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舟】小舟从此去》听风入松

11、辰月之蚀

　　青阳大君迎娶阏氏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出天拓海峡，东陆的局势徒生巨变。
　　各诸侯国的天驱武士们收到大宗主密诏，离国雷骑也在一个雨夜悄悄奔赴帝都。
　　守城的将士是姬野的心腹，他奉令在此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打开城门。
　　斗篷下，露出半截光洁如玉的下巴，唇色润泽，俨然是名女子。
　　将士微微一愣，看了一眼她出示的令牌，确认无误后连忙放她进去。
　　女人的身后，跟着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红色的护甲如同烈火一般灼目，正是离国所向披靡的雷骑。
　　离国公赢无翳曾带着他的赤甲雷骑横扫九州，直逼天子脚下。
　　可如今赢无翳已死，离国群龙无首，如今不过是一盘散沙。
　　这个女人看起来如此年轻，居然可以号令雷骑，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半年前。
　　万家灯火，犹如星河倒悬。
　　天启城最高的观星阁里，鬼祟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巡视的金吾卫之首追了上去。
　　空旷的大殿里，姬野停了下来，听到一个循循善诱的人声。
　　“我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你帮我重整天下。”
　　“我想要的…”
　　青年的眼神有些迷茫，直到脑海中闪过一张鲜妍的容颜，心口仿佛一下子被点燃了，握紧长枪，低声轻喃，“羽然…”
　　黑袍人的宽袖上，星辰的暗纹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兽。
　　他循循善诱，抓住青年将军内心那一点执念，一点点放大他的欲望。
　　辰月之人，最善玩弄人心。
　　“想要得到姬武神，手中可要拥有足够的权力，我可以帮你。”

　　短短半年时间，辰月无声无息地渗透帝都，蛊惑姬野夺权，助他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之位。
　　纵使位高权重，姬野仍旧穿着一身轻甲华胄，枪不离手。
　　朝中众臣，心中颇有微词，却敢怒不敢言。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大胤要变天了。
　　他们这几日已经见识了姬野的雷霆手段，就连他昔日的老师也被投入大狱。
　　一些老臣心里有些哽咽，女帝至今仍然生死不明，不知是否被这窃国者所害。
　　这厮也曾在女帝麾下鞍前马后，誓死效忠，竟不知是如此狼子野心。

　　北都城，喜气洋洋，人们正为准备大婚而忙碌。
　　即将新婚的大君，却惦记着另一件事。
　　“颜静龙，今夜送小舟离开吧。”
　　大合萨看了一眼房间里的婚礼用品，沉默片刻，“你知道的，她根本不愿离开。”
　　“那就把她绑起来送走。”
　　吕归尘一字一句地吩咐道，态度坚决。
　　他身上的威严转瞬即逝，眸光流露出哀伤之色，“颜静龙，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件事，只有你去办，我才放心。”
　　颜静龙知道，大君所顾虑的，是小舟的安危。
　　他无奈，只得亲选了可靠的卫兵，安排好人马，预备入夜后待大家都豪饮高歌之际，趁机送她离开。
　　小舟端坐帐中，怅然地看着手中骨笛。
　　帐外热闹非凡，远胜于那夜篝火狂欢，可心情却截然不同。
　　她沉思片刻，知道自己今日非走不可，心中无限悲伤，苦涩涌上心头。
　　多年以前，她在帝都听闻北陆世子的事迹，便心生向往，那时她已经知道，这个少年是世上少有的英雄。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心里，被其他事情占据了太多位置，放不下儿女私情，她早就知道的。
　　即使他喜欢她，还是会坚决地推开她。
　　这一次遣返，正如数年前推开她，策马而去，决不回头。
　　小舟深吸一口气，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挤出一个笑容。平静向帐外吩咐道：“我准备好了。”

　　马车在夜色掩映下驶离北都城，吕归尘暗中目送，掌心紧攥，脸色苍白。
　　下属寻过来，“大君，婚礼快开始了。”
　　放下心中一块巨石，吕归尘如释重负。
　　他一面走下城楼，一面思索着如何安抚阳河部，让这场权宜之计的婚礼画上句号。
　　这时，一个传令兵高喊着“东陆急报”冲入城门，刚一下马坐骑便轰然倒地，显然是不眠不休地奔袭太久，吕归尘心中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什么消息？”
　　吕归尘疾步迎上前，传令兵剧烈喘息着，显然口干舌燥，“天启城宣布女帝驾崩，摄政王不日登基。”
　　话音刚落，吕归尘怔然片刻，随即猛然醒悟，顾不得满城宾客正相待尽欢，牵了一匹马便疾驰出城。
　　卫兵们虽不知缘由，担心他身体状况，也忙骑马跟上。
　　官道上，谢襄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是影月，他记得它的味道。
　　他连忙避让，眼看着吕归尘擦肩而过。
　　马车速度终究还是慢了些，吕归尘骑的这匹马，是草原上有名的踏雪，千金难买，有价无市。
　　他骑着踏雪疾驰在草原上，仿佛穿梭时空，追上了时空流逝的速度，回到那个午后，追上了年少的自己。
　　月明星稀，空旷的原野上，风声呼啸。
　　小舟坐在马车中，恍然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

