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驯服一只恶魔》系犬

1、雨夜逃亡

　　凌晨了，雨还在下。
　　无穷无尽、尖锐、冰冷的雨，使得森林在黑暗中被湿潮淹没，变成高低不平融化的墨色。
　　风送来隐隐威胁的雷声，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腥味。雨掩盖了所有无声腐烂的痕迹，但无法掩盖森林中一连串的足音。
　　有人在奔逃，喘息声断断续续，被雨幕打断，又在雨幕中时隐时现。
　　女孩子赤着雪白的足，白裙子遮不住细嫩的小腿，在森林斑驳的影子里跌跌撞撞地逃着，时不时被脚下的枯枝绊倒。
　　那张惊惶的、挂着泪珠的小脸，像是娇美的月季，也像带着露水的白山茶花，通透如玉石，在午夜的月光里依旧美得惊人。
　　湿淋淋的黑发沾了一缕，咬在唇边，她却无暇顾及——身后更远的山林里，有惨白的灯光透出来，犬吠、人声，追着越来越近。
　　大雨可以冲刷掉她的气息，却无法送她逃脱于诺大的私人土地。
　　越来越近了，猎犬的吼声震天，像惊雷一样劈进她耳中。
　　要快点逃……
　　可她柔软的足尖早已磨出血痕，纤细的手臂也被树枝划伤了几道，甚至是脖颈上，黑暗里她看不见血，火辣辣的痛楚却被放的各位大。
　　她太疲倦了，迈动的双腿麻木至极，这几个小时已经将她逼到了极限。
　　快点……
　　她漂亮的眼睛里溢出泪水来，神光慢慢黯淡，进而绝望，嘶哑的嗓音像是啼血那样凄凉。
　　山崖就要到了，她宁愿死，也绝不能被身后的人逮回去。
　　“不管是谁……”
　　灯光，影影绰绰的灯光。
　　他们发现她了吗？
　　“……谁都好……”
　　女孩子张开双臂，像一只即将凋零的白蝴蝶，越过山崖，然后直直坠下。
　　风猎猎作响，吹拂着她残破的白裙子，接住了她溢出眼眶的泪水。
　　“救救我。”
　　在这阵不同寻常的风里，她哭泣着，低声、发着抖地说道。

　　——————一双手从虚空中探出，稳稳地接住了她。
　　四周突然变得安静起来，这个夜晚的雨声尽数倒灌，烈火被扑熄成灰烬。
　　这双断手，并无血肉模糊的断面，而有大理石雕像的冰冷和温润。它苍白、修长、指节分明，血管透着淡淡的青，筋脉正由于接住了她而浮动。
　　女孩子慢慢抬起了头，她眼角泪痕未干，在一片朦胧中，残骸和华美的建筑群一同升起了，奇诡而腐朽的城市在她面前展开，以它辉煌的灯火，聒耳的声响和浓烈的气味，妄图将她吞入腹中，与暗影们不分彼此。
　　那些人——或许它们也并不是人，在没日没夜的喧嚣，在崩塌的缝隙上翩翩起舞，只为把变态的寂寞吞入腹中。
　　女孩子呆呆的看着，打了个寒战。
　　黑暗中，有什么人在轻慢的微笑。
　　祂从黑暗里走出来，走下了王座，一直走到女孩子面前，断手好像一个过于真实的幻觉，此时正牢牢呆在祂瘦削的腕上。
　　在女孩子惊恐而清澈的目光里，祂用一只手指轻轻抬起了她的下颔。
　　“很久没有人类只是闻起来就这么好了。”
　　这个男人对她说，好像一句温柔的夸奖。
　　月光里，女孩子看清了祂清俊的脸。
　　睫毛乌黑，指节修长，柔软黑发下更苍白的皮肤，沉默、空洞的黑眼睛，笼罩着一层冰冷雾气的眉目。黑暗在他身后飘散，那是经久不散的迷雾，是地狱的入口。
　　——————祂是恶魔。
　　传说中，恶魔在人类绝望到极点时才会出现，以捕食人类的灵魂为主；天使用天平的平衡来带领逝去的灵魂去往天堂。
　　越纯洁、越无暇的灵魂，能够供给祂们的能量就越大。
　　“你要我救了你。”
　　女孩子回过神，听见恶魔说道。
　　“…是的。”她乖乖回答。
　　火光刹那间冲天，把空气烧出扭曲的弧度。
　　火舌舔舐上女孩子跪坐的身躯，骇人，却并不疼痛。站在地狱火组成的圆圈里，男人的身影渐渐模糊起来，女孩子低下头，不敢直视黑暗中逐渐清晰的原型。
　　“恶魔都会做公平的交易。”
　　她听见男人的低语，祂说她的灵魂值得更多，祂会与她签订契约，直到祂的付出足够偿还得到她的灵魂的代价。
　　火舌由赤红变为纯金，代表着绝对的公平，无论天堂还是地狱都无法违背，一点点渗入女孩子的骨髓，一路爬到她的心脏，契约即将生成。
　　同意吗？她迷迷糊糊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在黑暗袭来之前，她听见火光中的男人轻声问她。
　　“米莎。”
　　她面容懵懂，愣了一会才回答。
　　“你叫什么？”
　　恶魔忽然听见她的反问。
　　“佐恩。”祂没有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女孩子正望着祂，那是一双很明亮的眼睛，清澈的几乎有些古怪了，火光中，她披散着黑发，仿佛海底的女妖围着多情而柔软的海藻。
　　她并不怕祂，而是像初生的羔羊那样信任着祂。
　　“佐恩。”
　　祂看见女孩子柔软的红唇一张一合。她贝齿雪白。

