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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雨 ...

  •   上京的春天雨水多,前一天还是春暖花开艳阳天,后一天可能就小雨淅淅沥沥下起来。

      雨水从檐瓦上一溜儿落下,声音错落有致,薛灵致伴着这雨声坐在房中的绣架边上,绣花针从布匹上穿插而过,留下一行行细密整齐的针脚,和半朵海棠花样儿。

      绣花针又露出头来,薛灵致接过针尖,却被刺了一下。一瞬间有滴血渗出,在她白雪似的手指尖上,格外让人心惊。
      薛灵致含住手指,叹了口气。

      在错落的雨声里,似乎有人声由远及近,“小姐,小姐……”

      薛灵致起身往门口去,刚推开门,便看见有德在门口摔了个四仰八叉。

      薛灵致赶忙扶起她,有德眼眶红红,薛灵致以为她是摔疼了,忙问:“没事儿吧,怎么跑得这么急?”

      有德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哭腔:“小姐,我没事儿,没事儿。但是,但徐公子让人抓起来了。”

      雨势忽然大起来,似乎不满足于敲打檐瓦,简直要下进人心里来。薛灵致看着有德一张一合的嘴唇,脑子有一刻的放空,雨滴溅落在地上,又跳到人的裙角,冷冷又凉凉。

      薛灵致拉着有德进门,“先进来,你慢点说,怎么回事?怎么叫让人抓起来了?”

      二人跨过门槛,薛灵致直觉事情重大,看了眼四下无人,合了门,带着有德到桌子边。

      薛灵致给有德倒了杯水,有德猛灌一口,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将听到的消息悉数说给薛灵致听。

      “就是……就是说徐公子在街上打了安王爷,让安王爷给抓进牢里了,说是殴打王爷,对皇家不敬,要把他处决了。”

      有德口中的徐公子,叫徐临,是薛灵致的未婚夫。几日前,他们两家人才见了面,商定了婚期。

      薛灵致转头看自己绣架上绣了一半的嫁衣,心头翻涌,她转过头来看着有德,问:“此事可当真?”

      徐临与她自幼相识,婚约亦是指腹为婚,尽管后来她家里出了那样的事,徐家也没退婚,仍是认了这门婚事,要娶她进门。

      徐临偶有少年意气,但还算沉稳,说他打了安王……

      薛灵致咬着下嘴唇,心头乱糟糟的。

      安王是当今皇帝的叔叔,打小就是个纨绔子弟,横行霸道,仗着自己的身份,没少干些伤天害理的事儿。事儿闹大了,君上也曾经惩戒过几次,但是毕竟是叔父,只能小惩大诫。小惩是小惩,大诫但未必见得。这么些年,安王可未曾收敛过。招惹了他,哪里有什么好下场。

      薛灵致话都带了些颤音,又重复了一遍:“你可确定是真的?”

      有德见自家小姐这样子,也跟着着急,话里话外皆是慌乱:“是真的,大家都在传呢。怎么办啊,小姐?”

      怎么办?

      薛灵致怎么知道怎么办,她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舅父不过是个七品小吏,徐伯父也不过是个丛六品官,背景是指不上的。

      薛灵致手肘搭在桌上,指尖抠着桌沿,指甲都泛白,她另一只手捂着嘴,心道怎么办?

      “徐伯父呢?可求人打点了?”

      或许找找上面的人,破些财打点打点,便能放出来了。她如此想着,安慰自己。

      有德摇摇头,她不过是个丫鬟,哪儿能探听到这么多消息。只好如实说:“我也不知道啊,小姐。”

      薛灵致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看向有德因摔跤而脏污的衣物,道:“你先去换身衣服吧,我晚上问问舅父。”

      有德又抹了把泪,应了声,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才出了门去。

      薛灵致目送有德出了门,才起身走到绣架边,手指抚过半朵海棠花。

      冥冥之中,她感觉自己的命运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她原本的展望,是与徐临成婚,婚后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便算一生安稳了,也对得起死去的父亲和母亲了。

      可是忽然老天一道惊雷,劈段了她原来要走的道路,她的内心惶恐不安,正如此刻门外的雨。

      薛灵致垂眸闭上眼,在心里安慰自己,也许并没有这么坏。或许徐伯父找人打点打点就过去了,或许安王并不是存心要徐临的命,或许……

      忽然一道春雷,打断了她的或许。

      她心一惊,摸着自己的胸膛,无措地看向绣架上的大红嫁衣。

      今日份雨格外地大,连着下了三个时辰,下得天昏地暗的,叫人分不清时辰。

      还是有德敲门叫她,薛灵致才意识到已经到了晚上。

      有德微低着头:“小姐,用晚膳了。”
      薛灵致应了一声,起身跨过门槛,往堂屋去。出门之时,瞥了眼外头的雨,带了把伞。

      有德接过她的伞,边替她撑伞边道:“小姐,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我觉得徐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会平安的。”

      薛灵致嗯了声,虽然撑了伞,雨势太大,还是沾湿了衣角。薛灵致拍了拍身上的雨珠,才进门。

      曹氏已经坐着,见她才来,免不得怨了句:“吃饭还要人喊,真是……”

      她的话未说完,便被旁边的女子拦下:“母亲,今天的猪肉看起来不错。”

      曹氏便接了她的话:“那可不,如今猪肉多贵啊……”

      曹氏是薛灵致的舅母,旁边的女子便是曹氏之女,李成玉。按辈分,李成玉是她的表姐,但薛灵致更多叫她“玉姐姐”。

      薛灵致入了座,喊一声:“玉姐姐,舅母,舅父和大哥呢?”

