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美人》雪国森林

20、偃骨山（三）

　　“这是什么意思？”

　　柳生还想问，卫坤仪却早已走开。

　　“但卫姑娘竟夸我正人君子……”他一摸后脑，那就当成奉承了。

　　不管了。

　　听了心情好。

　　不久，四个人就走到那被妖邪祸害之地，樵村渔浦，白烟从囱里徐徐上升，田野却很空旷，无一人在其间干活，这里静谧得充满了生命力，黄桃，绿叶，砖红，麦田在喷张，它很朴实，仿佛就连墙角处的一棵狗尾巴草都坚韧不催。众人从村门口进来，辟邪玉与风邪铛都同时起了反应，每家每户都如此。

　　沈青昭开起天眼，村祠里头正有妖冶之光闪烁。

　　“人都去哪了？”

　　柳生和佟胖子十分着急。

　　沈青昭只道：“都藏起来了，妖怪想用他们做人质，叫我们不敢轻易出手。”

　　柳生问：“那我们怎么办？”

　　“不急。”

　　她说罢，就从怀中掏出一张惊魂符来。

　　这是一种专门令人感到恐惧的东西，就像灵视那般，它会让他们本能地害怕逃命，以此来减少误伤，这符是她师父李昆仑所创的，不要问为什么，听起来很伟大，其实李昆仑根本就是嫌弃做法时总有人在凑热闹。

　　滚滚滚。

　　有什么好看的！

　　这才算李昆仑的真实想法。

　　沈青昭非常鄙夷，虽是师徒关系，但师父品德确实不行，然后她拿来一用。

　　这符果然奏效得极快，“妙！”柳生拍手称快，沈青昭看他一眼。那些躲在四处的村民逐渐冒出头来，各个眼神无光，纷纷逃窜东南西北，很快空村。

　　“是李天师所创的惊魂符么，很厉害嘛。”佟胖子道。

　　清完场子，四人朝前一冲，祠堂里摆得尊神女，仙女环列，破破落落。

　　沈青昭心叹：唉，看来这年头连一个假神都混得不好……

　　他们一经步入，除了正中央那位以外，其余神君皆扭动脖子，四肢，眼珠子。它们复苏了。“这个神女不是真身。”沈青昭说罢，卫坤仪一个踏步，她飞影如幻，还未等他们开始出手，好几个神君俨然破相，千钧一发之际神女臂膀活动，莲盘飞旋！

　　众人一避。

　　沈青昭和柳生身量轻盈，佟胖子却稍显吃力。

　　他跳几下，手扶柱壁已气喘吁吁，几道白弧破开冷气，直逼他头顶而来——“小心！”柳生正有些顾不及时，锃锃几声，寒器噼里啪啦清脆下落！掉在一影间，卫坤仪已立他跟前，三两舞剑，皆已挡掉。

　　佟胖子道：“多，多谢……”

　　卫坤仪却冷冷朝前。

　　“没事吧？”沈青昭过来，大家围在佟胖子旁。他看着走远之人，那副姿态真像极了一个严厉师姐，她不理你，却会救你。

　　只听一声咣啷。

　　神女后仰，四分五裂。

　　卫坤仪踩在废墟之上，她仿佛一个弑神者。沈青昭道：“果然啊，不是真身就是弱，也就只能在山里靠人多称王了。”

　　柳生他们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真身？

　　沈青昭继续道：“坤仪姑娘，它体内枯萎的草也是菟丝子，咱们该回京马上禀报。”

　　卫坤仪默然，取来一张蔷薇方帕，她拂去剑上细泥尘，仿佛那上头沾得神女之血。事成后柳生道谢，“多谢卫姑娘，多谢青出……不对，沈姑娘。”

　　沈青昭只道要取证，叫他们先走。

　　柳生道：“好，那咱们就先走了，二位回到初见之地即领报酬。”

　　***

　　等他们走后，灰云压闷。

　　沈青昭半跪下去，抚得一块破碎红匾，那上头模糊刻有山神之名，残缺着，不容细看。她道：“这铜像背后的真身，极有可能是借神灵名义，来为非作歹，你觉得呢？”

　　卫坤仪正拾起一枯草，是菟丝鬼草，道：“同样。”

　　沈青昭道：“你这么说，是不是因为在去偃骨山前，你受命离开过长安那一次，也和这里很像？”

　　卫坤仪道：“是。”

　　沈青昭道：“那我就大胆推测了，这个草妖伪称神女，受人供奉，朝中定是有谁走火入魔才引她入内！”

　　事实只能如此。

　　卫坤仪摩挲指尖，她盯得野草，容颜镇静。

　　沈青昭是见不惯的，忽然不知为何，想闹一闹她。

　　收拾好几处证据后，沈青昭发现墙角有几株野花，鹅黄，雪白，丁香紫……悄折来，她欢喜步去：“卫姑娘卫姑娘，你瞧我寻见什么了？”

　　卫坤仪道：“什么。”

　　沈青昭道：“花，干净的花。你喜欢白的，我也送你白的，可有一事不大明白，你说一早就想认识我，却只给封灵儿那丫头送礼，那我呢？”

