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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月山(一) ...

  •   “这道题——这道题有人错吗?错的举个手给我看看!”
      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说话时空荡荡的头顶被日光灯反照出一片刺眼的光。他浑然不觉自己此刻有多耀眼,兀自拍着黑板:“还有错?这道题还错?!”
      “同学们,这是道送分题!送分题啊!好,刚刚那些同学们先把手放下。”

      .......

      窗外的蝉没完没了的叫着,即使是阴天也完全不能阻止它们的热情;虽然太阳没有出来,但七月的阴天依旧热得离谱,教室最前面的吊扇扇叶一直有问题,转两圈便要急促的‘吱’一声。
      这声响总让人疑心吊扇会不会落下来把人的脖子削断。

      顾秋坐倒数第三排,她的位置很大,大得明显已经破坏整组桌椅的排列和谐。但是没有人提出异议,所以少女也就心安理得的舒展开那双格外修长的腿,身子后靠,垂眸看着自己桌肚里的手机屏幕。
      她课桌上平摊着刚分发下来的数学卷,最后的附加题没写,只有150分。

      顾秋的同桌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框,憋着气小心翼翼的问:“顾秋,我能不能借一下你的卷子...对一下最后应用题的答案.......”
      文质彬彬的男学生艰难的说完那番话,长满青春痘的脸上带着股劫后余生的惊魂未定;顾秋抬起眼皮,长而下垂的眼睫毛显得她人也恹恹的。

      男同桌心里打了个突,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顾秋揪着衣服领子扔进垃圾桶里了——这可不是他在凭空乱想——顾秋其人,前科累累。据说她念初中的时候就曾经拎起校门口打劫的小混混扔进了垃圾桶。
      现在九中的校门口方圆百里看不见半个‘借钱’的小混混,全托顾秋的福。

      顾秋伸出一只手压着卷子:“一次二十五,不打折不调价。”
      “钱就不用给了,明天帮我带明德街二十三块的鸭血粉丝,多两块钱算你跑腿费。我这人很讲道理,从来不占别人便宜。”

      杨通试图有骨气的拒绝顾秋——然后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猛然拍了把黑板:“不准交头接耳!我讲课还是你们讲课啊?那谁——胡琛是吧?”
      “我就看见你小嘴巴巴的那么能说,来!拿着你的卷子到台上来,你来说!”
      “今天大家谁也别听课了,都听你讲!”

      杨通看了眼还没讲完选择题的数学卷子,他陷入了短暂又漫长的沉默。三秒钟后,杨通瑟缩着肩膀:“鸭血粉丝要加辣不?”
      顾秋把手从卷子上移开:“不加辣,不要香菜,多加酸萝卜。”
      杨通跟捧圣旨似的接过那张卷子,含泪答应:“好。”

      谁让他是个热爱学习,不肯耽误进度的好学生呢?
      主要是快期末考了,有些错题再不快点弄明白,杨通怕自己考不上大学就只能回家继承那三百亩池塘了。
      高二下学期的学生,总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当然,顾秋和这种紧张感无缘。
      下课铃刚响,她拎起书包背好,几步走出教室;顾秋个子高,腿也长,所以走起路来也要比其他女生快很多。

      地中海的声音远远的从后面传过来:“顾秋!你去哪?我们还要再讲两题才下课!”
      顾秋停住脚步,她的双肩包乖乖的背在背上,没有单手拎着,校服也穿得十分整齐。
      她甚至没有改裤脚。

      少女的表情非常老实,几乎可以说是诚挚的:“我最近感冒了,顾老师让我下课之后找他一起去医院。”
      高三七班的数学老师姓顾,是顾秋的老爸。

      地中海摸了摸自己瓦亮的脑门,沉吟片刻,看在那张150分的卷子的份上,他丝毫没有怀疑:“哦,那你先走吧。”
      顾秋转身走出教室,远远的还能听见地中海在训人——“你们看看人家顾秋!学习学到生病了还坚持来上课,你们呢?”
      “人家带病考试都能考满分!还是个文科生,你们呢??”
      “真以为自己是文科生,高考就不考你数学了?”
      .......

