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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二)

      “你可以再喊得大声一点,”方晏初倚在床上,低眉看着满脸讨好的孔渠,“免得道门那帮家伙不知道我快死了。”

      “哥,方哥,方哥哥,”孔渠尴尬地挠了挠头,双手在脸上搓来搓去,就是不敢正眼看方晏初一眼,“我哪儿知道你‘咔嚓’一下就倒了,吓死我了。”

      他手舞足蹈了一会,生动地展现了当天方晏初是怎么倒下的,表现力极强:“你白眼一翻就倒了,我一下子就吓傻了。想你龙游君是什么人啊,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了?”

      方晏初像看猴戏一样看着他表演,并做出了正面点评:“你不应该去开连锁酒店,你应该去娱乐圈闯一闯。”

      “我还真想过呢——”孔渠附和了一句,随后颓丧地坐在床边,“我说真的,老方,你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真的是走两步都不行了吗?”

      “要不你来试试?”

      孔渠兴致勃勃地搓了搓手,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摇了摇头:“我不试,得不偿失啊。那你现在这样不会真的有一天突然死了吧?你要是死了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办?”

      “没那么夸张,”方晏初安慰他,“我最起码还能活个几万年,就算我想死,天道也不会让我死的。”

      孔渠颇有点没心没肺,听了这句安慰之后自己琢磨了一会什么都没想出来:“也是,毕竟你是那个啥嘛,现在道门管这个叫啥来着?调停者?”

      “差不多吧。”方晏初兴致缺缺,很明显不愿意谈及这种事,“你放心,我还能替你再办几年事。”

      孔渠脸色变了两变:“别……别这么说。哎——你说这些显得我好像多么无情一样,虽然……”

      “呵,”方晏初牵动嘴角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你就说你还想不想见到他吧?”

      “想。”孔渠正色,收敛了玩笑的语气,一本正经地朝他点了点头,“做梦都想。”

      说实在的,就像孔渠所说的,在大病初愈的病人床头说我还需要你替我办这办那的,实在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办出来的事。但是孔渠的眼神非常执着,如果还有其他修道者在的话就能断定——

      这个人已经为此入魔了。

      方晏初自然也能做出这样的判断,但令人惊讶的是,他眼中并没有普通修道者对于“魔”的厌恶,而是露出一丝笑意。

      那是一个很微妙的表情,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但是却无端让人觉得难受。

      ——那笑意中有怜悯。

      那是一种看透了一切的人对一个身在迷雾之中的人所能表露出来的,带着一点善意的提醒。

      孔渠也笑了,别说是方晏初了,就连他自己对自己也有一种无处安放的可怜,搪塞着转身:“你好好养伤吧,我得走了。东海之精还没什么下落,我那一帮员工真的白拿工资不干活。”

      说罢,匆匆忙忙地往外走,差点就在门槛上绊了一跤,要不是转头的时候看见了躲在外面的季千山就要失口骂人了:“卧槽——嘶,是你啊小子,在门口藏着干嘛?进去吧。”

      双手揽住季千山的背把他往里一推,顺手带上房门,孔渠朝屋内笑了笑,高声喊道:“你们好好联络一下感情吧,不用谢,下回凌云殿再去收钱的时候给我打个九折就行了!”

      房门骤然关闭,整个屋子暗了下来,这种四合院唯一的不便之处就是采光算不上太好,总比不上现代屋子透亮。

      方晏初不说话季千山也不敢吭声,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

      “干嘛去?”

      季千山身体猛地一抖,整个人僵在原地,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师父……”

      他的动作非常明显,手指向的是伸向电灯的开关,方晏初摆了摆手道:“不用开灯了,我看得见,你过来一点。”

      季千山的身体素质非常强悍,在长时间的奔袭赶路之后还跪了整整三天,居然只休息了一个晚上就恢复了精神。只是脸上还带着一点小鸟似的惊惶,直到走近方晏初之后满心都是眼前的人,专心凝视着他的脸色,才渐渐隐去了这一丝情绪。

      方晏初看着他,暗自心惊。别人不了解,他自己是最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的,虽然现在也不算很好,但是远远不到走两步路就要晕倒的情况。

      那一天,这小崽子带着满手的鲜血毫无保留地抓着自己,肌肤相贴的那一刻,方晏初感觉到一股莫大的冲击力,被抓过的地方火烧火燎地疼痛,扎得他差点没跳起来。

      那种感觉太熟悉了,每一个从血海里走过的上古魔神都不会忘记那种烈火灼烧灵魂的痛苦。

      “伸出你的手来。”

