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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十四)

      道门组织乃是经过了国家认定的正统道教门派,在当今道观佛门非研究生不要的大环境下依然秉承着收有缘者的传统,收留了一大批无家可归的少年儿童,也算得上是跟凌云殿、兰若寺并肩的大门派了。

      郑东建本人就是个孤儿,1941年小年夜,正值大寒时节,他诞生在一个贫穷家庭里。在那时的时代背景下,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张嘴,养活自己尚且困难,更何况是在寒苦时节出生的小孩儿呢?

      父母将他放在道门组织的门前,也是希冀着这些世外方人能够心怀慈悲,救他一命。

      或许是命不该绝,三九时节他在山门外冻了整整三个小时,日本兵从他身边经过两次都没有发现他,直到道门组织的长老出门巡游他才被人发现。

      时值危难时期,蓬莱闭门不出,凌云殿的长老方晏初已经闭关三百年有余,天下修道者避人间危难而走。只有新建立的道门组织修行时间较短,与人间国运割舍不开,入世积极,也正是因为如此,郑东建才得以拜入道门组织。

      拜入道门组织之后,郑东建坚持潜心修炼,每一节课都听得认认真真,但他短于天赋,根骨不足,寻常人足以登仙的法诀到他这儿也就起个强身健体的作用。师父曾经无数次地看着他叹息,他少年时期不懂这些,等渐渐地活了三十年五十年就懂了,修行让他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死期将近,天命真就不可违。

      郑东建停留在山门前,看着道门组织越来越高大的山门。道门组织闹中取静,在寸土寸金的崇明市包了一整座山,山门正在山脚下,山门前种了一大片林子。草木之气笼罩着整条路,初秋天气转凉,林中树叶簌簌落下,更显得整座山幽深寂静。山门旁的一颗老槐树上挂着几块铜牌子,牌子上清清楚楚地刻着几个字:“国家指定合作单位。”

      他在槐树前坐下来,抚摸着铜牌子,这是建国后他跑了两个月联系了蓬莱和国家机关,前前后后废了无数精力和嘴皮子才终于挂上的。挂上这块牌子之后,道门组织就开始每年从国家财政那里拿到一笔拨款,就算是最困难的那几年这笔拨款也从没有少过。还有不少内门的弟子和长老跟国家单位合作办过科普类节目,有一档科教频道的节目收视率还挺高的,不少弟子都抢着上。

      但是这些郑东建从来没有享受过,从二十年前方晏初出关开始他就一直盯着方晏初。

      他出生的时候方晏初还在闭关,等方晏初出关了他已经在道门组织外门站稳了脚跟,摸着良心说,他跟方晏初没有什么仇。

      但是他就是看方晏初不顺眼,再加上道门组织交给他任务的时候隐隐透露过道门组织内部不太喜欢方晏初,于是他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一直都在明里暗里地卡着凌云殿的一些补助政策,害得凌云殿一个名门大派还得自己在后山种菜卖来贴补家用。

      现在想想还怪可笑的。郑东建自嘲地摇了摇头,扶着膝盖刚想站起来又听到了来自山门后的笑声。是少年人的笑声,应该是内门的弟子吧?郑东建猜测着,他尽力整了整衣服,五指成爪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胡子,摆出一个正襟危坐的姿势来端端正正地坐在树下等着。

      几个少年人的脚步近了,笑声也清晰可闻,依稀能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何师兄,今天咱们师父又夸你了,你怎么剑招学得那么快啊?有什么秘诀吗?”

      被称作何师兄的人郑东建也认识,何平生何师兄,这位何师兄比自己早入门五十年,但是修道天赋极高,作为剑修进境更是一步千里,堪称得是千年来除凌云殿陆敬桥之外的第一天才。

      与郑东建这种人相比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郑东建不过只是一个外门弟子,就算混到长老的位置上也不够给内门弟子垫脚的。不过郑东建倒是想得开,天赋是天生的,强求也求不来,倒不觉得自己比内门弟子低贱到哪儿去。

      只听得被称作何师兄的人扬声一笑,畅快答道:“能有什么秘诀?不过就是比你们早进门几年,剑修师父看我眼熟而已,再有就是多练,多练就知道剑招的法门在哪儿了。”

      “怎么才能寻到剑招的法门呢?”

      “就比方说昨天说的那招春风化雨吧,这是一招以柔克刚借力打力的招数,但作为杀招练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你们谁的剑借我一下?”

      几个人簇拥着姓何的师兄在大槐树下结伴而过,有说有笑地忽略了郑东建和那块牌子,直到何平生开口借剑才猛然停下来,一个身形很矮的少年停下脚步,双手小心地解下腰间的剑,然后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我的,何师兄用我的!”

