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乱鸯

32、32章

　　七天了。
　　派遣回A区的人始终没传回任何消息，不断尝试和回去的人取得联系，无一例外全都失联，显然是出事了，还是他们最不希望看见的事。
　　这无疑让留在前线指挥部的人们心沉进了谷底，更重要的是作战物资已经见底了，在不得到补充就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指挥部已经乱成了一团，这么大的事就算他们闭口不言，也会有人注意到物资的存量不对劲，这几天下来士气明显低落了一大截。
　　“江家主，这。。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
　　说到底在安全区江家才是一人独大，哪怕他们这些小家族平时在背地里七个不服八个不顺，现在没了主意也只能询问江翎的意思。
　　自从派人回了A区，江翎整天冷着个脸，仿佛时刻在怒气爆发的边缘，整个指挥部的气氛因她的存在时常跌到冰点，平时他们都不敢多嘴，只能耐着性子等消息，可这消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现在都已经拖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换谁这口气都沉不住了。
　　江翎被这群人吵的脸色又寒了几分，冷冰冰开口道“收拾东西滚。”
　　众人愣了，什么？？
　　江翎不想再看着这些人心烦，撂下那句话转身，一路带风出了会议帐篷。
　　江翎的副官对一头雾水的众人解释道“家主的意思是撤退。”
　　“撤退？撤到哪？”
　　“C区怎么办？”
　　“C区不要了吗？？”
　　副官面对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询问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也没那个耐性，冷冷说“家主就是这个意思，如果诸位不想撤退大可就继续留在这里。”
　　众人渐渐禁了声，虽然介意副官的态度，但也不敢说什么，江家到底是安全区的霸主，就连江翎脚边的狗对他们乱吠，他们也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
　　这该死的权力，真是令人嫉妒。
　　撤退的指令很快传达到了前线的各个角落，与此同时，C区的区长也得到消息，随后以最快的速度引导C区的居民往B区撤离。
　　而前线这边，即便是开始撤退，外壁上也不能没有人，否则他们前脚撤走，后脚丧尸就冲进来了，根本留不出安全的撤退时间，因此注定要有一批人留下来守住最后一班岗。
　　谁都不想留下来送死，于是指挥部决定采取抽签的方式来决定留守的人。
　　留守名单很快确定了下来，前线驻地一时间比作战时更加忙乱，所有人脚下生风的跑来跑去，忙着做撤离的准备。
　　罗晴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严格来说她在这次行动中并不属于作战人员，抽签自然也不会抽到她的头上，甚至她可以等到开始撤退时直接跟指挥部的人一起做第一批撤离的人。她靠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眼前行色匆匆的人们。
　　目光只是这样漫无目的的一扫，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罗晴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眼睛直直的盯着那个人。
　　是赵烈。
　　听到D区沦陷的消息时，罗晴基本上就以为赵烈已经死了，可还是抱着些许的侥幸，在前线打听D区是否有生还的人，然而战局太过严峻，所有人都在忙着抵御丧尸，根本不会关注这些。
　　更何况还是D区的蝼蚁。
　　此刻看活生生的赵烈，罗晴一时间心里涌起无法言喻的惊喜和庆幸。
　　赵烈看起来很不好，一张脸脏兮兮的都花了，也不知道是蹭的泥还是灰，他似乎累坏了，背靠着一堆杂物，盘着一条腿，另一腿弯着膝踩在地上，整个人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休息。
　　他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前方的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时有个人从他面前快速走过，随手丢下了一直才燃了一半的烟，赵烈闻到烟味回过神，看了看地上还没熄灭的烟，缓缓弯下腰伸手去够那支烟头，这时又有人走过，一脚将烟头踩扁了，赵烈顿了一下，却也没在意，将烟头捡回来把扁了的烟头随手捏了捏，然后叼在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他嘴里吐着白雾，抬手狠狠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神色憔悴又烦躁。
　　忽然，一包开了袋的作战粮食扔到了他身上，然后又掉在了地上，从开口里撒出来了些许渣子。
　　“老王八蛋，饿抽了吧？”
　　淡淡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赵烈微微一愣，抬起脑袋看去，是那个小兔崽子，成天戴着个帽子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恍然间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也是像这样随手把火腿肠扔给这个缩在墙角冻得发抖的小崽子，嘴上骂咧着‘小王八蛋，怎么还没饿死你？’
　　没想到现在，风水轮流转了。
　　“草。”赵烈有气无力的笑骂一声，伸手捡起那袋作战粮食，里面还剩下一半。
　　如今作战物资这么匮乏，手里能剩点吃的实在不容易，赵烈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粮食，也没客气，直接就往嘴里倒。
