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拆迁史》择离

60、鬼魅生

　　霜纪曾做过一个梦，在被天劫之力击晕之后。
　　梦里，天地初生，万物还未分化，更没有如今泾渭分明的三界。
　　而他却已经有了灵识。
　　他遨游于天地间，可上九霄，可下九幽。
　　可渐渐地，他有些无趣，便沉入了九幽。
　　原本深不见底的九幽渐渐产生了一些灵物，这些灵物时常围在自己身旁，像是嬉戏一般。
　　九幽渐渐无趣，他便上了陆地。陆地之上也渐渐有了一些灵物，这些灵物也似九幽的灵物一般，时不时围着自己嬉戏。
　　仿佛他去哪里，哪里便有了生机。
　　于是，他几乎走遍了整个天地间。
　　不久之后，整个天地间都充满了灵物。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渐渐出现了人。
　　再不久之后，人中间出现了一些懂得利用天地间灵气的人，这样的人，后来逐渐增多。

　　而那些花花草草、飞禽走兽中，也有些不自觉地吸收了不少灵力，渐渐化出了一部分人形。

　　可这样的人和花花草草、飞禽走兽毕竟是少数，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他们是异类——哪怕他们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依旧是异类。
　　既然是异类，遭到排斥似乎是件必然的事。

　　而那些懂得利用灵气的人，他们的伤害力远远强过普通人，因此，更加受到排挤。

　　眼见着这些所谓的“异类”越来越难在天地间正常生活，他便想给他们单独划出一片地界，让他们能在其间正常生活。

　　于是，天地间便分成了三界。
　　一界住的是芸芸众生中最多的平凡之人，他们所在之地，也是天地间最广袤的一片，此为凡间。
　　一界住的是那些不自觉吸收灵气的花花草草、飞禽走兽，此为妖界。
　　一界住的是那些能利用灵气之人，他们寿命漫长，能力卓绝，此为天界。

　　为了保护相对柔弱的凡间之人，三界间立了三道结界，同时也制定了一些规则……
　　比如，非凡间之人，在凡间使用灵力，会遭到反噬。
　　比如，非凡间之人，在凡间私自杀了凡人，会被雷电之力重击。杀一人，击十二个时辰。

　　以血为誓，制定这些规则之后，霜纪有些累，便在灵气实质化的沉花石中心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之后，他便忘记了曾经的一切。
　　他见到了一个女子，后来得知，那个女子便是花妖王的心爱之人。她没觉得一汪清泉能得灵识是件怪事，反而时不时到湖边看他，陪他说说话。

　　从女子口中，他知道女子有个十分疼爱她的丈夫。
　　他心里对此人很好奇，可是，他不好意思开口说想见他，女子也从没带他来过。

　　有一日，沉花湖边的树上，地面的草上，结了不少霜花。他才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见到女子了，便想上岸找她。

　　然而，他虽然能幻化出完整的人形，可他却并不想这样出现。他见过湖边众多生灵，有的长着人手蛇身，有些长着牛头人脚。

　　所以，他化出了一张人脸——和女子十分相似的人脸，同时还化出了一条白色的尾巴，缓缓游上了岸。

　　他在结了霜花的草上游了许久，都没能找到女子，却被看着他发呆的花妖王“捡”了回去。
　　他看着花妖王看他的眼神，便猜到了一些，后来，花妖王也亲口证实了——自己和他心爱之人很像，所以，收养了他。
　　并告诉他，会视他如己出，让他做花妖族唯一的王子。
　　于是，他便有了名。

　　很久之后，他才偶然听到花妖王酒后呢喃，她在一个满地霜花的日子灰飞烟灭了。
　　那日，和霜纪被捡到之日一样，妖界满目皆是洁白霜花。

　　唯一的红，便是她心爱之人的血。

　　再后来，便是王子的册封典礼，花妖王看着他笑得很开心……

　　他开始修炼，其实，他不用刻意修炼，修为也一日千里——他不知为何……
　　当然了，梦醒之后的霜纪知道，那不过是在恢复昔日的灵力罢了。只不过，勤加修炼会更快一些而已。

　　这个梦，似乎很长，可又很短。

　　霜纪本以为只是梦，可直到浮影真的受了三十九天的雷击，并且在结界前进不去之时，霜纪才明白，或许，那并不只是一个梦……

　　因为梦里的一切，从沉花湖醒来后的一切，都是真的。
　　包括他从前从未听说的规则，私杀凡间之人超过三十六人，将不能再回天界和妖界。

　　交界处，浮影给了他回答——他确实回不去了……

　　浮影醒了，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回不去天界了。
　　听天帝的意思，他应该没告诉任何人，因为，天后都不知道。
　　可霜纪觉得，此事还是得告诉他。