      顾秋还真没撒谎,她确实感冒了。不过并不是因为学习——而是上周和老顾一起打游戏,因为太入迷然后忘记关空调,结果父女两双双感冒。
      刘女士出差不在家的日子,老顾和小顾活像两根爹不疼娘不爱的狗尾巴草。

      高三下课时间总要比下课铃晚个十几二十分钟,拖课仿佛是所有高三老师心照不宣的事情。当然,美术课和音乐课除外。
      所以顾秋去找老顾之前,先绕路去小卖部买了包小浣熊的干脆面边吃边走。她正把干脆面捏碎了倒进嘴里,前面的高三部传来一阵阵骚动。

      顾秋嚼着干脆面,单手拎着零食袋子,抬头看见高三部的楼梯上传来惊叫声,隐约夹杂着‘救护车’‘打120’之类的话。
      她往旁边挪了挪,准备提前给即将到来的救护人员腾位置;毕竟她现在站在走廊正中间,怪挡路的。

      高三部乱哄哄的走廊和顾秋站的过道隔着个转角,她不想去人群里挤。更何况那边乱成这样,老顾作为任课老师,一时半会肯定也出不来。
      她抖了抖自己手里空掉的干脆面袋子,小声自言自语:“要不然回小卖部再来包辣条?”

      吵吵闹闹的转角跳出来一个少年,他穿着校服,留黑色寸头。
      他从转角跑出来时,外面的阴云忽然就散了。猛然亮起来的太阳带着七月夏天的燥气落在走廊,大理石纹的地板上错落开多边形的光斑,还有围栏与墙柱的阴影。
      太阳光也落到少年稚气但干净的深咖色皮肤上。

      他几步跑到顾秋面前,汗水顺着少年的下颚滴落进锁骨窝,打了个滚,然后融进灰扑扑的校服领子里。
      顾秋有点嫌弃对方身上的汗味,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用那双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的丹凤眼看着他。
      少年略微弯腰撑着自己的胳膊喘息,急促道:“你怎么还在这?顾老师刚刚突然晕倒了,他们班学生乱成了一锅粥,我正要去找你.......”

      顾秋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谁晕倒了?”
      少女的手掌心虽然柔软却并不娇嫩,细长而骨节分明的小麦色五指扣在鸦陈腕上。鸦陈分神了片刻,脸颊上涌起些许红晕。
      好在他够黑,脸红了也不太看得出来。

      他道:“顾老师啊!就是高三七班的顾老师——你爸......”
      鸦陈的话没说完,顾秋已经急匆匆的从他身边跑过,连干脆面袋子掉地上了都没意识到!

      .......
      医院。

      顾秋坐在急救室门口——医生刚开始说家属可以进手术室陪同,她拒绝了。
      走廊里飘荡着医院独有的消毒酒精的味道,顾秋的鼻子明显不太适应这股味道。从进入医院开始,她紧缩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
      顾秋旁边还坐着两个老师和三个学生:一个是高三部的部长,一个是七班的班主任。

      另外三个学生都是男的,是七班班长和数学课代表。鸦陈唯一一个高二的混在里面就格外突出。
      偏偏他还浑然不觉自己有多么显眼,凑到顾秋身边试图安慰她:“你别担心,肯定没事儿的。”
      “说不定就是低血糖高血压,一时半会没缓过来而已。”

      顾秋没理他,皱着眉用双臂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支着下巴沉默的看向窗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外面的阴云又起来了。
      阴云深色的边缘透出刺眼又明亮的光边,空气一如既往的热,还闷。
      旁边鸦陈还在喋喋不休:“顾秋你别害怕,真出了什么事我也可以帮你。顾老师平时那么爱锻炼的一个人,身体底子好就肯定没问题。再说了,顾老师也就四十来岁,还年轻着呢......”

      “鸦陈!”高三部的部长揉着自己太阳穴,按住他肩膀:“你别说话了——让顾秋一个人好好安静一下。”
      “你们三个学生都先回去吧,别耽误下午的课。这边有我们老师看着,出不了什么大事。”

      如果不是身份摆在那里,部长真的很想让鸦陈闭嘴。且不说他一个高二生为什么混在高三的学生里——光是他连篇的废话就已经让部长有点难以忍受了。

      另外两个学生惊魂未定的回去了。鸦陈没动,还想垂死挣扎。他对顾秋道:“你真没事?要不然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今天下午的课我可以等明天跟许露露借笔记。”
      鸦陈和顾秋是同班同学——许露露是鸦陈同桌。鸦陈总是很活泼并且自来熟的跟在顾秋身边,浑然不顾两人之间天堑似的成绩差距。

      顾秋终于动了动脖子,转过头,抬手取下自己耳朵里的无线蓝牙耳机:“你刚刚在说什么?”
      她留的齐耳短发,恰好遮住了耳机。

      鸦陈顿时露出吃瘪的表情。

      这时,手术室大门‘叮’的一声向两边打开,医生满脸凝重的走出来:“谁是家属?”
      顾秋站起身:“我是病人的女儿。”
      医生看向小姑娘——顾秋个子较高,一米六八的医生不得不微微抬头仰视她——他迟疑了片刻,道:“你妈妈没有来吗?”

