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舟】小舟从此去》听风入松

3、火雷原上

　　天光刚露鱼肚白，巴尔起床后先喝了一碗马奶酒，然后动作麻利地将草料剁碎，马驹们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巴尔笑眯眯地拈了拈草料，闻到一股麝草的香气。

　　这种草来自瀚州与越州的交界处——火雷原。那里一年四季都生长着暗红色的麝草，仿佛一块红色的披肩，轻轻落在瀚州这片辽阔土地的肩头。

　　这位朴实善良的蛮族汉子虽相貌粗犷，却心细如尘，发现栓马的地方空出一块位置，便知昨日那位客人已经不告而别，不禁有些遗憾。

　　那位客人颇为古怪，一人一马游荡而来，衣着打扮平平无奇，骑的那匹马却令巴尔眼前一亮。

　　几乎通体纯黑的一匹马儿，毛色油光发亮，目光如炬，蹄下生风，宛如踏雪而来——乌夜啼与素月驹混血的后代，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昨夜他特意将一匹漂亮温顺的母马栓在那匹踏雪旁，但一夜终究还是太短了，恐怕难以成事。

　　巴尔叹气时，他心心念念的踏雪正在火雷原上悠然漫步，自顾自地低头吃草。

　　不远处，一个身影默然而立，却并不是在欣赏美丽的朝霞，而是十分灵活地用草叶编出一个精巧的小玩意儿。

　　编完之后又皱起眉头，似乎忘记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茫然。手指一松，那刚被编织好的小玩意儿便轻飘飘落入天拓海峡急促的海浪中，被打翻前依稀可见是一只小船的形状。

　　为了掩人耳目，船一靠岸宫仪三人便兵分两路。

　　宫羽与白舟月互换了装扮，一方走小道一方走大路，宫仪跟在白舟月身后暗中保护，同时也在观察着周围的可疑之人。

　　一路倒也相安无事，或许辰月被障眼法迷惑，都去追杀宫羽那边了。

　　这么想着，宫仪有些担心自己那个半吊子功夫的师妹。

　　“小心！”白舟月猛然发现了什么，神色严肃起来：“我们中招了。”

　　宫仪这才注意到她们不在有商队经过的大路，反而身处一片荒无人烟的草原上。

　　“能悄无声息地移形换地，看来辰月这次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白舟月讥讽一笑，临危不乱。

　　话音刚落，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殿下果然聪明，既然如此，请您乖乖跟我们回去。以免彼此之间闹的不愉快。”

　　宫仪现身护住白舟月，手中现出寒光。几个黑袍人凭空出现，上前与她缠斗起来。

　　鹤雪者的实力不容置疑，但辰月黑袍傀儡却也着实难缠，他们身形飘忽，形如鬼魅，人数上还占了上风。最重要的是，只有魂印兵器才能彻底杀死他们。

　　白舟月静观战况，思索着破局之法。

　　她曾读过一本记载辰月秘术的书，要发动这样移形换地的阵法，至少需要四名死士在不同方位同时发功——也就是说，只要破坏其中任何一个方位，就有破局的机会。

　　白舟月微闭双眼，在脑海中检索她们一路行来的地图，为了这次任性出逃，她早已对这片陌生土地的地图烂熟于心。

　　有了！

　　若此处是法阵中心，那么最近的布阵方位应该是……

　　白舟月看了一眼宫仪，用眼神示意她拖住这几人，匆匆忙忙离开。

　　如她所料，推测出来的方位上盘坐着一位辰月法师，双手正在发功。

　　白舟月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近：“放过我的朋友，我愿意跟你们走。”

　　法师半信半疑，并未马上收起法阵，可这一瞬间的犹疑已经足够。

　　一柄短剑插在他的胸口，血源源不断的流了下来，法师惊恐地叫了起来，他意识到这是一把魂印兵器。

　　白舟月死死地将短剑钉在辰月法师身上，强忍着心里的恐慌和不适。后者愤怒地嘶吼一声，将短剑和她用力震开，鲜血溅了满身，白舟月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重新握起短剑，做出防御的姿势。

　　这柄短剑来自某年北陆的礼物，一直随身携带，如今她踏上这片土地，不曾想第一次使用便是生死攸关，血染草原。

　　“不愧是女帝陛下。”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人也浮现出身形。黑袍上绣着星辰的图案，老者轻抚重伤法师头顶，“安息吧，我的孩子。”

　　法阵已破，可更大的危险却在逼近。

　　白舟月向后退去，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绝对不能被辰月带走。

　　她握紧了匕首，面对着教长级别的老者和身后几个黑影，想起那个跨越了山海马上就能见到的人，不由奋发出一股求生力量。

　　她看到一支箭头破空而来，宫仪收起弓箭，又挥舞着利刃朝敌人袭来。只见这位羽族女子身形如鹤，手中银光忽闪。口中说出两个字：“快走！”

