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三大妈

2、花红柳绿（二）

　　那是大年三十那天，外面鹅毛飞雪，陶府里挂着红灯笼，窗户上贴满了大红窗花，喜气洋洋，年味十足。来往的丫鬟小厮步伐齐整，穿梭在热闹的雪地里，为这冷色添了一抹鲜艳。

　　小厮在前头领着路，陶熹微走在后头，脚下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来。

　　停下步子，陶熹微抬眸。

　　顾嫣站在飞雪里，一张小脸肉嘟嘟，脸也红扑扑的，乌黑的长发编成一条麻花辨，垂到后腰。穿着一件红色大襟棉袄，脚下踩着一双棉布鞋，肩上背着一个洗的发白的包袱，像极了是来陶府当丫鬟的。

　　确实不洋气。

　　有些土。

　　就连小厮也惊讶，眼前的这个丫头真的是老爷让接的二小姐？

　　说什么他也不信。

　　小厮看向陶熹微，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就见陶熹微走到顾嫣跟前，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如同月牙，“你叫什么名字呀？”

　　顾嫣低着头，怯生生的，不敢回答。

　　陶熹微又温柔问了一遍，顾嫣还是没有任何回答，耳尖却慢慢红透了。

　　顾嫣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接到陶府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陶家的二小姐。她不认识陶璟明，不认识这府上的所有人。所以她很怕，怕陌生的一切，也怕自己会被送回去。

　　那个吃人血肉的地方，她实在不想回去。

　　当听到陶熹微清脆的声音时，她觉得是梦，一场触不到的梦。在那个家里她听惯了高声大语，诅咒谩骂。不会这么温柔的。

　　顾嫣咬着嘴唇，始终没有回答。

　　陶熹微皱眉，以为是顾嫣初来乍到难免羞涩，便先让小厮领着顾嫣回听春院休息，再叫张大娘准备一些点心，送去听春院。

　　看着渐渐消失的背影，陶熹微唇畔的笑浓了几分。

　　从回忆里抽身，陶熹微的眸子黯淡下去。

　　难以想象，当初的小姑娘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妩媚动人。甚至，还有些嚣张跋扈。

　　这才是她。

　　她眼里的她。

　　陶熹微站了许久才回去小二楼。

　　夜里飘起小雪来，金灵又来串门。

　　这次是带着瓶瓶罐罐的洋零食来的，拆开两罐让陶熹微分别尝一尝味道怎么样，黑黝黝的眼睛里期待着。

　　海棠将温下去的汤药端过来，提醒着金灵，“小姐要喝药了。金小姐的好意心领了。”

　　金灵摊了摊手，无奈的坐回圆凳上，“唉，本想让你尝个新鲜的。不过你要吃药，那就先吃药吧。明天尝也可以！”

　　这么想着金灵又高兴起来，撑着下巴看着陶熹微，笑呵呵的。

　　喝完汤药，陶熹微表情如旧。

　　这一年多天气里她已经习惯了，习惯苦药伴随的日子。

　　快八点的时候金灵打算回家，刚起身门就开了。进来的人翠围珠裹，富贵逼人。脸上搽着昂贵的脂粉，不显奇怪，反倒美丽。后面跟着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的站着。这人是不是别人，是陶璟明的二房，“王碧春”。

　　对于王碧春的到来，陶熹微不觉稀奇，不咸不淡的问：“二姨娘怎么得空过来？”

　　二姨太走到桌旁坐下，先是拉起陶熹微的手嘘寒问暖了一阵，又说了些有的没的，这才说着自己来的目的，“熹微啊，是这样的。我呢，最近手头有点紧。你也知道，你妹妹熹柔她十天半月不着家，一回来就问我要钱。她要用，我也要用。所以熹微，你看，能不能，给我拿点钱？”

　　二姨太不觉得没有不好意思，毕竟陶熹微手里拿着陶家的大权。不找她要钱，找谁要钱。
　　还没走的金灵听的好不舒服，反驳了句：“熹微也不是开银行的啊！你几天一要钱几天一要钱，谁也吃不消啊！你怎么不去找陶叔叔要？”

　　二姨太眯起眼睛，冲金灵微微一笑，“小孩子就不要管那么多事了。”

　　转过脸来，二姨太就说：“我看那酒楼和凤思楼的生意都挺不错的。几千块也不是什么事吧。”

　　陶熹微没说话。

　　二姨太又说：“就算这些都赚不来多少，赌场总该赚钱吧？老爷也交给你打理了很长一段时间，总有些钱的吧？”

　　火盆里的炭火陷下去一些，二姨太的脸被烤的通红。一点不觉得害臊。

　　海棠默不作声，等着陶熹微吩咐。

　　一杯茶见底，陶熹微慢慢的问：“你要多少？”

　　二姨太眼里闪过一抹喜色，回答道：“熹微啊，你也知道熹柔她花钱大手脚，一两千怎么够。况且我还要和几个太太玩牌，你知道的，牌桌上五千块一两天就没了……”

