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拆迁史》择离

65、神尊归

　　霜纪醒来之时，恍惚了很久。

　　窗外似乎连月光都没有，屋内倒是有点亮光，是墙角摇曳的烛火。

　　他身处之地，是坍塌前的沉花宫里，自己的寝殿中。

　　身上的被褥，头顶的床帐，窗前的软塌，甚至包括桌上的手炉，墙边的灯火，都一如从前。

　　当然，也包括身旁的浮影。

　　他睡着之时，依旧是那个眉眼温润的少年，只是不知为何，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大致是做了个噩梦？

　　霜纪想摸一摸少年的脸庞，可手将要触到却缩了回来，到底不忍打扰他安眠。

　　他悄悄起身，披上挂在一旁的斗篷，拿了一枝烛火，轻轻开门走了出去。

　　寝殿外黑得很纯碎，可奇怪的是，不远处，似乎有一层水波般的亮光，薄薄一层。

　　借着手中的烛火，霜纪大致看了看，寝殿外的一切都一如当初的沉花宫。

　　这一切都让霜纪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妖王的死，妖界的崩塌，是不是都不过一场噩梦？

　　霜纪逐渐靠近了水波般的亮光，轻轻覆了上去。

　　果然是结界，并且，上面的灵力波动异常熟悉，不过较从前强悍了许多。

　　霜纪呆呆地看着这一道覆盖了整个沉花殿的结界，突然就笑了起来。

　　随后，他脚步一顿，转身。

　　转身后，一道在黑暗中颇为刺目的光芒照到了霜纪眼里。

　　身后是黑暗无边，身前是光芒万丈。

　　整个沉花殿，此刻灯火通明。

　　而那个比万丈光芒更耀眼的少年，正嘴角噙笑目光温润地看向自己。

　　这一刻，霜纪突然明了何为一眼万年。

　　他想快速向他奔去，可又担心打破似锦美梦。

　　于是，他放缓了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连声音都不敢发出一点。

　　近了，他看见少年朝自己张开了手臂，忍了好一会儿的霜纪突然不管不顾直接飞扑到了少年怀里。

　　少年个子高，身形却稍显单薄，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哪怕身形算不得壮硕，却依旧站在自己身前，想替自己挡住一切。

　　此刻的浮影，明明已经不再是少年，却依旧少年。

　　“地狱众鬼，恭迎众生之灵、众神之神霜纪神尊荣耀回归！”

　　“地狱众鬼，恭迎众生之灵、众神之神霜纪神尊荣耀回归！”

　　“地狱众鬼，恭迎众生之灵、众神之神霜纪神尊荣耀回归！”

　　正在霜纪兀自感慨之时，响彻云霄的恭迎之声在霜纪身后响了起来。

　　………………

　　霜纪抬起头来看了看抱着自己的浮影，发现浮影正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神色颇为得意。

　　霜纪突然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而身后的恭迎之声还未停歇。

　　“神尊，可还满意？”

　　霜纪万万没想到，自己醒来之后，浮影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么一句。

　　霜纪看着浮影认真摇了摇头，“不满意。”

　　他当然不满意，谁能料到自己一觉醒来，辈分一下子上涨了这么多？

　　他更没料到，他醒来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地狱众鬼说的。

　　“听到了吗？神尊不满意！”

　　浮影气定神闲地朝霜纪身后众鬼开口了，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沉花宫每一个角落。霜纪这才从浮影怀中挣扎出来，想让身后众鬼住嘴。

　　却在转身之时，着实吃了一惊。

　　他原以为不过当初收那几百只鬼，谁料一眼看去，全部身着白衣的鬼，一路从沉花殿前跪至对面的莲花殿。不仅如此，至左边桂花殿和右边茶花殿的大道上也都跪满了白衣鬼。

　　“不会六条路都跪满了吧？”

　　霜纪很是诧异，另外三条隐在沉花殿之后，看不到。

　　浮影闻言点了点头，随后，眨了眨眼。

　　“请问神尊，如何才能满意？”

　　这么多张嘴同时发声，却整整齐齐，只不过如雷贯耳的声音证明了他们并没有滥竽充数。

　　“满意，满意，都起来吧！”

　　霜纪无奈地抬了抬手，随后，他再次吃了一惊。

　　方才众鬼都低头跪着，所以，他没看到所有鬼的面上都戴了一张半面黑半面白的面具，整张脸像是从中间割裂了一般。

　　“浮影，我睡着的日子，你是不是很无趣？”

