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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十七章 繁梦(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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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小半个时辰,皇帝果然换了一件簇新的袍子回来,与云枝说了句,待到把她支开才低声道:“母后不用担心,是南边几省冬粮马草之事,儿子已经吩咐下去,明日早朝后再过来跟母后细说。”
“你颁下旨意办了就是,不用再跟我说。”太后淡淡微笑,然后提高声音笑道:“这外头没有屋子里暖和,坐着稍凉了些,恐怕几位太妃也都疲乏了,我们这些人就先回去歇着罢。”
“也好。”桓帝颔首道:“外头风大凉飕飕的,儿子才刚回来,陪着妹妹她们再坐一会儿,等下回去给母后问安。”
太后摆手道:“不用费事,晚了就各自回去安歇。”
“姑母----”慕允潆跟着站了起来,上前笑道:“先时出来穿的有些少了,这会儿怪冷的,正好陪着姑母回去一趟,顺道添件衣衫再出来。”
太后微微蹙眉,淡声道:“走罢。”
一路回去,太后一句话也没跟慕允潆说,只在与太妃们分别时笑着嘱咐了几句,弄得慕允潆一脸惴惴不安。进殿被火炉热气熏了半晌,也没将脸上的气色缓过来,待到宫人退了出去,方才小心翼翼问道:“姑母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么?”
“怎么了?”太后冷声重复,问道:“你说呢,哀家这是怎么了?”
太后语气不好,慕允潆更加显得不知所措,满眸尽是不解的雾气,细声问道:“是不是侄女做错了什么,惹姑母生气了?”
太后冷淡道:“往后在外面不要‘姑母、姑母’的叫,按宫里的规矩来。”
慕允潆显然不知所为何故,惊慌道:“是,臣妾方才冒犯了。”
太后看着她叹了口气,不过是才刚十四、五岁的稚龄少女,也不想太苛求她,遂缓和了语气道:“你要记住,你首先是皇上后宫里的妃子,其次才是姑母的侄女,不要本末倒置。你且想想,你当众叫的那么亲亲热热的,虽然只是无心,但是别人听了难道会很畅快么?”
慕允潆低头道:“侄女知错,刚才是一时忘了留心。”
太后拨动着手上的小金熏炉,暖了暖手,“方才姑母带着太妃们回来,便是想让皇上多陪陪你们,可你倒好,非得跟着姑母一块儿回来。”
“侄女也是……”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太后打断了她底下的话,曼声道:“你是姑母的亲侄女,只要没犯什么事都不会为难你,即便真的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姑母也只有帮着你描补的,断然不会故意给你难堪,所以你不要整天围着姑母转圈,表现你的孝心,要把心思多放在皇上身上,明白了吗?”
“是。”
“还有,凡事不要开口就是‘姑母怎么说,姑母怎么想的’,而是要多替皇上想一想,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不妨撒个娇多求求姑母。你只要待皇上好了,真心实意的帮着他,为他分忧解劳,他心里自然会念着你的好处。”太后说到此处顿了顿,继而正色道:“你要记住,姑母将来肯定会先你们而去,疼不了你一生,跟你过一辈子的人是皇上!”
“姑母,你快别这么说。”慕允潆被说得伤感起来,盈泪道:“都是侄女不懂事,时时处处总让姑母操心,若是姑母劳累着了,也全都是侄女的罪过。”
“不过随口说说,哪里就要即刻死了?”太后不以为意一笑,然后问道:“允潆,你觉得先帝待姑母如何?”
“……”慕允潆茫然的抬起头来,一脸意外,一时之间不禁有些语塞,怔了片刻才道:“先帝专宠姑母十几年而不移情,自然是极好的。”
太后又问:“那么如今,佑綦待你能及得上先帝几分?”