　　二姨太是个烧钱的，女儿也是个烧钱的。

　　陶熹柔有很多朋友，金发碧眼的洋人、五湖四海的权贵。经常早出晚归。不是去同学家中，便是去舞厅跳舞，在衣食住行上也有了很大的改变，洋派十足。出门总戴着一顶西式帽子，不仅如此，还戴着蕾丝手套。去的时候有车接，来的时候有车送，活的滋润快乐。归根结底，一个字，钱。

　　二姨太要钱。

　　陶熹微挑眉问：“就要吗？”

　　二姨太笑的像只狡黠狐狸，“明天早上也行。”

　　陶熹微没打算和二姨太磨蹭，答应下来，“明天早上我给你写个条子，直接去福叔那边拿钱。”

　　二姨太高兴的眉飞色舞，连连点头，还不忘夸赞几句。

　　陶熹微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二姨太前脚刚走，三姨太后脚就来了。

　　三姨太人淡如菊，做事端庄得体。从不乱花钱，和陶璟明相敬如宾，生了两个女儿。陶凤瑛和陶凤思。

　　陶熹微病着的这段时间一直是三姨太帮忙打理酒楼和凤思楼的生意。每半个月就将账本送来小二楼，请陶熹微过目。

　　她刚从酒楼回来就听丫鬟说王碧春去找陶熹微要钱了，衣服也没换就急急赶来了。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她又来找你要钱啦？”

　　陶熹微点头，“嗯。”

　　三姨太叹了口气，“她还真以为老爷让你管家了。这些生意可都是你自己做起来的，她没资格问你要钱。”

　　陶熹微笑，眼里却是冷冷寒意，“这些都不赚钱。不过是依仗父亲的薄面。”

　　陶家家大势大，有正经生意，也有见不得人的买卖。陶璟明可不是一个大善人，陶熹微就更不是了。尤其是在陶璟明的熏陶下。

　　三姨太喝了口茶，说：“凤思最近不乖，我可能没那么多精力再去帮你打理生意。所以我想先好好照顾凤思。这是我的一个私心。还有一个私心，是顾嫣。我希望你们能和好如初。她只是怕孤单。”

　　陶熹微颔首，都应了下来。

　　三姨太眉开眼笑，拍了拍陶熹微的肩。

　　雪徐徐落下，铺满整个郏阳。

　　二姨太起了个大早，先去福叔那边领了钱，又把自己好好拾掇了一番才要出门。刚走到陶府门口就和顾嫣碰上了。

　　二姨太瞪了一眼顾嫣，打了打衣服上的飞雪，没好气的说：“一大早的真是晦气！”

　　顾嫣不恼不怒，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包烟，取出一根，点燃，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娴熟优雅。她吸了一口，将云雾吐在二姨太脸上。二姨太忙用手扇开烟雾，骂了几句，带着丫鬟气气哼哼的离开。

　　顾嫣觉得没趣，夹烟的手拦了一辆黄包车。

　　黄包车在雪地上慢慢行着，顾嫣哼着小曲，似乎带着几分醉意。

　　雪天路滑，十五分钟的路硬是走了半个小时，顾嫣迷迷糊糊睡着了。

　　陶熹微一下车就看见顾嫣懒懒的坐在黄包车上，双腿交叠，乌黑的卷发散散披着，一双媚眼勾人心魄。风情万种。

　　顾嫣扔给车夫一个大洋，笑容妩媚，“不用找了。”

　　走下黄包车，顾嫣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将玲珑有致的曲线裹住，进了凤思楼。

　　凤思楼是买珠宝首饰的，郏阳的阔太太贵小姐都爱来这里买东西，空手进来，满载而归。顾嫣也喜欢逛，不过，她和别人不同，别人是拿钱买，她是直接拿。喜欢什么就拿什么，从不花一分钱。

　　从退婚的阴霾里走出，顾嫣还是那个顾嫣，自由潇洒。

　　阿六一看是顾嫣来了，马上迎了上去，“二小姐，您今儿要点什么玩意？项链，还是戒指宝石？”

　　阿六是知道顾嫣看不上金银的，因为太俗气。

　　顾嫣上上下下走了一圈，最后在楼上挑了几个新到的珠宝款式，“这个，还有这个，那个，都给我包起来。”

　　阿六一瞧顾嫣最后要的一样东西，眼睛都瞪圆了，竖起大拇指，“二小姐您真是好眼光！这条钻石项链可是法国货！昨个儿刚刚到的！”

　　大颗的钻石快要闪瞎几位贵小姐的眼睛，顾嫣的表情普普通通，甚至还有一丝嫌弃。她确实是嫌弃，这条钻石项链虽华丽，款式也新颖，但美中不足，钻石镶嵌的太多。有一种俗气的感觉。反
　　正她又不是自己戴，送朋友算了。

　　“二小姐，真是好长时间都没见着您了。您最近、还、好、吗。”阿六看着慢慢走过来的陶熹微，站直了身子，规矩起来，话也不敢说了。

　　顾嫣还在云里雾里，忽然感觉脖子一凉，一双纤细如玉的手轻轻触碰。等她反应过来，一条红宝石项链已在眼里出现。

　　“这条项链很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