　　“………”
　　清晨的光落在米莎的脸上。
　　她敏感地睁开眼睛，熟悉的卧房，睡裙，完好无损的手臂，昨夜入睡前没拉严的窗帘透过一束光，天色清冷，红日则在山坡那头，也是明亮的，只不过清淡而遥远。
　　仿佛只是一个梦，恶魔，断手，她看见的不可言说城市，签订的契约。
　　米莎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怔了片刻，她赤着脚从床上走下来，柔软的长毛毯陷在足底，不穿鞋也不会感到冷。
　　在这栋大宅里，她是没有管家的，只有两个沉默地像是哑巴了的女仆，准时掐着九点钟来到她的卧房，为她梳妆打扮。
　　这样的生活，长年累月。
　　她慢慢走到窗边去，没有直接拉开窗帘，而是站在缝隙旁边，在不露出任何身体部位的情况下从缝隙中谨慎地朝外窥视。
　　山坡上没有人。
　　花园里没有人。
　　米莎仔细检查过一桌一椅，刚要放松下来，脊背却陡然僵住。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薄薄的睡裙。
　　在一棵银杏树的阴影下，正站着一个人，定定地往这边看，分明距离远到辨别不清表情，依然让人毛骨悚然。
　　粘腻的目光，像是能透过半掩的窗帘那样，直直和米莎对视着。
　　米莎对这个人再熟悉不过，反胃感像海啸那样涌上来，她却无能为力，只得快步离开窗边。
　　整座大宅，就是为金丝雀精心打造的囚笼，是主人满足私欲的盛宴。
　　每幅画背后都可能有孔，每扇门的钥匙都不为她所有，精心烹制的菜肴里长年累月放着药粉，大宅里的仆人则是对方最好的监视眼和传话筒。
　　他在看着她，而且米莎十分清楚，很快，他就要不满足于只是看着她了。
　　“佐恩？你在吗？”
　　女孩子垂下乌黑的长睫，她小声唤着这个名字，带着隐隐约约的哭腔，像一只发现自己走丢了的小狗。
　　“我在，米莎小姐。”
　　昨夜见到的恶魔在她耳边低语，仿佛祂从未离开。
　　漆黑的羽毛飘向地板，带来地狱火烧焦的气味。恶魔牵起了她的手背，躬身，在上面轻轻一吻。
　　祂的面庞如同月光，嘴唇却红得滴血；在晨光里，祂看上去更为英俊了，嘴角的笑容十分餍足。
　　仅仅是一个吻手礼，停留在嘴唇表面的香气就浓郁到勾人心魄；这个脆弱的、天真的女孩子，会是祂的贮藏里最珍贵之一的美酒。
　　米莎正望着这个男人笑，毫无戒心，只有找到了他的欢欣。她似乎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恶魔在人类皮囊下藏着的东西究竟有多么可怖，而一个人类和恶魔做下的交易，永远不会是前者安然无恙。
　　“真好呀。”她轻轻的说，“我差点以为昨天晚上是一个梦了。”
　　——————幸好，她没有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