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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修罗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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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霜并不知萧易成能读心的事,以为他成日家窥伺自己,才能对自己的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虽不知萧易成动机若何,可遇见这样阴魂不散的人物,凝霜自然难有好脾气,脸色早就沉下来,真真是艳如桃李、冷若霜雪。
萧易成瞧见小姑娘气咻咻俏生生的脸蛋,心情反倒大好,愈发火上添油,“车帷狭小,我就不挤进去了,还是在前边开路罢。”
凝霜心道也没人请你一道乘车呀,不过萧易成的弱症满京城都知道,他若一定要装病,自己似乎也没法子——如此说来,萧易成倒真称得上宽宏大量了,呸!
程迟被晾了半天,此时才终于回过神来,试探道:“这位是……”
虽然从凝霜方才的称呼上,他已模糊猜测是承恩公府的那位,不过那位萧世子据说是极冷淡寡言的人物,这位萧世子怎这般的……谐趣,瞧两人方才的谈话,简直就跟打情骂俏一般。
萧易成恢复那张一丝不苟的脸,稳稳伸出手去,“在下承恩公府萧氏,在家中排行第二,程兄唤我二郎即可。”
程迟摒去脑中那点不愉快的念头,亦伸手用力回握,口中道:“不敢当,不敢当。”
就算萧世子举动真有着什么不妥的地方,也不是他能置喙的,早就听闻京城居大不易,程迟还未正式在京中立足,自然不敢拿大。只是,这萧世子的言行举止总有些怪怪的,适才那番介绍,倒好像他是傅家的亲眷,自己不过是个外人——他哪来的自信?
凝霜早就放下帘子,将硝烟隔绝在外。她怕程迟太过老实,受了人家的欺负——虽说凭萧易成的本事,受了欺负也未必看得出来,可程迟难得上京一趟,凝霜自不能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受辱,当下阴沉着脸道,“快走吧,太阳都要下山了。”
程迟恍若得了玉旨纶音,忙命车夫启程。
萧易成则淡淡一笑,踢了踢马腹,牢牢跟在马车之后,虽说再见不到里头人粉面含春的娇俏模样,可单是倾听傅凝霜在心底怎么编排他的,萧易成便觉得十分有趣。
淮安瞧见自家主子脸上那抹神秘莫测的微笑,深觉自己有必要去求张驱鬼符——这何止是撞了邪,简直和鬼上身无异了。
等马车在一家坐北朝南的铺面跟前停驻,凝霜才收拾起一脸怒容,袅袅婷婷地走下马车。抬眼望去,是一间三进的大房子,比她爹娘所住的那个院落都差不多了,墙上挂着牛角雕弓、法螺号角,两边则是整整齐齐的紫檀木书案,里头文房四宝、竹笛管箫,乃至香囊字画应有尽有,且看着便似价值不菲之物,可见萧家的财力多么雄厚,京城泰半的好东西,怕是都能在这间铺子里找到——这还只是其中一间而已。
萧易成见她脸上显出震撼之色,不禁有些微微自得,遂欣然上前,看着她捧起的一方砚台道:“这是洞庭湖出产的端砚,质地坚实,色如墨玉,是难得的上品。”
凝霜手上一滑,险些将东西给摔了,亏得她眼疾手快给接住,乖乖,真摔了她可赔不起。
萧易成脸上却罕有的显出温柔之色,“无妨,这铺子的东西你若有瞧上的,只管拿去,账面上写我的名字就行。”
凝霜半点不信,说得好听,她可不想有什么把柄落在萧易成手里;别说这几间铺子目前还是由傅三老爷代为管理,便真是她的,凝霜也觉得肉疼。
未免发生什么意外,凝霜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看账本为好,这也是她本来的目的。
萧易成并不藏私,二话不说就命人将管事请来,那人听说是傅二小姐前来查账,原想好好给她个下马威,谁知萧世子也在,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废话也不敢多说了,恭恭敬敬地捧着账册出来。
阮氏虽不管家,每常得闲也会教女儿一些持家之术,有备无患。且凝霜到底是傅三老爷生的,自小耳濡目染,诗书虽不大通,对于账本上的数字却异常敏感,当下便聚精会神地翻阅起来。
萧易成屈肘倚着柜台,噙笑望着身侧,神情隐约还有几分宠溺。管事看在眼里,愈发觉得这位傅二小姐不能小觑,没准以后还得唤她一声夫人呢。
他决定日后遇见傅家人要加倍客气。
凝霜正看账看得起劲,冷不防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唤,“傅姑娘!”
原来是步贵妃的远亲张瑞千,那日在御花园一见之后便难以忘怀,回去辗转打听沁芳苑那位衣着鲜艳的姑娘是谁——极容易便查明了,根本也就傅二姑娘一人爱穿红的。
凝霜对他虽无绮念,可瞧见张瑞千那张喜气洋洋的圆脸,心情总是高兴的,当下便自来熟的招呼道:“张公子来了,真是稀客!”
张瑞千见她居然能叫出自己的姓氏,愈发喜上眉梢,兴奋得一双手不知该往哪儿藏,脸上的肉都哆嗦起来,又红又亮,像烧好的东坡肉。
萧易成皱起眉头,不露声色的横在两人中间,“瑞千兄有何贵干?”