　　不然，为何有时间排练这种戏？

　　浮影没立即回答，反而面对众鬼说了一句，“散了吧！”

　　霜纪这才瞧清，方才号令众鬼之人，一举手一投足间，当真有死界之王的风范。

　　眼见着众鬼有序撤退，浮影在霜纪措不及防之时，身上的斗篷一遮，带着霜纪轻轻一转，眨眼间便到了霜纪寝殿里的大床上。

　　霜纪：…………

　　“有没有觉得像做了场梦？”

　　把霜纪压到了身下，浮影抬手刮了刮霜纪的鼻子。

　　“刚醒之时，确实怀疑过。”

　　“哪里有破绽？”浮影有些疑惑。

　　当日，规则重订彻底结束之后，浮影便率领众鬼来到了海底。

　　彼时，沉入海底的妖界，虽然依旧可以通过新的交界处直接进入，可和从前还是有很大不同。

　　浮影既接了死神之位，必然得履行职责。可一片荒芜之地，如何容纳众鬼众妖？

　　思来想去，浮影最终率领众妖建了沉花宫。

　　一切完全按照沉花宫的比例和建筑材料来，除了三界再难寻到的沉花石换成了血红色的红宝石之外，其余尽量还原。

　　沉花宫建成，浮影才亲自到交界处，让逐光送回被接到瑶池里的霜纪。

　　可霜纪回来之后，浮影却不愿沉花殿有外人。于是，又新建了不少宫殿，以及地牢。

　　可若不出沉花宫，看起来应该没太多不同。

　　除了头顶再也看不到星空。

　　然而，凡间和妖界也并不是每一夜都能看到星空。

　　浮影皱起了眉头，“本想让你多高兴一会儿，怎么就被识破了呢？”

　　“结界。”霜纪笑着抱紧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浮影。

　　“结界怎么了？我在沉花殿设一道结界，没什么吧？”

　　浮影觉得这不该是理由啊！

　　“强度差太远。”霜纪挑了挑眉。

　　“大意了……抱歉，没能让你多开心一会儿。”

　　“我很开心！”

　　霜纪说完这句，便突然翻身把不设防的浮影压到了身下，直接亲了上去。

　　殿外的众鬼早已撤入黑暗中，几乎和墨色融为一体。

　　殿内的烛火原本还剩墙角那几枝，浮影一眨眼，眼前便陷入了黑暗中。

　　可片刻之后，又被压在身下的霜纪朝着烛火打了个响指，烛火再次亮了起来。

　　此刻，烛光透过床帐隐隐绰绰洒在浮影的侧脸，他低头又亲了霜纪一口。

　　“想看看你……”

　　霜纪后面的声音没能发出来，便掩盖在了两人的唇齿中。

　　那日，霜纪重订三界规则的脚步并未因任何人、任何事受阻。

　　眼见着霜纪滴着血的双手覆到了结界上，一阵直冲霄汉的刺目红光像是要彻底打通天地一般，闪了好一会儿。

　　随后，结界上便出现了几行字，就是当初霜纪制定的三界规则。

　　霜纪再次把双手覆上去，片刻后，那些字便消失了。

　　接下来，霜纪便用灵力混着自己的血，再次在结界上写上了重订的规则。

　　这次的规则，并不是霜纪一人制定的，之前就和天帝商议过，定了下来。

　　然而，最终，却只能由霜纪一人书写。

　　也就是说，其余神或人的想法，仅仅只能是一个建议，最终怎么制定，谁都无法干涉。

　　众生到底该庆幸，众生之灵多年之后仍然一心为众生。

　　新规则，变动比较大的是妖界。

　　妖界不再是妖界，它变成了如今的地狱——地底的牢狱。

　　那些所有可能会引起天地动乱的生灵，都会被夺去肉身，直接打入这座位于深海底的牢狱。

　　无论是那些作乱人间的妖，还是今后可能心怀不轨的神，亦包括凡间的鬼，都会被带到地狱。

　　只是，任何规则都不可能十全十美，那些并未作乱的妖，自此也只能活在地狱……

　　妖不能留在凡间，天界也不适宜长期生存，只有曾经妖界那片地最适宜他们生存。

　　霜纪醒来之时，凡间刚入夜，闹了一番，凡间即将开始新的一天。

　　可地狱，乃是永夜之地，永无白日。

　　一阵悠扬的丝竹之声从窗外传来，缥缈又灵动。

　　浮影听到之后，抱着霜纪又亲了一口。

　　“神尊且休息，我去去就来。”

