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舟】小舟从此去》听风入松

13、青铜之血

　　燮朝大军浩浩荡荡地撤离了，山崖之上，幕笠下的人影白衣猎猎，无限怅惘。
　　这一眼，是缅怀故国，此后山高水长，江山壮丽，却与她无关。
　　“项先生，请帮我将此物送去楚卫。”
　　小舟奉上一卷书信，恭敬向身后人道。
　　只见一白衣公子执扇而来，贵气逼人，容颜俊美无俦，堪称“翩翩公子”。
　　“拱手让江山，白姑娘的魄力，令在下叹服。”
　　小舟闻言，微微一笑。
　　“江山是天下万民的江山，而非一家之江山。”
　　大胤绵延七百余年，世家贵族们内里早已腐败不堪。
　　小舟曾经试图挽救这个岌岌可危的王朝，可也只不过是勉强维持，续命几年。
　　她自己甚至也被迫，与百里氏联姻，成为世家巩固地位的一枚棋子。
　　那个时候她就意识到，这个国家所需要的帝王，不是像她这样身份高贵的皇室血脉，而是一个能摧拉枯朽、焚毁一切的勇士，他要举起革新之火，不偏不倚，没有盘根错杂的家族关系，让这个国家的势力重新洗牌，才能为东陆带来希望。
　　“先生以为，姬野是你等待的那个人么？”
　　“现在还差一点。”
　　项先生轻摇羽扇，眯起眼睛。
　　不过无妨，我会助他成为那个人。
　　一只雄鹰展翅飞过天际，项先生目送小舟离去，眼看着她汇入脚下这幅山河画卷，心生感慨。
　　大胤气数已尽，懂得及时抽身，随心而行，这位前朝的女帝陛下，不愧是蔷薇皇帝的后代。
　　也幸亏，她做出了聪明的选择。
　　项先生扔掉袖中可点燃示警的火筒，衣袖内侧露出星辰的图案。
　　他随各地天驱一同投奔姬野，可罕有人知道，他师从公山虚，至少也算半个辰月。
　　宫羽本想同小舟告别，半路却被人“请”走。
　　姬野看着羽族人特有的淡色眼眸，不禁看的入了神。
　　“多些陛下出言相救，今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谢襄定赴汤蹈火。”
　　谢襄突然折返，打断了他的思绪。
　　姬野回过神来，眼前这位少女，身上有羽族特有的气质，可偌大一个九州，只有一个羽然。
　　于是他稍假辞色，无视了谢襄，对宫羽说道：“你来自宁州，可曾见过姬武神？”
　　宫羽一怔，摇了摇头。
　　“姬武神身份尊贵，久居神殿，岂非寻常人可见。”
　　皇帝眸光微黯，宫羽又说道，“不过，月圆之夜，有凝翅的羽人在靠近神殿的地方，听到过神殿里传出来的歌声。”
　　“姬武神为了宁州万千羽人自甘画地为牢，她是整个宁州的信仰。”宫羽奇道，“不过，你是华族人，也知道姬武神？”
　　“我们认识。”
　　帝王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情，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宫羽离开的时候，被赏赐了很多东西。
　　她一面欢喜，一面想着，那位大燮皇帝当真认识姬武神？
　　“姬武神曾流落下唐南淮城，而大燮皇帝，长大的地方也是南淮。”
　　谢襄赶着马车，回头看向她。
　　“原来如此。”
　　宫羽恍然大悟，“你知道的还不少。”
　　正准备再聊几句，突然想起还没完全原谅他，瞬间变了脸。
　　“好好赶你的车，不要跟我说话！”
　　北都城，各营帐热闹非凡，张灯结彩。
　　和谈成功，大君又要成婚，双喜临门，青阳部的勇士们奔走相告。
　　窖藏的青阳魂一坛坛往外搬，烤羊羔滋滋冒油，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篝火旁围绕着欢声笑语的年轻人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小舟坐在帐中，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她穿着蛮族的婚庆服饰，绿松石和红玛瑙点缀在身上，整个人看起来完全不同了。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极为甜蜜幸福的笑容，只有女人在嫁给心悦之人时才会露出的那种笑容。
　　吕归尘穿上婚服，听着外面的喧闹声，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降生的时候，谷玄大亮。
　　此为大凶之兆。
　　后来他果然同命星所示那般，总是无法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仿佛天煞孤星，不断在失去。
　　姆妈，苏玛，父亲，兄长……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运气不好的人，盘鞑天神赐予他万人敌的青铜之血，却剥夺了他幸福的可能性。
　　可盘鞑天神似乎并没完全放弃他。
　　所以，才让他遇到了小舟。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但那天，小舟出现在和谈返程的必经之路上，他一想到燮朝大军刚离开不久，不禁十分后怕，不由分说将她拉上马，用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就像是藏起一块稀世珍宝，生怕被别人发现。