张瑞千当然是认得他的,一身白衣,又带病容,又是这样精致的好相貌,除了承恩公世子还能有谁?虽说宫中步贵妃同萧皇后不对付,不过张瑞千对萧家人却没多少敌意,本来么,步氏一族出身寒微,若非因着步贵妃的缘故,哪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到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来安家?他很应该知足。
于是张瑞千毕恭毕敬的伸出手去,面上笑容愈发憨厚喜悦,“世子抬爱,草民实不敢当。”
萧易成暗道这人看着老实,其实也颇狡猾,这是故意在傅凝霜面前扮老好人么?他不愿显得过于苛刻,便只淡淡嗯了声,复问道:“瑞千兄想买什么?”
“麻烦给我包些松烟墨。”张瑞千说道,目光却恋恋不舍望着傅凝霜,仿佛黏住了一般。
凝霜专心致志工作,并未发觉他的注视,自然也未露出丝毫不快。
萧易成却已十分不快,迅速命人从库房取了些松烟墨出来,便要将张瑞千赶走。
张瑞千未能引来佳人侧目,只能遗憾地跨过门槛,准备回家去。
凝霜翻完半本账簿,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瞧见张瑞千在那里逡巡徘徊,此时才发觉自己有失待客之道,遂多嘴招呼一句,“张公子要走了吗?”
张瑞千面上的惊喜一闪而过,继而点头道:“嗯,我住在鹿角巷,来回一趟颇为费时。”
凝霜笑道:“不是有个伺候你的老妈子吗,怎么不让她为代劳?”
还记得萧易成说张瑞千克扣月钱的话,可是也不至于小气至此,连买趟东西都爱惜小费吧?
张瑞千面上懵懵懂懂,“什么老妈子?我只有一个书僮,今日家去了……”
萧易成及时察觉不对,连忙喝止,连推带搡地将张瑞千送走,无奈凝霜已听了个大概,当下默默地向萧易成望去:不至于吧,连这么一个老实人都要编排?
她认定萧易成之前说给她的那些话都是谣言了。
萧易成暗暗叫苦,面上却故作镇定,轻咳了咳道:“许是那老妈子已被辞退,另雇了个书僮吧。”
凝霜决定,今后他说的话都得打个折扣,面上只是不信。
萧易成急了,想拉着她的手臂辩解,在被瞪了一眼后,只得退后两步,道:“也不纯是造谣,张瑞千确实节俭,你只瞧他挑最便宜的松烟墨便知了。”
这回他学聪明了,知道用些好听的字眼,却还是暗暗给对手上眼药,什么节俭,不外乎就是小气。
凝霜叹道:“世子的苦心我已明了,只是,傅家并无与张家结亲的念头,世子爷可以放心了。”
张家毕竟是暴发户,一般的清流世家都未必看得上,何况似傅家这样没落了又死要面子的老牌勋贵。对于张瑞千的心意,凝霜自深深感激,可她也明白,她嫁给谁都不会嫁给张瑞千的,好在,她对张瑞千也根本无意。
反正,她已经决定是程表哥了。
萧易成本自宽慰,及至听到后半段心声,面上不禁勃然变色,几乎要出言质问,好容易才按捺下了:他算是什么人?那程迟却是傅家的亲眷,谁远谁近,一目了然。
幸好,在正式交换庚帖之前,一切仍是未知之数。
凝霜看完了账本,又在有疑问之处一一做上记号,这才大功告成,眼看天边已染上淡淡晚霞,凝霜便打算回家去,谁知满店里搜寻一番,只是不见程迟踪影。
程迟去哪儿了?
眼看凝霜投来疑惑目光,萧易成心中好笑,面上却是淡淡,“程兄来京中求学,我出于好意,为他介绍了历山书院的古鹤先生,此刻已前去拜访,想必得过几个时辰才能回来。”
那历山书院远在城郊,怕是明日都未必能回呢!凝霜狠狠瞪了萧易成一眼,难怪方才见他亲亲热热将程迟拉到一边说话,还以为他转性了,谁知却转着这般念头,他分明是故意的!
萧易成当然是故意的,不这样做,哪能有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当下笑眯眯的道:“傅姑娘,不若让在下送你回家,如何?”
凝霜对着这只狡猾的狐狸,着实无可奈何,她倒是想一脚将萧易成踢开,可身在古代,女孩子孤身一人实在危险,尤其是在晚上,萧易成虽不似正人君子,念在交情份上,想来还是可信赖的。
凝霜只得蔫头巴脑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萧易成显得安静许多,虽还是时不时没话找话,比起街上相会的那股热闹劲儿,却显得含蓄多了。
只是虽隔着帘子,凝霜仍能感到对方投来的灼热视线,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热辣辣的。她相信面前倘若有杯水,萧易成都能一口将她吞下去,都不带塞牙缝的。
萧易成真个将皮水袋递过来,“渴不渴?我这里有些水。”
凝霜矜持的回答,“不用。”
“放心,是我没碰过的。”萧易成道。他素性喜洁,这方面比谁都注意。
凝霜想了想,到底不便拒绝这番好意,遂轻轻抬腕接过,略尝了尝,只觉口感甘甜无比,不知是哪里汲来的山泉。
这一喝便停不下来,凝霜咕嘟咕嘟饮着,直去了小半袋,偶然侧首,却发觉萧易成目不转睛看着自己,比她看账本子还认真些。
凝霜差点呛着,忙别过头去,小心抚了抚胸口。
萧易成亦脸上微红,竟觉得有些难为情:怎么看失神了?跟登徒子一般。
可想起傅凝霜适才白皙的手背与娇艳的红唇,以及小口小口啜饮泉水的优美情态,萧易成难免觉得喉咙干渴,心底亦微微发痒起来。
正心猿意马间,忽见那女孩子稍稍揭开轿帘,定定凝望着他道:“萧世子,您是不是喜欢我?”
萧易成突觉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