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如循奉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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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距离荀嘏离去，已经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安帝同昭公主提了无数名贵胄青年，也不顾体统地往公主府送入过成打的男宠。昭公主谢过了皇帝的好意，然后将这些都退回去了。
又是一年细雨连绵时，水丝淅沥，昭公主坐在窗前，正细细梳着往事，忽然京营守备陈铮求见。
陈铮自从在上次变乱中崭露头角，便颇受重用，如今不光负责帝京的防务，连宫城的守卫工作也一并交付给了他。所有人都说，有皇上的信任，又如此年轻，陈铮此后必前途无量。
陈铮是来求亲的。原来上次的变乱中，陈铮同绿珠一见倾心，再难忘怀。他是来求娶绿珠为妻的。
“这很好，”她听见自己笑着道，“绿珠若是愿意，本宫便将她交给你了。”
绿珠欢天喜地地走了之后，偌大的公主府变得更安静了。她也常常忘记了说话，只是托着腮，将荀嘏留下的那些书一页页地翻着。不看，她只是翻过去。
无论如何，昭公主想，荀嘏应该恨她。
可只要记忆一触及那日荀嘏用她挡剑的绝情，所有的释然又会烟消云散。她想她还是恨他的，否则她怎会忘不掉他呢？
当夜昭公主早早便睡下了。梦中，荀嘏仍不依不饶地站在月光下，给她念着自己写的诗。在梦中，他们都没有恨，但这种和乐的局面却将她无端吓醒了。
再也睡不着，昭公主索性起身，走到书房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很大的檀木箱子，终日飘着异香。
她轻启锁扣。檀箱底部，枚枚枯骨整齐地码放着，在烛火的跳动下，森森如鳞。那是荀嘏的遗骸，安帝命令弃市，她偷偷寻了，将其放在这里，却从来没有打开过。
她的指尖码过一只只白骨，忽而在某一只骨处停了下来。那骨很长，许是人的肋骨。灯火中，那骨泛着绿色的不详之光。
昭公主撅然而起，狂呼手下，让他们赶快去宫中叫太医过来。手下去了，却很久没有回来，昭公主等不及，便跑到了府里医正的房中，急道：“快告诉本宫，这是什么！”
一刻钟后，医正告诉她，这骨应该是由一种名叫七日散的毒泡成这样的：“由骨相来看，骨头的主人省钱应背部中过许多细密的毒针，毒液侵入了肺腑，连带着也爬梳了最近的骨骼。”
七日散，天下奇毒，中毒者面色如常，却会经历整整七天七夜的折磨，身受五脏俱焚之苦，直到心血耗尽，才会七窍流血而死。
荀嘏是在宫变后的第七日死在狱中的。当时负责审讯的陈铮说，荀嘏身体本来就弱，是病死的。
昭公主的瞳孔陡然放大。没等到她多想，窗外忽然传来了人嘶马蹄的动静，还有火光与鲜血的腥味：“是谁！”她喝道。
无人应答。
又是兵器相接的声音，呼啸由远及近，直到府前，化成了一道清脆的以钥开门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安静了下来。一名女子盈盈走了进来，朝她施施然福了一礼：“原来公主是在这里，倒让绿珠好找。”
绿珠欢天喜地地说。
7.
又是宫变，这次被颠覆的却不是臣子，而是君上。
许是安帝真的太过无道，连带着不到一年，连京营守备也叛了，趁着安帝头痛症发作，开宫门命太医诊治之际，京营长驱直入，不到半个时辰便控制了全程。绿珠找到昭公主的时候，安帝已经是一具无头尸身了。
令昭公主有些悲哀的是，如此殷殷的巨变，天下果真没有一个人怀念旧朝，反而就连在诏狱中的人，也在讨论着是否要同看守太监讨枚鞭炮放放。
这或许就是民心吧。
七天之后，在即将被审判的时候，绿珠来看过她。她兜头一句便是：“荀嘏是我杀的。”
昭公主没有丝毫的意外。
绿珠是父皇专门给她专门配的侍女，武艺高强。混乱之中，臣子并不会武，而所有会武的侍卫都在守护安帝。全殿之中，能够伤到荀嘏的，只能是绿珠。
她依稀记得，以前闲聊时，绿珠曾告诉过她，她有过一个师兄，叫鸣金。
铮，金声也。
绿珠爽快应道：“当初庚戊夜，我调制了七日散，本想毒杀你，不想荀嘏一直跟在你左右，我无法下于食物中，只能趁乱放针。荀嘏将你揽在前方，我收势不得，便……”她停顿了一会儿，“其实，我不想杀他的。但是七日散，真的没有解药。”
就像一场大戏需要序幕一样，庚戊宴其实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引子。荀嘏筹谋了整个颠覆之局，从来没指望一场庚戊宴便能除掉安帝。他真正的目的，是要让陈铮趁乱除掉忠心耿耿又深得信任的京营守备。他的目标是京营。
当年，她的父皇给全天下讲了一个故事；如今，轮到荀嘏来给她和她的父皇炮制话本了。
“我讨厌你，因为荀嘏喜欢你。”绿珠很难过，她比起曾经，憔悴了很多，“我很多次都想要杀了你。可是荀嘏说，如果你死了，他便再也不会与我们进行任何合作。庚戊宴我临时起意，可依然被他算中了。为什么呢？他明明是如此地恨你。”
是啊，为什么呢？天才荀嘏策划了所有的一切，身居囹圄，仅凭手中一枚棋，便倾落了整个天下。他早知庚戊夜会有白虹贯日，又为何要在那夜帮她挡下那七日散？明明兵部郎中从一开始举剑就只是为了帮他洗去通敌的嫌疑，那剑根本不会真正落下，可为何他又告诉她，自己便是故意害她的？
他对她，究竟有几分假，有几分真；又有几分爱，有几分恨？
“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绿珠道：“他的确传过很多信息，但元夕的最后一次，他的确是去寻花种的。那花草摊老板，真的是只卖花草的。”
那揭车，那枚她耿耿于怀的揭车，原来从头到尾，就是为了给她的。
“你自由了，”绿珠用钥匙打开牢门，“走吧，这是荀嘏的要求。”
“我知道了。”
昭公主展颜而笑，灰败的脸上又回潮了暖光，仿佛她的名字一般，昭昭其辉，耀耀其阳：“不过来不及了。”
在绿珠惊恐的目光中，昭公主轰然倒地，七窍流血。
她的指尖，有骨鳞的痕迹。
8.
绿珠捧着两个小盒子，从帝京出发，经历水路、山路，又乘了数日的渔船，终于来到了一隅江心的水岛上。
那上面开满了揭车，是荀嘏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很久很久以前，在她也还小的时候，她和昭公主曾经随安帝南巡过一次。那时楼船击波，路过水岛，昭公主被江心无边的花海所吸引，吵闹着来到了甲板，贪婪地看着美景。
时间太久远，也只是惊鸿一瞥，昭公主早就忘了。但绿珠却记得，那江心岛上的揭车丛深处，有一名正低头采摘着揭车的少年，捏着镰刀，定定地凝视着船头的少女，看了很久很久。
绿珠将两盏木盒放在花中，打开盖子。风动，盒里的骨烬随风重叠。
重叠落且飞，悲落叶，落叶何时归？
-fin-
作者有话说第3章 如循奉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