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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伤伐 ...

  •   南边那座有些荒凉的小山头上,季语心中暗暗叹口气。明日便要启程继续北上了,这大约是她和谢晅最后一次在这里祭奠了。

      季语拨拉了一下纸钱,让它们烧得更旺些:“明日便要随军北上了,届时你是继续做我的亲卫,还是以翊麾校尉的身份领兵冲锋?”

      话音未落,谢晅忽急急拉过季语,将她扑倒在身下。

      季语一时颇有些惊魂未定,一抬眼,却见自己方才端坐之处,赫然是一支黑色弩|箭。

      杀声四起。

      摆放好的酒菜已被人打翻,谢晅把季语护在身后,手中的长剑在暮色下泛着赤红的光。

      有一人低垂着头悄无声息走到季语身后,右手状似无意地摸入左袖内,却猛然抽出一把锋利匕首,急急刺向她。

      千钧一发之际,谢晅一个侧步跨到二人近前,死死扣住那人持刀的手腕,匕首的刀尖近乎抵着季语脆弱的脖颈。无论那人再怎么用力,匕首也无法向前刺出分毫。

      季语眼前忽覆上一只温热的大手,手起刀落之际,那人便一头栽倒在地上,胸膛上是一个汩汩的血洞。

      对方虽人多势众,谢晅手中的长剑亦招招致命,一张清冷淡漠的脸上溅了几道仇敌的血。无奈谢晅的旧伤还未好全,终被一人看出了破绽,一把软剑直直刺向手无寸铁的季语。

      季语本能闭上眼睛,却清晰地感受到一阵火辣辣的罡风。她疑惑睁大眼睛,如血暮云里闪过一道长剑的白光,那人已一头扎在地上,脖颈里泵出的血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季语已然成了众人的活靶子,谢晅心神一晃,慌不择路间腹部的伤口再度崩裂,殷红的血液争先恐后溢了出来。然而剑法却越发凌厉,俨然一副杀红了眼的模样,像一头虎视眈眈想要吃人的恶狼,再也没了平日里的清冷模样。

      对方便有些怵他,不敢再冒然冲上前来。

      只这片刻的喘息之机,为首之人见己方落了下风,只得示意众人离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御史大人,我们来日方长!”

      谢晅向前追出几步,却身形一晃,以长剑拄地才堪堪稳住脚步。

      季语颇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头发也散落了一些,被细汗湿贴在鬓角,楚楚可怜到极致。一身靛蓝官服溅满了别人的血,虽看起来吓人,却毫发未伤。

      谢晅亦是一身血腥味,不知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她快步跑到谢晅面前,颤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谢晅似乎没听到,只专注地望着她。良久,方慢慢伸出手,试探般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眼睫,又怕碰坏了般向后缩了缩。似乎眼前是一件易碎的人间至宝,不知先碰哪儿才好。指尖慢慢向下,滑至她的唇角,而后犹犹豫豫停住,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柔软的,真实的,鲜活的。

      他像个得偿所愿的孩子,心满意足地弯了弯嘴角。

      垂眸向下,却见季语的衣襟上沾染了一滩殷红,分外凄怆。瞳孔猛然张大,他一把将季语横抱起,转身回城。

      谢晅虽走得急了些,却一步一步极其平稳,季语在他怀里安稳地窝着。不经意间垂眸,却见他每走一步,都踩出一个渗透了血的脚印。

      “你受伤了!快放我下来!”

      季语面上憋得绯红,眸里也快急出泪来,越发水波盈盈。

      谢晅只不管不顾向前走,喃喃道:“别怕……回营就安全了……”

      原本有些急迫的脚步却猝然停下,谢晅轻轻放下季语。他一身素色衣衫像被血水洗过,血珠顺着衣摆滴滴答答向下流淌。

      他忽然回头对她浅浅一笑,但笑容浮在他血色浅淡的脸上,有些苍白。

      “别怕。”

      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

      而后谢晅一手执剑横在身前,猩红眼眸警惕地盯着山林深处:“阁下跟了我们一路,辛苦了。”

      一支弩/箭带着风声呼啸而来,直直刺向他身后弱不胜衣的季语。

      谢晅出手如风,一把抓住墨黑箭矢的箭羽,随即顺着它的既定轨迹掷去。白皙掌心里余下一道殷红印记,火辣辣的疼痛。

      耳边一声脆响,这支箭矢近乎贴着黑衣人的颈侧钉在翠竹上。箭身至少刺进去三寸,尾羽微微震颤,发出嗡嗡的余声。

      箭矢的力道疾速而遒劲,登时便让黑衣人惊出一身冷汗。那白衣男子明明已身负重伤,却越发不要命似的屠戮。黑衣人心里已有些发怵,待要转身而逃,谢晅已追到他身后。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山风吹得像是呜呜的笛声。季语在原地等了半晌,但许久不见谢晅行踪。忧心着他身上的伤,季语急急顺着血迹一路寻去,却见他对着一个死人挥剑劈砍。