　　那时风声呼啸，小舟说：“阿苏勒，我的家乡，再也回不去了。”
　　“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披风里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纤细温柔的手揽住他的腰身，“那么阿苏勒，我在东陆可以有一个家么？”
　　那时，他看着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整颗心都快要融化了，一切顾虑都抛在脑后。
　　“北都城的金帐里，正缺一位女主人。”
　　当婚礼迫在眉睫时，吕归尘又有些迟疑了。
　　他的身体时好时坏，一直靠大合萨勉强吊着命。
　　想了又想，他拿出早已签好的和离书，看了又看，最终还是不忍心，压在了枕头下面。
　　就让他任性一回吧。
　　载歌载舞的迎亲队伍，将小舟带来王帐面前，吕归尘微笑着伸出手。
　　“大君挽着大阏氏，两个人十指相扣，亲密的不得了！”
　　侍女激动地描述着，没有发现女主人脸色有异。
　　“不过也真奇怪，大阏氏只是一个身份普通的东陆女人，居然能嫁给大君，真是好运气啊。”
　　苏玛静静听着，产生了一种想要看那个女人一眼的念头。。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早就知道自己和吕归尘毫无可能，她也被他的兄长深切地爱着，在那场内乱中，她失去了自己的丈夫、还未出生的孩子。
　　她的心，几乎已经死了。
　　可是听到阿苏勒大婚的消息，还是会有一丝颤动。
　　上一次大婚，最终只是虚张声势。
　　现在看来，这次的新娘，才是阿苏勒甘愿做局也要保护的人。
　　她突然想起，初来青阳时，那时她被人欺负，阿苏勒明明身单力薄，却执意护在她身前。
　　“我会保护你的。”
　　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他的身边也有了其他要保护的人。
　　苏玛心里替阿苏勒感到开心，可不知为何，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行过大礼，接受盘鞑天神的祝福。
　　吕归尘亲手为小舟戴上代表大阏氏身份的玉牌。
　　“从今以后，她就是金帐的女主人，我的妻子。”
　　众人欢呼，有年轻的蛮族男女朝新婚的大君夫妇抛洒鲜花。
　　纷纷扬扬的花瓣，像一场楹香雪。
　　小舟露出两个酒窝，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众人的祝福。
　　她穿着蛮族的华服，却有着一张东陆女子的温润脸庞，可面对这样盛大的仪式，毫无拘谨羞涩，反而落落大方，让人觉得，她合该站在万人中央。
　　颜静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露出欣慰的神情。
　　若是老师能看到这一天，想必也会替大君感到开心吧。
　　马步裙翩跹起舞，点燃篝火的松木散发出特别的香味，烤肉上洒了精制香料，青阳魂入喉，有种熨烫五脏六腑的辛辣和舒爽。
　　觥筹交错间，吕归尘在小舟身旁坐下，小声说：“我送你回去？”
　　“好。”
　　小舟确实有些乏了。
　　她略微喝了一点酒，微醺的状态下，整个人面若桃花，在篝火的映衬下美的不可胜收。
　　吕归尘站起身，刚伸出手，眼前突然一黑。
　　天旋地转，酒爵倾倒。
　　只听到一声焦急的呼喊，随即周围变得安静下来，万物归于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阿苏勒！”
　　小舟瞬间清醒，焦急万分地看向不远处的大合萨。
　　“大君喝醉了，你们继续。”
　　颜静龙若无其事道，搀扶住吕归尘，和小舟交换了眼神。
　　这一次的情况，比之前的都要严重。
　　吕归尘躺在榻上，双目紧闭，水米不进，整个人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
　　若非还有萎缩的心跳，与死人无异。
　　尽管颜静龙帮忙遮掩，吕归尘旧病复发的消息还是走漏了风声。
　　草原上各种声音都有，有表示要重启库里格大会的，有伺机调动兵马，意图入主北都城夺权的，还有一些声音，说大阏氏是东陆派来的细作，下毒谋害了大君……
　　小舟一直待在他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亲自喂药，尽管那些药灌下去，也并没有任何效果，但大合萨说，至少能暂时吊住一条命。
　　“大合萨，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颜静龙叹气，“青铜之血的诅咒，是我的老师都没能参透的秘密，大君这些年来为了一统北陆，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用过多少次青铜之血，连我都数不清了…”
　　“上次昏迷，我就几乎无力回天，可他牵挂着送你安全离开，硬是强撑着用了猛药，暂时恢复了正常。后来又忙于与燮朝开战、谈判，恐怕谈判那天又用了武力，所以，现在已经是积重难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