      “铮——”宝剑抽出的一瞬间刀光雪亮,直照得人眼都睁不开。何平生下意识地赞叹了一声:“好剑,真是把好剑啊!”

      小少年羞涩一笑:“嘿嘿,我师父送给我的。”

      “可以啊,才进门多长时间就进了内门,还让长老亲自赐剑。那我今天就用你这把宝剑练一招昨天师父教的春风化雨,看好了啊!”

      何平生将双手垂下,做了一个剑招的起手式,握着剑的右手缓缓抬起,正是春风化雨的起手式,他一边演示剑诀一边随着动作讲解:“右手起势,春风来——”

      话音刚落,何平生骤然将剑身平推,随着他的动作空气中的水汽仿佛被聚集起来一样荡出一条飘荡的波纹,随后他猛然抽剑斩去,聚集起来的水汽随着迅疾而下的剑身扑簌簌地落下,这时候他的声音才跟在剑风后传来:“化春风——”

      剩下的几个人全都屏住了呼吸,聚精会神地盯着何平生的动作,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因为这招到这里还没完,这不过只是像表演一样的剑,美观有余杀伤力不足,如果不补上下一步那就永远也成不了杀招,还有最关键的一部分没有补上。

      招式尚未用老,何平生抽身退步,剑锋猛转,本来落在地上的水汽被剑身带了起来,与剑尖一点寒芒汇聚,变成了一道锋利的光——

      既是水也是光,更是能杀人的刃!

      寒光一道,直扑郑东建的面庞。郑东建尚未从自己的愁思中抽身而退,面对千年来的第二天才全力斩来的一剑,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剑芒带着水汽一瞬间穿透了他的胸口,鲜红的血花透体而出,溅射在老槐树上,铜牌子上的字被血糊了个正着,鲜血正顺着凹槽一滴一滴地滴入槐树树根下的土地里。

      他死得太快了,甚至来不及多想一点关于自己的生平。他只想到回来之前方晏初让他别走正门,觉得有那么一瞬间的后悔,又想到方晏初说这话的时候眼里一贯是自己看不惯的冰冷无情,觉得自己果然讨厌他。

      他在一片血泊中感受到自己的生命迅速地流走了,最后一个想到的居然是那一点飞来的剑芒。

      真亮啊。

      “啊——”几个少年人看着这一幕,吓得惊声尖叫,尤其是那个出借宝剑的弟子,叫了一声就扑了上来,他喊道:“我的剑!”

      何平生也吓了一跳,赶紧把剑收起还给小弟子,匆匆忙忙地问:“是不是普通人?快看看死了没有?”

      身边有机灵又胆子大的,上前试探着探了探鼻息,摇了摇头道:“死了。”

      “好像是咱们道门的吧?”

      “这不是外门弟子的法袍吗?”

      “好像是,我好像见过他,是个外门的长老来着……”

      一时间几个人都凑了上来,盯着郑东建身上的法袍辨认衣服上的花纹,何平生也觉得这张脸脸熟,但毕竟是自己杀的,也不忍心多看,赶紧招了个小弟子:“既然是外门的,那就不是普通人,死了也就死了,跟掌门说一声吧,好歹也是个长老。”

      “那好,我去跟掌门报告!”

      “算了算了,大家一起去吧。何师兄也是为了给我们演示剑招才误杀了他,我们大家一起求求情,别让何师兄受罚。”

      “也好也好。”几个人又像来时一样簇拥着何平生走进山门,同样有说有笑。

      等几个人走了,一个身影从密密麻麻的树林中错身走出,在郑东建的身边蹲下来对着他的尸体看了看,脸上浮出一丝嘲笑来:“果然死了。”

      “你恨他啊?”一簇黑毛从他的肩膀上窜出来,接着是漆黑的爪子,再然后是全黑的整只猫身,小黑猫蹲在他肩头舔了舔自己的毛,“他怎么招惹你了,还是招惹你师父了?”

      来人正是季千山和小黑猫,季千山笑了笑,从自己肩头把小黑猫扯下来扔到郑东建的尸体上:“没招惹我,也没来得及招惹我师父。”

      “那他死了你怎么那么高兴啊?”小黑猫扑在郑东建的尸体上,四只爪子接连扒拉着,把他身上的法袍撕得粉碎。

      “他不死就是我死了。”季千山的眼神突然变得幽深而危险,他的语气轻轻,“你见没见过一种人,因为觉得自己会死于刀剑,所以怨恨刀剑,以至于苦心孤诣地要杀掉所有使刀剑的人?”

      “有病?”小黑猫喵了一声,继续勤勤恳恳地工作,“他杀得完?”

      季千山的语气里有一丝疲惫,他有些可怜地看了一眼血泊里的郑东建:“谁知道呢?那可能是上辈子的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季千山: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活了几辈子了(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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