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白》Doffly

23、第二十二章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朋友们，大家上午好……”。

　　西装笔挺的李成精神抖擞地念着奠基仪式的演讲稿，六月的海城，潮湿中带着热气，台下的宾客站在阴影里，跟着讲话的内容不时礼貌性地鼓掌，没去听内容的那部分宾客，则跟着别人的鼓掌声机械性地鼓掌。

　　身着浅蓝色衬衫的黄瑾铭站在人群第一排，他松了松领带，又推了推眼镜，时不时侧目看向入口。

　　陈商尘站在他身边，时不时地抬手看表。

　　“沈寒川那小子怎么给你说的？”黄瑾铭的语气中带着微不可查的愠怒。

　　“你那天自己把邀请函给他的，他不是说一定行？”陈商尘拿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递了一张给黄瑾铭，对方却拒绝了。

　　“糟老头这么记仇？”黄瑾铭暗暗盘算起沈书记如果不来的进程。

　　与此同时，一辆没有牌照的考斯特毫不引人注目地停在了会场门口。一路上都在打喷嚏的沈寒川与一名看不出实际年龄只约莫过了中年的人从车上下来。

　　沈寒川一改平时嚣张跋扈的浮夸富二代穿着，颇为正式地穿了件素色衬衫，让整个人看起来干净了不少，他回头伸了只手：“爸，我扶您。”

　　对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顺势将双手反剪在背后，白了他一眼：“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

　　“这不是麻烦您出来一趟，心里过意不去么。”沈寒川赔笑脸的样子格外的不真切。

　　“你要是真心里过意不去，就好好做好你答应我的事。”

　　“没问题，没问题，您帮我哥们剪彩，我这一周都在家里陪爷爷奶奶吃晚饭，说到做到。”沈寒川在心里暗暗将黄瑾铭杀了几遍，脸上却挂着得体的笑容。

　　两人从后往前走进人群，许是沈书记身上强大的气场引人注目，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小道，让他们得以从容不迫地走到最前。

　　“黄总。”沈寒川快步走到黄瑾铭面前，商业化地伸出了右手。

　　“沈少。”黄瑾铭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转头看向沈书记，“这位想必就是沈书记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哦？你都闻到了些什么？”沈书记的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伸手握住了黄瑾铭的右手，稍稍用力捏了捏。

　　“沈书记，我是上次和您一起出海钓鱼的小陈，还记得我嘛？哈哈哈。”陈商尘觉得场面有些僵硬，尬笑了几声，想缓和一下气氛。
　　“寒川的朋友太多了，不过你比较健谈，让我印象深刻。”沈书记明褒实贬地嘲讽了陈商尘几句，又转回头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黄瑾铭，“你是这边的老总？看起来很年轻嘛。”

　　“呵呵，黄总年轻有为。是我们朋友之间的榜样。”沈寒川也感觉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太友善。

　　“你别演了。”沈书记丝毫不给自己儿子在朋友面前留面子，也毫不掩饰对黄瑾铭的好奇，“黄总，冒昧问一句，您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

　　自己父亲这句没头没脑的问题一下让沈寒川觉得有些尴尬，他看向黄瑾铭，见对方神色毫无变化，只略微顿了一下。

　　“渔民。”黄瑾铭的声音平淡又笃定。

　　“哈哈，那真是年轻有为啊。”沈书记干笑了几声，句末的年轻有为四个四一字一顿，还加了重音。

　　黄瑾铭侧身摆出一个请的手势：“劳您大驾，十分抱歉。马上剪彩了，您先去后台？”

　　沈书记径直去了后台，三人注视着他挺直的背影，良久无言。

　　沈寒川像是有些担心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笑呵呵地说：“没事，老头就是这个德行，熟起来就好了。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在中间当润滑剂么？”

　　“当然，独生子对于老父亲来说可是最大的软肋，而且我们都是小商人而已，以后少给沈书记找点麻烦就行。”黄瑾铭脸上带着笑容，心里却隐隐有些下沉，他默默看了一眼陈商尘，后者正用一侧的牙齿咬着嘴唇。

　　“哈哈哈，晚上，晚上喝几杯酒就熟络了，黄总不是给弟弟开生日宴嘛，正好我也认识认识你弟弟，估计和我年纪差不多吧，以后还可以一起玩。”

　　“嗯，满二十岁，所以办一下。他还小，不懂事，沈少多指点教育才是。”黄瑾铭言语中越来越客套，这是他进入思考的征兆。

　　陈商尘凭借几年来对他的了解，清楚地知道他此时陷在刚才的博弈中无法自拔，便碰了碰沈寒川的手臂：“都是念稿子，没什么好听的，走吧，我带你去附近转转。”

　　商人和政客扳手腕，从来都是商人不占优势，但有所成就的商人会把利益包装成鲜美的苹果，将对方一步步带到自己的世界里，再利用对规则的把控，牢牢地将双方栓在一起。

　　黄瑾铭默默注视着台上换了几轮的发言人，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主持人念出他的名字，才紧了紧领带结，走上了高台。