　　这一日，风和日丽，霜纪带着浮影骑着马，跨过山林，去了附近一个湖泊。
　　湖面平静如波，一条画舫上仅仅坐了霜纪和浮影二人。
　　浮影没太说话，只是时不时看着霜纪笑出小酒窝。
　　他看出了霜纪有话想说，可一直没猜到他想说什么。
　　可他也不急，人还在身边就好，其余的，都无所谓了。

　　“浮影，有件事，还是得和你说。”
　　霜纪斟酌再三，还是在浮影有些期待的眼神中开口了，尽管残忍，可他迟早是要知道的。
　　“直接说吧！你还在眼前，天塌下来都不会吓到我。你大可以放心说。”
　　浮影看霜纪已经犹豫了很久，然而开口之时依旧一脸歉意，便安慰霜纪般说道。
　　“对不……”
　　“起”字还没说完，就被浮影打断了，“唯独这句是不必说的。”
　　浮影说完，拉过霜纪的手亲了一口，随后再次目光灼灼地看着霜纪。
　　霜纪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之时，依旧水光潋滟，可眉头却皱了起来。
　　浮影看着他再次欲言又止，便一把拉过了霜纪，霜纪直接倒在了浮影怀里。
　　浮影侧过脸，一点一点亲在霜纪的额头上，一点一点吻开了霜纪皱着的眉头。
　　“这样才好！”
　　“霜纪，没什么事，值得你皱眉。”
　　浮影看着霜纪的眉头终于展开了，便笑了起来，还是那般眉眼弯弯，嘴角像是盛满了蜜。
　　“浮影，你……回不去天界了。”
　　霜纪本想绕个弯子，一点一点引到回天界上面，可想了想，还是直接说吧！
　　浮影听了这话，只稍微愣了一下，随后便再次笑开了，“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呢？我就说，这事不值得你皱眉。”
　　霜纪从浮影怀里坐了起来，仔仔细细看浮影的双眼。
　　“你真的……一点也不难受？”
　　霜纪觉得不能回家，应该还是会难受的，可浮影的眼里，一丝难受都没有看到。
　　“你回不了妖界，我回不了天界，我们正好一起在凡间，过一过从前期许的日子。”
　　浮影笑得轻松，说得也轻松。
　　他虽然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可对他而言，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你想见你父王母后怎么办？”
　　“你还能回天界的吧？你又没犯错。”
　　浮影摸了摸霜纪手上的血管，轻轻的，柔柔的，霜纪有些痒。
　　“我能回去，结界没有阻止我。”
　　霜纪自然地说道，“不对，你之前是不是猜到了？”
　　不然，为何如此坦然？
　　“我是在凡间醒来，就大致猜过……”
　　此刻，撒在湖面的阳光，映到了浮影眼里，映得一双眼瞳亮了许多。
　　“不重要。霜纪，别担心，我想见他们了，你帮我回去找就好了。他们可以来找我啊！”
　　霜纪看着浮影亮亮的双眼，一时间整颗心都飘飘然，他俯身就亲了过去。
　　风吹起涟漪，鸟惊走游鱼，湖光映出山色。
　　呢喃声都沉在了晃动的水声里，只剩画舫无方向地晃荡在湖中心。
　　日光从东向西，转了半日的画舫也渐渐有了方向。
　　突兀的破水声，让浮影拉着霜纪衣服的手都迟疑了片刻。
　　霜纪快速理好了衣角，拉起帘子开窗看去，原来是一棵水草，正用自己翠绿色的小爪爪扒在窗沿上。
　　“殿下？殿下！真的是你？”水草那颗不大的头颅，惊喜地看着霜纪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霜纪一看就知道这是花妖一族的子民。
　　“殿下，那日妖界崩了，我就跟着掉了下来。恰好掉到了这片湖里，于是，我也就呆在里面了。”水草有些兴奋地说道。
　　“那其他人呢？你有没有见过？”
　　霜纪的妖界地图上，没收集的碎片已经不多了，可是，见到的子民却并不多。
　　“一开始，确实有很多和我一起掉下来的。可是，不久之后，他们就爬上了岸，这湖里就只剩我了。”水草说起来还有些沮丧。
　　“你为什么不上岸？”霜纪有些好奇。
　　“我看到过凡人，知道这里是凡间，我不敢上去，怕被人抓去熬汤……”小水草抖了抖自己头顶绿色的头发。