　　随着女帝驾崩的消息传遍九州，诸侯国人心惶惶。
　　楚卫国，国主白瞬扔掉了传信，随即遣散众人，掩面而泣。
　　一个高大英武的身影出现在案前，欲伸手安抚，却还是收回了手。
　　“国主，末将以为，此事尚有内情。”
　　野心勃勃的诸侯们还未来得及借奔丧之名亲赴帝都，把持朝政，又一个重量级消息传了过来。
　　摄政王姬野即位，改国号为“燮”。
　　大胤王朝随着燮朝的建立成为历史，白氏的尊荣也成为过去。
　　白瞬悲痛不已，但她身为一国之主，必须强撑精神。
　　她每天都在期盼斥候们传来小舟的线索，却也深怕有关小舟的消息——王朝倾覆，前朝皇室的身份就显得极为尴尬。
　　她只希望小舟能够躲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在东陆，哪怕是去往宁州，去往北陆，也比在东陆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安全。

　　不久之后，燮朝新帝发动了对北陆的宣战。
　　举国震惊，反对者无数，但铁骑还是开始向前线大军压境。
　　吕归尘接到战书的时候，沉默了很久。
　　半个月后，双方都伤亡惨重。
　　各自有谋士上书，力主和谈。
　　最终谈判被定在了唐兀山口，颜静龙担忧，谈判地点靠近淳国，属东陆地界，若是对方设下埋伏，大君凶多吉少。
　　“他的话，不会做出那种事。”
　　吕归尘收下谈判书，盖上自己的印章。
　　“我同你一起去。”
　　小舟眼神坚定。
　　“不，你留下，不然我会分心。”
　　吕归尘握住小舟的手，安慰道，“放心，我保证安全回来。”
　　小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只好作罢。
　　“这段时间调查辰月的事情，有消息了。”
　　她缓缓说道，“我找到了宫羽姑娘，她曾与刺杀你的人接触过，那个人叫谢襄。”
　　她顿了一下，语带担忧，“我担心这次谈判，辰月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会再次出手。”
　　“无妨，我带上影月就是。”

　　吕归尘只带着数百人的护卫，亲赴谈判地点。
　　玄甲骑兵簇拥着他，他本人只穿着蛮族武士的服饰，面容清秀，绝不会让人联想到，竟是草原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青阳大君。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来到燮朝皇帝扎营的帐篷前。
　　大帐里弥漫着令人迷醉的香味，来源是一旁的兽面炉。
　　弘吉刺护卫在吕归尘身旁，戒备地看向主座上的赤甲武士。
　　听到一旁的文官称呼他为“陛下”，弘吉刺不禁睁大双眼。
　　赤甲武士面容消瘦，甚至略带病容，与他想象中东陆皇帝的模样大相径庭。
　　“好久不见。”
　　异口同声地，皇帝和大君同时说道。
　　竟有几分故人重逢的熟稔和亲切。
　　弘吉刺这才意识到，从年龄上看，大君和皇帝确实像是同龄人。

　　“赐座，上酒。”
　　奉酒的侍女是个瘦削的女孩，战战兢兢地低着头膝行而前。
　　两国君主的会晤，气氛微妙，她大概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
　　弘吉刺想到临行前大合萨的嘱托，挡在了大君面前。
　　“喝酒就不必了，我们来是为了谈判，可不是为了蹭吃蹭喝。”
　　再说了，东陆的酒怎么比得上青阳魂够劲儿。
　　侍女浑身发抖，似乎是不敢拂逆皇帝的命令，进退维谷。
　　弘吉刺不禁有些心软，看了一眼大君，说道：“你倒吧。”
　　银壶倾倒，酒爵满溢。
　　醇香的酒液，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儿。
　　竟引得弘吉刺有些嘴馋。
　　侍女小心翼翼地奉上托盘，宽袍大袖垂在地毯上，宛如流云。
　　弘吉刺正准备接，突然，托盘一倾，电光火石间，瑟缩在地的侍女忽地腾空而起，广袖中银光一闪。

　　“刺客！”弘吉刺大叫，“大君，小心！”
　　姬野也紧张起来，他睁大眼睛，看到钢刺停在吕归尘命门处，堪堪不过几寸。
　　她的手腕被吕归尘捏死了，像是蛇被捏住了七寸。
　　弘吉刺怒气满满地抓住她的头发，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神有种锐利的嘲弄。
　　他还没来得及看懂这个眼神的含义，侍女突然身形一塌，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金蝉脱壳，瘦削的身形从宽袍大袖中逃离，衣衫中射出数道银针。
　　吕归尘遮挡之时，她趁机逃离，留下一地衣衫和一张人皮面具。
　　“是个男的。”
　　吕归尘语气肯定，然后将眼神投向姬野。
　　眼神交汇间，姬野道：“不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