　　白舟月咬紧嘴唇，知道自己留下反而是拖累，阵法已破，离开尚有一线生机。于是她将短剑丢给宫仪，“我去找人来救你。”

　　太阳升起，刺眼的光芒映照着暗红色的草地，每一根麝草上都跃动着金色的光芒，微风拂动时像极了来自宛州的名贵织锦，瑰丽无比。

　　一人一马正不紧不慢地返程，一股由远及近的血腥味搅乱了空气中的宁静。

　　马背上的人蹙起眉头，那股血腥味里有种他熟悉的气息。多年前的雨夜里，他曾经为了复仇杀死普通兵器伤害不了的黑袍怪物，那一次他筋疲力尽，可报仇之后心中无比畅快，跪在地下对着雨幕举起长刀。

　　辰月么？

　　视野里果然出现了几名黑袍怪物，他们正在追赶一名女子。

　　白舟月一路奔逃，终于见到行人，心中出了一口气，又见只有一人而不免担忧。

　　阳光有些刺眼，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听到一声“嗡”的震鸣。

　　是某种武器出鞘的声音，她猛然回头，却有一双手捂住她的眼睛。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白舟月愣在原地，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还有他坚定的话语。

　　她在心里苦笑，怎么会，他现在应当在北都城才对。

　　刚摆脱那位难缠的鹤雪，辰月教长就目睹到讶然一幕。

　　他看到天空映起一轮明月，而几乎是圆满的月轮中，青光像古琴的丝弦一般在数名黑袍教徒之间明灭跳跃，几乎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他们便黯然倒落。

　　“影月？”

　　教长认出了那把武器，由河洛用星焚术铸造的邪刀，曾有过数位赫赫有名的主人，可现任主人比之前那些更加棘手，连脚下这片土地都是属于他的领地。

　　出发之前，他已经知道这次计划会失败，他虽是星辰的奴隶，却忍不住抗争一次。

　　没想到……

　　寂部教长的预言果然成真了。

　　火雷原上，青铜之血与天启明月终将重逢。

　　可这位教长死在影月刀下时，唇角却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预言的前半句已经证实，那么后半句也会在不久后实现。

　　宫仪赶到时只见一地狼籍，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一个蛮族青年提着长刀与她擦肩而过，她看到白舟月身上有血，紧张地冲过去。“白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这是辰月的血。”

　　“刚才那人是谁。”宫仪不由好奇，那人身上杀气极重，就连她经过时亦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白舟月摇摇头，心中却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他救了我们，应该是友非敌。”

　　宫仪松了一口气，那种怪物，如果是敌人的话，还真令人棘手。

　　“这匹马……”

　　白舟月微笑着摸了摸马头，“是他的坐骑。”

　　桀骜不驯的踏雪罕见地温顺，任由她摩挲着。

　　“宫仪，你先去最近的马场歇脚，我想去找找刚才那个人。”

　　宫仪自然不放心，她倒不是担心再有辰月追来，而是不放心那个蛮族人。

　　可白舟月已经翻身上马，拉起缰绳，轻拍马头：“走，带我去找你的主人。”

　　宫仪无奈，这位陛下还真是任性。

　　这时她忽地想起那本《天启秘闻录》，又联系一下此行任务，护送女帝前往北都城。

　　北都城里有谁？

　　北陆青阳大君，那位曾在下唐国为质的蛮族君王，也是他们羽族姬武神的至交好友，当年似乎与还是小舟公主的女帝亦有来往。

　　莫非秘闻录里的故事是真的，女帝此行便是为见她的蛮族小野狼？

　　草原上的风热烈而温柔，踏雪载着白舟月，循着主人的气息一路狂奔。

　　马蹄飞扬，麝草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白舟月握紧缰绳，脑海中闪过一幅幅记忆深处的画面。

　　下唐初遇，相知天启，燕返湖同行，小山村，殇阳关……

　　我们的家乡，隔着山，分开以后还会见面吗？

　　当然会啊，无论你身在何处，哪怕远隔万里，我都会跨越山海去找你。

　　水草丰美处，一人倒在水泊中，长刀插在地上，水流像一双温柔的手，抚摩着男子清秀的面颊。

　　这时他听到马蹄声，警惕地跃起翻身，拔起长刀对着来人。

　　马儿被主人吓了一跳，一声嘶鸣。白舟月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落入一个潮湿但令人安心的臂弯。她看见小兽般受惊的面孔，清秀的面孔较当年多了几分坚毅和岁月的痕迹。可那双眼睛，赤诚如昨。

　　“阿苏勒，我来找你了。”

　　吕归尘身上的戾气，随着少女的拥抱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