳入眼帘,好像当初那人温柔的笑,顿时让白玉堂的泪水模糊了眼眶。
使劲眨出眼里的泪水,信上的字一句句打进白玉堂的心里。
“玉堂,记得你说过,每个人都有一个江湖,真想看看属于你的那一个。你的江湖很精彩,所以一定让我看见。玉堂,保重。”
六月的开封,下起了绵绵细雨,这种粘腻得让人发闷的雨帘,曾经是白玉堂最讨厌的东西。可是今天的他很喜欢,因为能遮掩他的泪水。江湖人一眼就能认出的白玉堂,怎么能哭的这么惨。猫儿,我给你精彩,不过从明天开始,今天我只想哭。
白玉堂带走了展昭的骨灰,因为丁月华同意,别人没有立场反对,因为她是展昭的妻子。
那一天起,有三年时间白玉堂没有在亲人面前出现,可是川中连续出现血案,死者都是尸骨无存。江湖事,除了精彩还有恩仇,而白玉堂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白玉堂回家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展昭的骨灰,他决口不提将人葬在了哪里,从此就连丁月华也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究竟埋骨何处。有人为她不平,她却从来不怨。
“那是展大哥的选择,我相信他喜欢这样。”丁月华这样说,“人活着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很幸福,活着不能,死了总不要再勉强他了才对。”
只有白玉堂才知道,展昭其实是一个任性的人。他的任性,让白玉堂真的老老实实地精彩了很多年。他没有让展昭失望,也不能让展昭失望。
人的习惯会改变,人的悲伤会被时间冲淡,可是很多事情已经印在了骨血中,万难分开。上好的釉色,上好的胚土,再加上出炉时的漫天烟雨,青色上面会笼上一层白色的匀染。这一切都会让他想起蓝衣的展昭,想起白衣的自己,想起他下葬的那天,自己的眼泪和漫天粘腻的烟雨。所以,白玉堂依旧酷爱青花。
那只雨过天青的酒杯,就像他跟展昭浅浅的几年缘分,却想烟雨一样牵绊了彼此的一生,也许,还有来生。
“爹,”童稚的声音很好听,白玉堂笑了,低头抱起小小的男孩。
“云瑞今天读书了吗?”
“爹,我想学功夫。”五岁的孩子是该开始学功夫了。
“云瑞喜欢什么功夫?”
“剑!”白云瑞的眼神之中满是兴奋,白玉堂心里猛地一颤,“剑……”
“你喜欢剑?”
“嗯,”白云瑞兴奋地点头,“爹,月华婶婶家里的那把剑,她说过,只要我想要就给我。”
“巨阙……”白玉堂轻轻摇了摇头,“月华妹妹,你这是何苦。”
“爹……”白云瑞愣了愣,不知道爹爹到底怎么了,突然很伤心的样子。
“云瑞,那把剑不是你的,你不能要。”
白家的小少爷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有一样东西不是他的,他不能要。
“为什么?”
看着儿子忽闪的眼睛,白玉堂好像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也曾经问过这句话,那人的回答是什么呢?求不得是痛苦的,孩子,你该知道,长大了以后,人的不顺心就会越来越多。无论是一把剑还是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那是展琪的,你不能要。”
“可是琪哥哥又不习武。”
“你不能要就是不能要,那把剑必须姓展。”白玉堂有些固执,好像在跟自己五岁的儿子吵架一般。
白云瑞很委屈,含着眼泪跑开了,慌乱之间,撞到了桌子。
白玉堂眼疾手快地救下了儿子,让他免于受伤,可是桌子上正在把玩的那只酒杯……转眼之间,一切无法挽回。
瓷器好像人心,碎了就万难补全。白玉堂眼睁睁看着它碎成两半,多年未曾痛过的心再次抽疼了起来。
“爹……”云瑞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爹爹的眼神让他害怕。
“你去找月华婶婶吧,一切……听她的安排。”
第三章
白玉堂很久没有见过丁月华了,自从展昭去世,他们见面的次数只有很少的几次,可是白玉堂却经常能见到展琪。展琪是展昭的遗腹子,这个孩子从小没有父亲,性子难免沉默了很多,甚至比他的父亲还要沉默。
白云瑞五岁的时候,展琪八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再开始习武已经有些晚了。白玉堂找到了丁月华,直接说了自己的要求。
“我要带展琪习武,跟云瑞一起。”
“展琪,你愿意吗?”丁月华没有回答白玉堂,却问了身边的儿子。
“娘,孩儿可以吗?”展琪的眼神之中有一瞬间的兴奋,白玉堂看的非常清楚,这张脸是他万分熟悉的,那种隐忍之下的渴望,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五叔愿意的话,当然可以。”说完这句话,丁月华看了看白玉堂,“五哥,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展大哥的儿子,要对得起他的父亲。”
白玉堂在这一瞬间突然发现,原来最了解展昭的竟然是丁月华。那个当年的小丫头,竟然是这样的聪明和隐忍,就像另外一个展昭。难怪,她是他的妻子。也许,她不止了解展昭,也了解白玉堂。展琪的武艺,只能交给白玉堂吗?或者说,只有白玉堂才能把展昭的儿子教成一个英雄。
多年以后的一天,白云瑞问了展琪一句话,“琪哥,你什么都让着我,为什么只有那把宝剑,你不给我?”
展琪笑了,很温柔的笑,就像当年的展昭。
“因为五叔说过,那把剑只能姓展。”
白玉堂把那个破碎的青花酒杯拿去修补,工匠告诉他,碎了的瓷器就不值钱了。瓷器最怕的就是不完美,就像人心。修补好的青花却不能再盛水,更不要说拿来饮酒。
不知道从哪一年起,白玉堂爱上了雨天。江南小镇,每每烟雨漫天的时候,一个白衣人便会驻足,站在迷蒙的雨中思念着什么。然后,微笑,离开。
猫儿,这就是等待吧。无论如何,这一生遇到了你,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