      顾秋道:“她在出差,有事和我说也一样。我爸现在是什么情况?”
      医生皱起眉:“你多大了?成年了吗?”
      “未成年的话,就不能签同意书。最好还是打电话给你妈妈吧。”

      顾秋敏锐的注意到‘同意书’这个词,追问:“还要继续动手术吗?”
      医生干咳一声:“暂时不用了...但是你爸爸的情况现在有点——特别。你还是打电话给你妈妈吧,让你家里长辈来协商一下。”

      就在医生为难的时候,走廊尽头响起急促脚步声。一个衣着落魄的年轻男人几步跑进来——他跑得急,没能立刻刹住脚,险些和医生来了个贴面吻!
      但最后男人还是险之又险的刹住了车。他一边喘气一边扶着墙:“我..我来给我姐夫...签字...”

      医生沉默片刻,缓缓的,坚定的,往后退了三步,与邋遢的年轻男人拉开距离。他正色道:“请问您和病人的关系是?”
      年轻男人摆手:“小舅子和姐夫的关系——我姐在外地出差,所以让我回来处理这事。刚是我姐夫学校的部长给我姐打的电话,我姐一时半会回不来,这不立刻就叫我来了?”

      旁边的部长连忙配合的点头:“我是给顾夫人打了电话的,刚刚在路上打的。”

      顾秋没说话,冷眼看着这出闹剧。她捏着只左边的蓝牙耳机,在掌心转了一圈,等到年轻男人跟医生去签字。
      鸦陈趁机凑过来问顾秋:“那真是你舅舅啊?”
      年轻男人的落魄形象活像个刚捡完破烂回来的——只是鸦陈没好意思当着顾秋的面说。

      顾秋漫不经心的点头:“嗯,亲舅舅。”

      不一会儿他们签完字回来,顾秋舅舅走向顾秋:“走吧,我们去看看你爸。”
      顾秋点头,跟着舅舅进了隔离病房;两人都套上了厚厚的隔离服,声音也闷在头套里模糊不清。

      她一进去,目光就先落到病床上:老顾带着氧气罩,呼吸平稳,心跳和脉搏都很正常。
      脸色黑里透红,看起来比顾秋还健康。

      舅舅刘喧哗进入病房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关心自己的姐夫。他先是将房门反锁,随后拉上了病房厚重的窗帘,同时还仔细检查过病房的每个角落,以确认是否有隐藏的监控器。
      好在高级病房的隐私性还算不错,刘喧哗并没有发现隐藏的监控器。

      他走到顾秋身边,单手按住了顾秋的肩膀:“小秋,我要和你说一件事。你可能会觉得这件事情很荒谬,但它确实是事实...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顾秋目光越过刘喧哗,看了眼安静沉睡在病床上的老顾:“是关于我爸的吗?”
      “不只是你爸,”刘喧哗露出一个苦笑:“它甚至关系到你父母,乃至你我的生命。”
      “你自己来看吧。”

      说着,他走到昏迷的老顾身边,解开了老顾的病号服——只见男人的胸口血肉上,赫然蔓延出大片妖异的幽蓝色植物根系!
      那是极美的蓝色,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那种深幽美丽的蓝。而同时,这份美丽又带着致命的罪恶,带着不可言说的恐惧与污浊。
      顾秋看见这玩意儿的第一眼,脑子里空白了良久。

      那是一种精神上污染和摧毁!

      但好在她极快的回过神,移开了目光:“这是什么东西?!”
      饶是冷静如顾秋,此刻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愕!

      刘喧哗苦笑,脱掉自己破烂的T恤:“如你所见,这是非人之物留下的诅咒。”
      他裸.露的上半身胸口,同样扎根着妖异的蓝色植物根系。但是刘喧哗胸口的那玩意儿明显比老顾胸口的还要严重——它们几乎已经快要缠满刘喧哗的胸膛!
      邪异的幽蓝吸食着他的血肉,在他的血肉之上灿烂的绽放着,像是雀巢里张着嘴的肥大的鸠,正张着尖尖的嘴吞噬不属于自己的生命之源。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这本了!想试着写点新的东西哎嘿嘿【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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