　　卫坤仪一怔，她白皙如玉的脸颊似变红，别开头。

　　她继续去拾鬼草。

　　正好挡住。

　　沈青昭见她又是一阵不理人，不由叹气。

　　“哎，你看，又不理我。从丹街回来后就如此，说一心为我好的人，却不肯让我放下过去结怨，啧啧卫姑娘你这样……”她越说越有委屈，生气道：“岂不是为了拉拢我，才刻意待我好？”

　　卫坤仪道：“不是。”

　　沈青昭一笑：“我当然知道啦，逗你的，那你说说，为什么不让我放下过去？”

　　沈青昭道：“卫姑娘？”

　　沈青昭道：“卫大人……”

　　沈青昭道：“卫、卫坤仪？”

　　卫坤仪转身，很平静道：“青昭，你好吵。”

　　“不吵。”沈青昭道，她一对杏眸极其坚定，好似盘中新鲜的水果，掺和嫩红，就连清香也似活跃的——

　　“我喜欢你，和我说话。”

　　卫坤仪看一眼她，仿佛斟酌。

　　沈青昭道：“对了，你既告诉了我本名，礼尚往来，那我也告诉你，你可知我单名哪一字？”

　　卫坤仪抖了一下蔷薇方帕，将菟丝草拢聚，道：“妙。”

　　沈青昭道：“什么？”

　　卫坤仪道：“妙。”

　　沈青昭道：“听不清楚。”

　　卫坤仪一时不言，许久，她才看着她，不紧不慢道：“沈妙。”

　　沈青昭道：“再叫一声？”

　　卫坤仪再不说了。沈青昭顿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哈！卫姑娘呀，你怎问一句答一句，这么老实啊？狸奴叫喵是喵，你每叫我单字一次，就学它喵一次，我是你养来就撒手不管的狸奴客，你赔我喵叫，于情有理！”

　　卫坤仪理好枯草，她黑发遮貌，但即便如此，也能从那侧影感受乱了方寸。

　　沈青昭一递来包好的菟丝子，柔声道：“不闹你了，给。”

　　此乃妖祸佐证，回京就得上交，她知道卫坤仪非鬼厂恶人，可其他人，却早觊觎那个天赋已久。

　　沈青昭道：“卫姑娘，是不是我帮你们寻到草妖后，你就可放我走了？”

　　卫坤仪道：“彼时就知。”

　　沈青昭道：“若我此刻就要？”

　　卫坤仪将两张方帕一齐收怀，她很平淡：“此事，没那般简单。”

　　沈青昭道：“……”

　　卫坤仪步向神祠外，天色一雨，淅淅沥沥。“真下了？算了就在这歇一会儿。”沈青昭一抬手，碎瓷纷自在半空划一道弧，宝座清净。她坐下去，还给身旁人腾出空位。

　　卫坤仪却不来。

　　她立在门前，见远山，一片细雨中像尊神女。

　　沈青昭感慨：修道之人就会给自己找苦吃。

　　横躺下去，一整个人占在莲座上闭目养神，还好她只是一个民间术士，拿钱办事，不求什么仙风道骨！

　　“你到底要不要这位置？我很好商量的。”

　　沈青昭悄问，卫坤仪竟还无动于衷，真厌极了和她待在一块儿？

　　被冷落了。

　　沈青昭一直看着她，说不出为何，她看人时，很远。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依李昆仑的口气，她清冷洒脱，掌管天下术士；可封灵儿那边，她却又心思细腻，不过短浅交情还会送礼，以此令接近她的自己饱受一顿“提醒”。沈青昭闭眼，不论哪一种，在旁人眼中，她都有一个共同处，冷。

　　沈青昭想着想着就睡了。

　　开天眼无异于伤筋动骨，她一睡不起。雨停后，卫坤仪走过来，一个低身。

　　沈青昭正恬然入梦，卫坤仪眼神变了，撩开一缕发，露出清晰眉眼。

　　“嗯……”沈青昭皱眉，算是梦中惊扰。

　　卫坤仪看着她，谁才是猫？

　　她不是。

　　沈青昭才似那一只猫，柔柔软软，实藏利爪，不忍唤醒。

　　半晌。

　　卫坤仪俯下身，似想更近一点，辩清什么。

　　从外看来，两个姑娘贴得极近。她半跪下去，下巴倚在手背之上。

　　卫坤仪就这样安静地看沈青昭。

　　温热呼吸都扑上来，搅和在一起。在门外立得过久，细雨沾风，她脸上粘得一缕黑发，眼神湿漉漉。

　　沈青昭什么都没发现。

　　黄昏后，卫坤仪在祠堂外立下结界。

　　她以披风遮门，解开白衣，一点点露出背来，在几欲一片光洁时，她侧头，青丝顺滑下去正好遮挡。

　　她背白净，却有蓝色细纹，如横一道道诡枝更添诱姿。

　　拧玉青色瓶，涂抹。

　　换药重系。

　　做好一切后，她撩开长发，雪后松香淡淡地散开。

　　卫坤仪再起身走向宝座，那少女睡得太沉，对此浑然不觉，半晌，随之有手抚来，与耳根子擦肩而过——卫坤仪抬起她一缕发放于鼻前，轻轻一闻，如嗅花庭。

　　“青昭。”

　　那一声极淡地。

　　“你别再丢下我。”

　　远处柳叶青草摇摆，沥沥迷蒙，祠堂外的白色雏花藏在石阶内，它开了，势不可挡，一切都那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