　　“对了，殿下，我怀疑他们上岸之后，没做什么好事，怕是会伤害凡人。”小水草朝岸边张望了一下。
　　“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我找了不少地方，见到的并不多。”
　　“殿下，他们没有告诉过我……”
　　“这样，你先跟着我，过几日，我让人送你去天界。”
　　霜纪去了一趟湖底，真的收到一片碎片。之所以之前一直没找到，是因为上面的妖气全都散了，和凡间之地没什么差别。
　　明白了这个，霜纪突然有些担忧，又想到四年前被浮影杀了的“怪人”——那些异化的凡间之人，他隐隐想到了什么……
　　“对了，见过竹沥吗？”收了碎片的霜纪，看着在画舫上痴痴看着浮影笑的水草问道。
　　“殿下，照理说，他应该离我不远。因为妖界崩了那一日，竹沥将军正领着我们训练。”
　　水草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形，虽然日子隔得有些久了，可到底是件大事，还是有些印象。
　　“也就是说，咱们的人，掉下来之时，大部分都应该在附近？”
　　得知这个线索的霜纪有些开心。
　　“是的，殿下！包括原本的兽妖一族，也大都在附近。”水草见自己的信息还有用，也高兴。
　　后来，水草被送走之后，霜纪和浮影就开始在附近打探起了消息。
　　许是已经过了四年，凡间之人对于异化之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渐渐地，流传的故事也多了起来。
　　两人打探这类消息，也并没有被当作异类围观或者指责。
　　大致说来，就是以那片湖为中心，越靠近湖的村庄，异化之人越多。
　　异化整体而言，就是部分肢体或者部分五官变得和常人不太一样，比如之前把霜纪“拉走”的长舌怪，就是异化的凡间之人。
　　他除了舌头异于常人，其余方面都和常人一样。
　　其余异化的凡间之人也大致如此，并不是很稀奇。
　　可稀奇的是，有些“人”能隔空取物或是能用一种看不见的力“隔山打牛”，甚至能变出牛的腿或者马的头，霜纪和浮影倒是立马知晓——这些应是妖，不是人。
　　这些对凡间之人来说或许稀奇，可对霜纪和浮影来说没什么。
　　只是，也有对霜纪和浮影来说，都觉得稀奇之物。
　　传闻，有一户人家，家里的老祖宗活了一百岁，寿辰刚过，突然毙命。
　　毙命不要紧，毕竟已是百岁高龄，早该寿终正寝。
　　可稀奇的是，众人张罗着给老祖宗风风光光下葬，却在下葬的七日之后，又见到了老祖宗的“踪影”。
　　为何说是踪影？
　　因为总是夜间之时看到，且看得见摸不着。
　　这老祖宗平日里待人温和，对于这家人而言，还能再见一见已逝之人，倒也是桩美事，他们也就任由老祖宗在家里四处飘荡。
　　然而，不是家家户户都如此和谐美满，西边郊区有一户人家就因此闹出了人命。
　　那家死的是一个壮年男子，因盖房之时，从二楼掉下，正巧头朝下砸在一块用来盖房的石头上，砸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五官错位……
　　此人下葬之时，负责收敛尸体之人虽帮他做了清理，可到底死状恐怖，收敛之人也有些恐慌，便任由他五官错位，草草下葬了。
　　要是像往常一样，死后就一样都没了，倒也好。
　　然而，这男子也是在死后回来了——顶着那张血肉模糊、五官错位的脸回来了。
　　此人有一子，不过一五岁小儿，正是天真无邪之时，也是胆小之时。他想念儿子，便趁着儿子睡觉之时，幽幽飘到了儿子跟前。
　　窗外一声鸦啼，惊醒了房内的小儿。小儿一睁眼，眼前便是血肉模糊的一张脸，小儿顿时吓破了胆，顷刻间就没了呼吸……
　　次日清晨，待母亲找儿子，却发现儿子已经没了呼吸，身体都已经僵了，顿时心如死灰。
　　丈夫前脚走，儿子后脚走，换谁都挺不住。
　　于是乎，中午时分，这西郊人家屋里又多了一具女尸……

　　且听说，此类情况不胜枚举。
　　湖周村庄，一时间人心惶惶。
　　既怕自个死了，还回来害人，也怕去世之人，回来吓自己……

　　当真是怕死，也怕活！
　　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