      季语的声音颤得不像话:“他已经死了。”

      谢晅却似乎入了魔怔,不停朝着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劈砍戳刺,眼里一片化不开的深浓墨色。沙石路上血流了一地,仿若打翻了一缸缸染坊的红料。

      季语控制不住啜泣出声,心疼地上前拉他,在谢晅耳边大声喊道:“他已经死了!我们安全了!”

      谢晅停下,呢喃道:“死了……安全了……”

      声音轻得如同自语。

      他再也站立不住,猛然吐出一口血水,软绵绵朝着季语倒下。

      这口血,已在胸腔里忍了太久。

      谢晅耳鸣得不像样,头疼得整个人都要炸裂开来,好像有无数人在脑海里争论不休。只有眼前这个穿着冰冷官服的人,是他所有喧嚣中唯一的宁静。

      “我好困,你让我睡一会儿,别叫醒我。”

      季语没叫他,他也一直没醒。她急急朝谢晅走近了些,一不小心,磨得平平的沙石路,竟把一向沉稳持重的她绊了个大跟头。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将谢晅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用力撑起他的身体。谢晅早已虚弱得没了主心骨,软趴趴伏在她肩上。季语半拖半拽,一步一步向营地挪动。

      那一刻,季语有瞬间的恍惚。什么翊麾校尉,什么神秘势力,只有她眼前的这个人,是谢晅。

      远远看见一身是血的御史大人步履蹒跚地走过来,韩衍的瞳孔倏然急剧缩小。

      外有辽国虎视眈眈,内有党争割裂肢解,繁华幕后,齐国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如今韩衍手握兵权,齐国只会烂的更快。朝廷恰于此时派遣季语来此,表面上只是督察事宜,实则一步一步收回兵权。韩衍早就看不惯这个细皮嫩肉的御史大人,今日这场一击致命的刺杀,是他早就安排好的。谢晅受了重伤还能不落下风,很显然,韩衍低估了他的实力。

      但他似乎马上便反应过来,一路小跑过去,装模作样关心道:“大人身上为何这么多血?!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袭击御史大人?”

      季语嗤笑一声:“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将军该心知肚明才对。”

      韩衍皮笑肉不笑道:“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御史大人受了伤,本将军也很是忧心啊。”

      季语懒得和他计较,低吼道:“别磨蹭了,快点叫军医来!没看见人都快不行了!”

      韩衍狠狠咬了咬后牙槽。

      不多时,老军医已闻讯赶来。瞧见御史大人官袍上的大片殷红血迹,老军医哭天抢地道:“大人,您可千万撑住啊!老夫这就给您止血!”

      “我没事,血都是他的。”

      见众人皆是围着自己团团转,季语一向和颜悦色,此刻却忍不住发起火来:“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点救他!”

      之前谢晅也受过伤,季语永远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但这一次,谢晅是为了救她才遭受这趟无妄之灾,她总归有所触动。

      老军医熟练地给谢晅包扎止血,嘴里忍不住咕哝道:“这都第几回了,这小子是不是嫌命太长?再这么折腾下去,这伤怕是一辈子也好不了。”

      谢晅眉头紧蹙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季语心下颇为焦急,却见谢晅似乎做了什么噩梦,手心无助地想抓住些什么。

      季语伸出手,轻轻抓住他的手心,而后紧紧握住。

      谢晅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他无意识地回握住她,像一个婴儿,紧紧抓住自己不想失去的东西。

      老军医终于忙活完了,擦了擦额头上密密的细汗,气喘吁吁道:“这小子命真硬。”

      季语如释重负。

      谢晅再次醒来时,已身处营帐内。梦太长,他大口喘着粗气,好半晌才回过神。季语正趴在床沿上睡得深沉,想来是一直守着他不忍离去,熬不住便睡了过去。

      他在黑暗里描摹她面庞的轮廓,倾听她浅浅的呼吸。

      风在窗棂的缝隙里转了个圈,而后安安静静地吹进来。早春时节万物复苏,这风里便夹杂了新鲜的青草气息,混合着少女若有若无的暗香飘过来。

      在那一瞬间,谢晅竟恍惚觉得,什么各国纷争,什么如画江山,哪有她睡梦里的浅浅一笑夺人心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伤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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