慕允潆黯然一笑,“恐怕连一、二分都及不上,毫无可比之处。”
“你明白就好。”太后点了点头,轻叹道:“即便先帝待哀家那样的好,不也一样有十几位妃子?便是皇子公主们,也有八个孩子并非姑母所生,而是出自别的女子,难道他们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慕允潆顿时惊醒似的的怔住,良久沉默无言。
太后微微一笑,继续道:“你要明白,你跟你姐姐的人生是不一样的,等到将来她出阁了,不管嫁给谁夫家也不敢轻视她。倘若丈夫想要纳个小妾,多少还得看看夫人的脸色,可是皇上要纳后妃,难道还会过来征询你的意见?所以,宫里的女人都要明智清醒,不然一味的转不过弯儿来,到最后只有徒伤自己罢了。”
“是啊。”慕允潆轻声自嘲,淡笑道:“别人都觉得姐姐该羡慕我,其实反倒是我该羡慕姐姐才是。”
“允潆,你在后宫妃子中不是最美貌的,也不是皇上最上心的,那么你就要学的比别人更聪明一些,如此才能在宫中立稳根基。”
慕允潆颔首道:“是,侄女这就回去陪着皇上。”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太后沏了两盏木樨清露,递了一盏过去,“你瞧方才恭妃的举动,她为什么要回去送皇后,不就是因为皇后有孕,想在皇后面前讨个好,回头也能在皇上跟前承个情么?往后你也学着机灵一点,回去再把姑母的话多琢磨一下,倘若今后连恭妃的小聪明的赶不上,那姑母可就算白调教你了。”
“是,侄女都记下了。”慕允潆赶紧应承,又道:“只是姑母先前交待过,说是近些日子不要跟皇后娘娘走得太近,侄女不敢忘记,所以才没有跟着去送人。”
“嗯,这件事你做的对。”太后颔首,吩咐双痕找了一间玄色大氅出来,用锦缎包袱裹了,交给慕允潆道:“你先回宫换件衣裳,再把这个一起带去给皇上,说是姑母刚才翻出来的,算是年下给皇上的礼物。”
“好的,侄女先告安了。”慕允潆笑盈盈接了锦缎包袱,翩然转身出去。
双痕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坐下,替太后拨着手炉里的银炭,闲话间笑道:“难怪往常听人说恭妃娘娘会做人,据今夜看来,行事的确比别人机敏、反应快,还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可人儿。”
“可不是么。”太后轻声一笑,“送皇后回去也罢了。你再想想,皇上那会儿问起皇后的时候,恭妃她都说了什么。”
“好像也没什么。”双痕回忆了一会儿,“就记得说了一句,‘皇后怕吵,所以提前回去歇着了。’”顿了顿,问道:“这话有什么不妥么?”
太后笑问:“你若是佑綦,听了以后会怎么想?”
双痕想了想,“大概----,会觉得皇后娘娘有点娇气罢。”
“这就对了。”太后淡笑摇头,“你想想,当时皇后明明身子不爽快,自己还坐在那里硬撑着,是哀家再三劝她,加上寅歆又插了那么一句嘴,所以才领命回去歇着的。可是照恭妃那么一说,倒像是皇后不知礼数自己回去了。”
“不错,难怪皇上脸色有点不好。”
“还有。”太后又道:“佑綦今夜忙的很,方才还去前面耽搁了一会儿,再者依照他的性子,哪有功夫操心这些琐碎事?依我看来,未必会事无巨细的问个究竟。”
双痕叹道:“皇上是个仁孝的君主,自然希望后宫女眷亦是同持孝心,方才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只怕心里会对皇后娘娘有微词呢。”
“所以我才觉得,恭妃这个丫头有些太过早慧了。”
“这也不奇怪的。”双痕换了个坐姿,直起身子道:“恭妃娘娘出自文家旁支,只因当时文家正房里暂无适龄女儿,没有办法,所以才荐了她入宫为妃。她家里原本就不太富庶,母亲娘家的穷亲戚也不少,如今一家子母舅都指望着她,负担很是不小,自然比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强一些。”
“正是这个理儿。”太后摇头笑了笑,看着案头上的双耳虎头小兽香炉出神,像是被袅袅轻烟吸引的入了迷,静了一会儿才道:“也罢了。恭妃伶俐就伶俐吧,只要没有什么歪门邪道的心思,也不碍事,谁不想在皇上跟前讨个好呢。”正说着话,便被殿外一阵欢快的脚步声打断。
“姑母,姑母……”云枝穿过玛瑙串珠帘子跑进来,扑到太后怀里笑道:“外面突然起了一阵风,冷冷的,皇帝哥哥也没空跟我玩儿,干脆进来暖和一下。”
“瞧瞧,就数你最爱撒娇。”太后笑着将她搂在怀里,朝双痕叹道:“每次见到月儿这样,都让我想起从前的祉儿来,也是一般的淘气,却又一样的嘴甜讨人喜欢。”她缓缓的说着,一时思绪飘忽,恍惚忆起昔年昔日的人和事,禁不住泛起丝丝伤感难过。
双痕劝道:“娘娘,大节下的高兴一点。”
“姑母,是伤心了么?”云枝仰起小脸询问,突然拍手道:“对了,今天在皇后嫂嫂那里得了个穗子,可好看了,等我找出来送给姑母。”
太后看着她叹气一笑,“还说呢,皇后的委屈都是你闹的。”
“咦,怎么找不着了?”云枝在怀里乱摸了一气,一边忙一边道:“不会是弄丢了吧?哎呀,早知道还系在腰上好了。”翻了一阵,只听突然“啪嗒”一声,一枚金线璎珞珠的荷包掉了出来,正在灯烛下闪着熠熠光辉。
太后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一时间竟然连话也不会说了,怔了半日,方才转眸看向身旁的双痕,亦是同样的震惊无语。
云枝将荷包拣了起来,拍了拍道:“啊哟,这个荷包可不能弄脏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内翻搅,太后竭力平息着心中的气流,保持好如常的微笑,柔声问道:“月儿,这个荷包做的真好看,给姑母瞧瞧可好?”