　　沈书记拿着金色的剪子，站在彩带的正中，黄瑾铭隔着一个身位站在他身边，随着主持人话音落下，一排领导齐刷刷合上剪刀，彩带断成几截，礼炮响起，拉花飞扬在空中，瞬间营造出一片欢腾祥和的景象。

　　黄瑾铭和其余领导挨个握手，并在镜头前留影，沈书记特意留在台上，最后一个和他合影。

　　两人都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因为他们都深知这张照片明天将会出现在各大报纸上，并占据不小的版面。

　　摄影师多照了几张作为备选，闪光灯亮起了好几次，终于摄影师朝他们点了点头。

　　黄瑾铭侧身朝着沈书记微微鞠躬，对方径直转身下了高台。

　　沈寒川在后台等待多时，见自己父亲下来，便笑容灿烂地迎上去：“爸，我们先去酒楼吧。”

　　“我不想去。”沈书记面无表情。

　　“哎呀，你答应我的。”沈寒川拿出小孩撒娇那一套来，揪着他父亲的袖口摇了摇。

　　“下不为例。”沈书记出了老长一口气，向自己的儿子妥协了。

　　老来得子可能都是这样，过分的溺爱让沈寒川的心性始终无法成熟，但作为父亲的沈书记，却也无法真正狠下心来教育他。

　　捏着他的小辫子让他在自己面前卖乖，其实也挺好的，沈书记安慰着自己，脚下的步伐随着沈寒川坐上了黄瑾铭准备的车。

　　黄瑾铭家里，三人围在衣帽间你一言我一语地探讨着生日的主角到底要穿些什么。

　　白洛寻为自己挑了一件白衬衫，六姨递来一个蝴蝶结让他拴上。

　　他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形象，觉得和做调酒师的时候过于接近，拽下了蝴蝶结继续在衣帽间挑选着配饰。

　　李淑芬把黄瑾铭的领带盒子整个端了出来，左挑右选，拿起这条看看，又拿起那条拽一拽，好像都不是十分满意。

　　白洛寻解开衬衫最上方的两颗扣子，想让自己透口气，李淑芬感觉眼前一亮，将他拉过来面朝自己：“别栓了，就这样吧，干净大方，挺好的。”

　　“不栓领带显得不正式。”白洛寻侧头看了看镜子，其实他自己也十分满意现在的造型，但又想起黄瑾铭千丁玲万嘱咐的让自己穿得体面一点，只好叹了口气，挑了根素色的领带卷好了放进包里。

　　“您真的不去么？老板会生气的吧。”白洛寻想到自己要面对黄瑾铭生意场上的那些人，尤其是其中还有一位□□，总觉得背后有些发毛。

　　“他不会的，我从来不去那些地方。”李淑芬带着欣赏的笑容看着白洛寻，仿佛打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一般，眼神里都是溢出的赞美。

　　“那我就先出门了。”白洛寻的语气里带着紧张和兴奋。

　　“嗯，去吧。”

　　“对了”走出几步远的白洛寻突然回头，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您中午的长寿面。”

　　“小白”李淑芬的目光中带着做母亲的人特有的慈爱，“生日快乐。”

　　白洛寻道了谢，摆了摆手，独自开车前往酒楼。

　　晚高峰期间的绕城高速上，一长串的刹车尾灯组成了一幅超长的红色画卷，和天边的落日余晖交相辉映，构成了海城黄昏的风景。

　　白洛寻打开车载蓝牙，挑了自己喜欢的歌，主唱高亢嘹亮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他不由得陶醉在歌声中。

　　兴许是二十年来的头一个生日宴让白洛寻有些开心得过了头，堵车这件一般意义上的倒霉事并没有对他的心情造成任何影响，相反，他开心地跟着音乐唱了起来。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容易满足，或者说，一个生活中吃了太多苦的人，舔到一点甜头就觉得无比幸福。

　　他回忆起黄瑾铭说要给自己办生日宴的那个晚上，一股脑涌上心头的震惊、感动和手足无措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些感觉交叉在一起，将白洛寻推上了云端。

　　他脸上不由自主地挂起了笑容，直到电话铃声响起，才将他拉回现实。

　　“小白。”黄瑾铭的故事里，白洛寻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老板…不是，哥？”白洛寻回了回神，匆忙改了口。

　　“你到了么？”黄瑾铭的语气有些温温的，让听的人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情绪。

　　“嗯……绕城上堵车，但是快了。”白洛寻预感自己要迟到，开始有些慌了。

　　“沈书记已经从工地出发了，你千万不要比他晚到。”黄瑾铭并不想问他为什么这么晚才出门。

　　“嗯，好的。”白洛寻挂了电话，在有些停滞的车流里奋力地挤来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