　　霜纪拉了浮影的手一下，“去哪儿？”

　　“为夫得去干活了！”

　　霜纪听了之后愣了愣，“我和你一起。”

　　浮影一挥手，殿内顿时灯火通明。

　　浮影一路牵着霜纪，从沉花殿走到了莲花殿，随后便出了沉花宫。

　　这一路，却并不黑。

　　大道的围栏之顶，皆是颗颗滚圆的夜明珠。

　　而霜纪刚醒来之时，浮影为了让霜纪以为真的身处原来的沉花宫，便用法力隐了夜明珠的光芒。

　　沉花宫之北，罗列着不少甚为宽广的大殿。

　　这些大殿周围则立了不少烛台，每一簇火光都为这片永夜之地打开了一道小口。

　　往里面一看，几乎每个大殿里都站了不少戴着黑白面的白衣鬼使，每个白衣鬼使身边都站了一个鬼魂，这些都是昨日刚死的凡间之人。

　　浮影带着霜纪先进了左侧第一个大殿，却在进殿之前，一挥手给自己戴上了一个面具，同时也给霜纪戴上了一个面具。

　　霜纪看了看浮影的面具，全白的面具，只在左眼眼角勾了一道闪亮的水波纹。

　　霜纪取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和浮影的一样，全白，只不过自己的水波纹在右边。

　　若是面对面，这两个面具就像照镜子一般。

　　进了大殿，白衣鬼使们看到两人，一时都有些愣神，片刻后便都反应了过来。

　　“参见神尊！参见陛下！”

　　众鬼整整齐齐跪倒在地。

　　“今日，可有异？”

　　浮影牵着霜纪的手坐到了大殿主位之上，随后抬了抬手，白衣鬼使才站了起来。

　　“回陛下，本殿之鬼皆无异。”

　　为首的白衣鬼使上前一步，拱手说道。

　　随后，浮影便抬起了没牵着霜纪的右手，一阵嗤啦作响、闪着灼灼寒光的雷电之力，从浮影的手中射到白衣鬼使身旁的新鬼们身上。

　　这算是给新鬼们打上了烙印，从此之后，他们要么灰飞烟灭，要么永世囚在暗无天日的地底牢狱。

　　新鬼们在大殿上剧烈地抖了抖本就是道虚影的身子，也有鬼发出了尖叫，可没谁在意这些尖叫，新鬼们便被白衣鬼使带走了。

　　接下来，浮影带着霜纪从左至右，一一走过，每一个大殿几乎都是这么一个过程，除了最后一个大殿。

　　最后一个大殿里鬼使只有八个，新鬼也只有八个。

　　“参见神尊！参见陛下！”

　　“你们可都想好了？灰飞烟灭就什么都没了。”

　　前几个殿，浮影几乎面无表情打完烙印，可这个殿，他难得地开口问了一句。

　　“想好了……”

　　“想好了……”

　　白衣鬼使身旁的新鬼们都点了点头，想是回来之时，听鬼使们说过了。

　　随后，白衣鬼使都退到了一侧，浮影转身面对霜纪站立，左手遮住霜纪的眼睛，右手释放雷电之力。

　　嗤啦声不过响了短短一瞬，殿内八鬼便已灰飞烟灭。

　　“其实，大可不必……”

　　出了大殿，缓步走着的霜纪拉住了浮影的手。

　　“兽妖族攻打沉花宫那一日，你在殿里躲了好久。”

　　“时隔这么多年，你还记得？”

　　“灵力高强，却从不恃强凌弱。哪怕在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残酷战争中杀了敌方，依旧无比愧疚。那样的人，那样的事，永生难忘！”

　　浮影想，哪怕多年以后，他依旧会清晰记得，为了保护族人，不得不违背内心去战斗的男人，却因为杀了敌方，而躲在墙角颤抖。

　　或许，别人会觉得那是年少时期的优柔寡断与脆弱，可在浮影眼里，那不过是少年人的责任和良心的拉锯战。

　　责任不能丢，良心没法丢。

　　“对了，你为何接了死神之位？”

　　霜纪有些不理解，浮影虽回不去天界，可也没必要……

　　“三界缺人手，而我本就无事可做。雨神现在还兼掌姻缘呢！”

　　浮影说得轻松，可眼底却有些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