      曹氏说:“老爷说他今天不回来吃了,成器要晚些,也不必等他,咱们几个先吃吧。”

      薛灵致点头,取了筷子,心里却想着事。她原想同舅父打听打听徐临的事儿,现在却不成了。

      曹氏给薛灵致夹了一筷子猪肉,又给李成玉夹了一筷子猪肉,嘴里念念有词:“唉,老爷啊,没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和徐建一起,商量怎么救他的宝贝儿子去了。”

      徐建便是徐临的父亲,因与她父亲曾共事,薛灵致称徐伯父。

      薛灵致动作一顿,视线落在碗里。

      李成玉胳膊肘捅了捅曹氏:“母亲,您说什么呢?”

      曹氏也意识到说错了话,不过仍是分辩:“干什么,我说错啦?可不是嘛,要不是他宝贝儿子吃饱了撑的,打人家安王殿下,哪有现在的牢狱之灾。明明过不了几天就要成家了,还如此莽撞,我看哪,也是活该。”

      薛灵致垂着头,夹了一筷子米饭塞进嘴里,不语。

      曹氏还要分辩:“你啊也是,你未来夫君都进牢房了,你还吃得下饭……”

      李成玉将碗放桌上一拍,吼道:“母亲!”

      曹氏消了声,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

      薛灵致吃了几口,放下筷子,脸上还是保持着笑:“舅母,玉姐姐我吃饱了,便先走了。”

      薛灵致出了堂屋,有德迎上来,给她撑开伞。有德看得出来自家小姐脸色不好,也沉默不语。

      这会儿功夫,雨势倒弱了下来。

      薛灵致回了房,合上门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稳一稳心神。

      舅母说舅父与徐伯父商量怎么就徐临,可见事情棘手不好办,若是最坏打算……

      薛灵致又一声叹息,眉头皱了又皱,嘴唇咬了又咬,注定一夜难眠。

      翌日。

      薛灵致很早就醒了,有德给她梳妆,看见她两个大黑眼圈,语气心疼:“小姐还是要保重自身啊。”

      薛灵致皮肤白皙,两个大黑眼圈格外地显眼。大黑眼圈往上,是一双勾人的桃花眼。桃花眼往下是小而挺的鼻子,嘴唇却并非樱桃小嘴,唇线分明,一点唇珠,看着总是引人注目。

      有德无数次地想,自家小姐可真是好看,比那些贵女还要好看。她若是个男人,能为小姐豁出命来。

      可惜了,小姐身世不好,嫁给徐公子都算高攀了。要是小姐出身好,便是皇后,也是信手拈来。

      有德给薛灵致认认真真梳好发髻,因为薛灵致说今日要出门。

      薛灵致起身,“走吧。”

      有德跟上薛灵致的脚步,往大门口走。府里一共两架马车,一架老爷要用,另一架少爷要用,她们只能步行出门了。

      原先女子是不准当街抛头露面,不过自从端木姑娘后,这些规矩都被打破了。女子可以当街行走,可抛头露面了,不过多数贵女都不会如此,她们觉得丢份儿。

      薛灵致和有德二人出了李家,往大街上去。

      有德问:“小姐,咱们去哪儿啊?”

      薛灵致答:“清镜司。”

      徐临如今便被关押在清镜司。

      去找徐伯父显然无用,只会添乱,她不如先想办法见上徐临一面,打听清楚事情经过再说。

      有德闻言大惊,清镜司可传闻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小姐,咱们哪里进得去啊。”

      “我带了银钱。”

      “小姐,你哪来的银钱啊……不行啊,小姐,那是夫人给你留的嫁妆……”

      说话之际,有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从薛灵致旁边驶过,马车的帘子被掀起一角,马车里的人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薛灵致,勾了勾嘴角对身边的人低语了几句。

      身边人应了声是,身形便消失不见。

      ————

      清镜司门口。

      阴森之感扑面而来,薛灵致深吸了口气,抬腿向前,礼貌地询问看守。

      “大人,我想探望一个人,可否?”她边说着边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往看守手中塞。

      看守欲拒还迎,二人来回推着那张银钱,“探望谁?”

      “徐临。”

      薛灵致话一出口,看守便变了脸色,将银钱推给薛灵致,冷冰冰道:“清镜司可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何况这人安王下了命令,不准许探望,你走吧。”

      薛灵致软声哀求:“大人您就行行好吧。”

      看守仍是冷冰冰地拒绝:“不行就是不行。”

      薛灵致仍是哀求,又抽了一张银票出来,“您行行好,行个方便吧。”
      看守板着脸,并不伸手。

      许是看她求得可怜,看守终于松口:“你求我没用,我给你指条明路吧。”

      薛灵致眼神炯炯,看向看守。

      看守指了指薛灵致的脸:“凭姑娘这张脸……”

      他话未说尽,又道了两个字:“七爷。”

      上京城秦风楼。

      一曲婉转的琵琶才弹到一半,一个轻佻的男子挑开帘子,大笑对榻上的男人说:“七爷啊七爷,你可欠了我一个好大人情。”

      被称“七爷”的人悠悠抬眼,语气不急不缓,却不怒自威:“哦?赵兄此话何解?”

      赵楼南轻轻拍手,嘴角一勾,却不说破:“过几日你便知道了,人情我先预订了,红玉姑娘,刚才他要听的曲子不弹了,爷要听美人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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