“嗯。”云枝点点头递过去,“看看可以,不过可是不能送人的哦。”
“知道了,这是月儿的宝贝。”太后将金线荷包摊在掌心,不用细看也认得,那上面的一针一线都是出于自己之手,再熟悉不过了。
双痕蹲下身来,笑问:“郡主,这是你娘亲给你做的?”
“才不是。”云枝似乎颇为珍惜那个荷包,将其揣回自己怀里,“是大哥哥的,我从娘亲那里偷偷拿了出来,等到见了面,还要亲手还给大哥哥呢。”
“哦?”双痕故作没有兴趣,“原来是外头的东西,不值什么。”
“你不懂,这荷包可要紧了。”云枝嘟着小嘴,解释道:“这是大哥哥娘亲留下来的东西,他最喜欢的,回头等我还给大哥哥,他一定会好好谢我的。”说到此处,还颇为得意的抿嘴笑了笑。
太后忍着激动的心绪,微笑问道:“什么大哥哥?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就是从前救我回来的大哥哥啊,他的功夫好厉害的,姑母你不知道,上次我和湖阳姐姐……”云枝突然止了口,大约察觉出话里面有些不妥,摸着小脸揉了揉,笑嘻嘻道:“其实也没什么啦,我们可没有出去淘气哦。姑母,我先去找我娘亲了。”也不待太后应允,便一溜烟的跑掉了。
双痕忙唤,“郡主……”
太后摆了摆手,止住她道:“罢了,不用追了。”
“可是----”双痕紧着脚步往外殿看了看,早已不见云枝踪影,甚是无奈,只得折回身来,“还是让人去把小郡主找回来,再问个清楚罢。”
“不必。”太后此刻反倒冷静下来,“月儿一定是跟着棠儿出去玩了,所以才没敢往下讲,抓她回来也不会说清楚的,动静闹大了反倒让外人疑心。”
双痕回忆着道:“从前小郡主走失,听说是被一个年轻人送回来的,想不到居然会是公子……”沉吟片刻,问道:“记得云将军是亲眼见过的,要不要传进来问问?”
太后摇了摇头,“云琅不认得他,也不知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叫进来也问不出什么来的,不然当日就该发觉了。”
“说的也是。”双痕轻声叹息,“据从前沈义山说,公子与娘娘长得并不相像,倒与先光帝也颇为相似,云将军从小在外习武,只在娘娘大婚那日见过先光帝爷一回,几十年过去了,哪里还能够认得呢。”
“我现在没心情研究这些。”太后平静着自己的心绪,推断道:“照月儿所说,忻夜此刻应该还在京城里,方才鱼儿不是说要见面么,想必是要跟着棠儿一起出宫。棠儿出去的地方有限,多半都是京营,只要让人跟紧了她们,就一定可以探到忻夜的下落。”
“不错。”双痕也深以为然,“只是此事别人去办不妥,奴婢也不便出宫,还是交给吴连贵私下密办,得了消息也好尽快回禀。”
“京城人多是非多,忻夜留在京城太不让人放心,此事需要尽快确定做出安排,以免到时候生出什么岔子来。”太后略微沉吟,决断道:“去罢,叫吴连贵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