      季千山立刻从身后把手伸出来摆在面前,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把手缩了回去,在衣服上用力地擦了两下,又坦然地把手摊在面前。两个眼睛亮得跟个探照灯似的,方晏初都觉得自己的房间不用开灯就亮了一个度。

      “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们谈话的……”

      方晏初也没搭理他这句话,反而拉过他的手,扯着手指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季千山这手,一看就知道不是干活的手,除了虎口上有一层老茧之外,剩下的地方都细嫩得跟小姑娘似的。当天在门口说的话果然是胡扯的,就这种手还什么上山砍柴,哪个山能让他砍走一根树枝?

      手上的几个伤口也都被创可贴贴住了,没有血液的双手看起来就像一双再普通不过的手,现在触摸来也不过就是普通触感,再也没有了当日一把烈火穿过皮肤直接烧在灵魂上的痛楚。

      方晏初端详着这双毫不出奇的手,心里有点不太敢相信:“就是这个玩意把我放倒了?”

      “小子,你是从哪儿来的?”方晏初再次问出了这句话,但这次却没有上一次和善了。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季千山,病容未退的脸上泛出一丝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活像从冰上燃起的一缕火焰,直把他苍白的脸色也照出了一丝诡异的红色。

      季千山像是被吓到了,眼睛瞪大了,一颗眼泪含在眼眶里似落未落:“我……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你。”连思考都没有,季千山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才知道给自己打补丁,委委屈屈地低下头,“我是说,我是从海边醒过来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亲人,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我只知道我是季千山,要去找师父。”

      他虽然委屈地快要掉眼泪,但双手依然摊在身前,丝毫不敢收回去,一副乖宝宝的样子。形容实在是委屈又可怜,饶是方晏初铁石心肠也不能不为之动容,缓缓地收回力气,把他的手放开。

      方晏初重新倚回床头,又恢复了那个世外高人的模样。虽然一脸病容,但却丝毫不损他的风度,这个人也许是从古至今都享受着外表带来的优势。

      他的脸是非常正统的美丽,不像季千山一样好看得像藏在花丛里的刀,他像八月十五的月亮,温和而有威严。鸦羽一样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打出一个小小的扇形阴影,令他垂眸的姿态看起来就像是大殿中的金身菩萨,温和可亲又高高在上:“辛苦你了,可是我不是你师父。”

      他这话伤人得很,但季千山本就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方晏初再三强调过自己不收徒弟,他也被掌门耳提面命过不准在方晏初面前提收徒的事情,统一跟着大家一起叫小师叔。

      “哦。”季千山认命地低了低头,但还是心有不甘地问了句,“那小师叔,你为什么不收徒弟?”

      这孩子是不是不会看人脸色?

      方晏初心想这还用得着问吗,我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收徒弟留人给我披麻戴孝吗?

      “一千多年了,你是第一个敢问我的。”

      “那您会回答我吗?”

      “不会。”方晏初回答地很干脆,简直一点犹豫都没有,随后闭上眼睛,一脸送客的表情,“走的时候把收音机给我拿过来,我《致富经》还没听完呢。”

      方晏初的收音机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盒子,长有接近一米,拎起来最起码十多斤,跟新世纪的收音机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物种的,八成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采购的。但是喇叭播放功能很好,在凌云殿是仅次于掌门嗓子的第二把好手。

      说起来也奇怪,凌云殿一大帮人赶时髦赶得飞快,换手机比换内衣都勤快,唯独这么一个小师叔落后于时代,要不是掌门硬塞了一个智能手机给他,说不定现在还在用大哥大呢。

      季千山乖乖地把收音机拎到床头的柜子上,打开旋钮,左调调右调调,直到能够清楚地听到声音才恋恋不舍地关门出去。

      崇明市的夏天很热,太阳炙烤着大地,就算是在开了四季阵法的凌云殿里也依稀能感受到夏天的热情。

      季千山抬头望了一眼太阳,转身钻进葡萄架下的棋桌前,打开棋盒把手伸进去,在黑白交错的棋子间感受着一丝玉石带来的清凉。他从棋盒中抓起一把棋子放在棋盘上,黑子白子一颗一颗地分明了,分成两小堆,一左一右地放着,另一只手托着腮,微笑着看着对面空出来的座位,眼神温柔如水,只是语气中却透着一丝凉意。

      “又不要我了吗?明明还留着我磨的这副棋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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