　　太长时间没进食，赵烈的嘴巴里都发苦，即便是没什么味道的作战粮食也能咂摸出无以比拟的美味，他吃的格外香，然而量实在太少了，两口不到就没了。
　　赵烈蹭了蹭嘴巴又状似不经意的抹了下眼睛，然后把空袋子撇到一边。
　　罗晴看着他的动作，勾起嘴角打趣道“你还哭了？有这么感动吗？”
　　“放屁！”赵烈吃了点东西，骂起人来也有了些底气“哭什么哭？老子都没吃饱，有什么可感动的？！”
　　罗晴也不再继续调侃他，看见赵烈没事她也就放心了，说道“开始撤退了，你赶紧跟上别掉队。”
　　赵烈没吱声，仍然坐在地上，低着头抽他那根捡来的半支烟。
　　罗晴见他这副模样，就问“你干嘛？有事？”
　　赵烈面上没表露什么，嘴里叼着烟说道“抽签留下来了。”
　　罗晴猛地怔住。
　　赵烈呼出一口气，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夹在指间，歪着脑袋仰头看着她，说“哥回不去了，小崽子，以后要是有空，帮哥多看看你姐和孩子。”
　　罗晴拧起眉，语气冲道“要看你自己去看！”
　　要是她还在江家，想要带个人离开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可是她现在的身份微妙，连小命都被捏在别人手里，又有什么资格去谈条件？
　　罗晴捏紧了拳头，挣扎片刻，转身道“你等着。”
　　“站住，你干什么去？”
　　赵烈在背后喊了一声，罗晴没搭理继续闷着头往前走，赵烈见状骂咧了一声，撑着身体站起来上前两步把她扯住。
　　“你他妈是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了？！”
　　赵烈站着还有些打晃，罗晴下意识抬手扶了他一把，就这么一个小个头，扶着一个一米八多的男人还稳稳当当的。
　　赵烈有些恍然，然后突然乐了，嘴里嘟囔“小王八羔子真的长大了。”
　　他已不止一次这样感慨。
　　罗晴抿着唇没说话，心里还在为赵烈的事感到烦躁，随后又听见赵烈那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彻底成了个臭娘们。”
　　噗通一声，罗晴面无表情的把赵烈扔回了地上，赵烈也不生气，就直接坐地上笑嘻嘻的看着她。
　　“你就不用管我了，人各有命，我赵烈好歹在A区混过，也有了老婆孩子，这辈子活的也不算亏。”
　　赵烈被贬到D区的时候就已经被原来的家族除名了，本就不隶属于任何家族，这种被抓来做炮灰的事怎么能逃得了他？
　　赵烈心里跟明镜似的，以他跟罗晴的关系，如果这事只是轻易就能办到，罗晴也不至于会犹豫。
　　要是能活着，谁不想活下去？
　　他当年给罗晴东西吃，说到底也只是举手之劳的事，如果帮了罗晴会让自己吃亏，赵烈断然不会去做那个损己利人的事，反过来也一样，这个时代，人人自身都难保，能愿意在别人落难的时候帮上一把都已经是太难得，实在没那个必要不计代价去为谁做什么。
　　罗晴比他混的好，而赵烈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罗晴要是真的为他那么做了，他还不上。
　　就是。。他希望罗晴能帮自己照顾一下舒然和自己那个不知道还有没有出世的孩子，他不奢求太多，只要像当年他对罗晴那样，举手之劳就好。
　　但就连这样的话，赵烈也是说不出口的，他看着罗晴，脸上带着淡笑，只是说“小崽子，老子当年帮你，一点都不后悔，你懂我的意思吗？”
　　罗晴定定的看着他，眼底有情绪在翻涌，但最后还是平静了下来，她背过身，冷冷地说“随你便吧。”
　　这一转身，就是永别了。
　　罗晴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插在上衣口袋里的双手紧握着拳头，脸上的表情难看极了，随着渐渐走远，她不禁低下头，将整张脸彻底藏在帽子的阴影下，咬牙骂道“老王八蛋。”
　　赵烈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恍然间想起了记忆中年幼的罗晴，死丫头贼头贼脑的，屁大点一个，还整天跟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他笑着摇了摇头，想再抽口烟，然而那捡来的半支烟早就已经燃到烟蒂了，他低声骂咧了一句，却还是又吸了一口过过干瘾，然后随手将烟头扔了。
　　前线的撤离已经开始了，这群人来的不是那么及时，但是撤退的时候可是不慢，很快，前线阵地就只剩下抽签决定留守的战斗人员。
　　前线撤离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剩余的物资，可即便是这样，剩下的物资和装备发到留守人员手里的时候也只是寥寥无几，这样的情况下又能坚持多久呢？
　　所有人都明白，他们都只是弃子罢了，站在外壁上，看着源源不断仍往上爬的丧尸，人们心思各异。
　　有的坚定，有的绝望，有的麻木，有的愤怒，这些情绪似乎和之前所有人共同抵御尸潮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比起那些却又多了一样——被抛弃的怨恨和不甘。
　　有的人实在是太累了，甚至直接放弃抵抗，将手中的枪扔掉，直接跳进了尸潮里，而有的人则选择带着身上仅有的物资和装备逃跑。
　　从第一个人逃跑开始，接二连三的人也开始逃了，没有了阻拦的丧尸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迅速漫过高大厚实的外壁，涌进了C区。
　　赵烈整个人都被挤在丧尸中，如同一片枯叶在汹涌的黑潮中随波逐流，丧尸是在是太多了，他连动都动不了，异能早就耗光了，枪也不知道被丢到了那。
　　到了这个地步，也就只能等死了。
　　他的四肢被撕咬，肚子被剖开，内脏被掏出来，筋肉被扯断，剧痛席卷了他的神经，赵烈后仰着身体倒在尸潮里，撑着眼皮，双目无神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弥留之际，赵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的孩子。。。
　　还没起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