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白》Doffly

17、第十六章

　　开发区空地上，一部九几年的老式桑塔纳正在晃晃悠悠地绕圈子。

　　“万哥，你看我这漂移，有点味道吧？”白洛寻嬉皮笑脸地拉着手刹转了个弯。

　　小万的烟被惊得掉在了腿上，他手忙脚乱地将烟头从身上拍下去，又拍了白洛寻一把：“你能不能好好学的？不能就滚下去。”

　　“哎哎，万哥，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白洛寻赶紧放下手刹重新起步，稳稳当当地绕着空地开着，“您看我这都练了一周了，老夫人天天在家没人陪，是不是可以出师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闲？我每天来教你开车还要专程去接你一趟，要不是你年龄太大，我都怀疑你是老板的私生子了。”

　　“我倒希望我是哪个老板的私生子，管他私生官生，当个富二代就行。”白洛寻又开始打趣，“不过咱们老板这样的就算了，当他儿子，一个月也见不上几次面。”

　　“你还想有个又有钱又有闲的老子？美得你。”

　　“那是啊，你看电视里那些个有钱人，又帅又有钱还不忙，过得多开心。”白洛寻停下车，模仿电视里的男主角深沉地点了支烟，看着副驾驶的小万。

　　小万推了他一把：“你快醒醒吧，这种电视看多了人容易脑残。你看看咱们老板，成天忙得跟啥似的。我每天早上8点接他出门，晚上送他回家基本都在十二点之后，他要不要累死我不知道，我反正是快累死了。”

　　小万的吐槽一开始就停不下来：“更累的是，他回公司我还要接你练车，苍天啊，还没有加班费。”

　　“我看这工地去年就说要建，到现在还是个空的。你们一天都在忙些啥？”白洛寻对黄瑾铭的工作一直有些好奇。

　　“最近跟着老板把那些有的没的部门都跑了一圈，说是要发意见书了……不是，你管这些做啥，好好陪着老板的娘，每天喝喝茶看看电视多舒服。”小万感觉自己稍微有些话多了，转开了话题。

　　“嗨，我天天过这种喝喝茶看看电视的生活都快过成八十岁的老头了。”白洛寻把驾驶座的椅子往后放了放。

　　“老板不是说……哎，算了，老板下午要和朋友来这边，走吧，和我一起过去，结束了把你们一起送回家。”

　　于是两人将老桑塔纳停在工地保安室附近，下了车。

　　白洛寻看了看自己也曾待过一周的保安室，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看起来比当初的自己还要蔫吧，活像个霜打的茄子。

　　他又看了看围起来的地皮，除了一条土路之外，周边的杂草都快长到半人高了，一想到自己曾经被按在这条土路上，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小万也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对方，就在这条路上，彼时这小子还被老板呼了几巴掌，而此时，就已经成了老板家里的小红人，真是让人不禁感叹时也运也。

　　正在两人都沉迷在自己的思绪之时，一辆7系宝马开到了档杆前，中年保安慢悠悠地问了半天，直到副驾驶座的黄瑾铭伸出头来，才为他们开了档杆。

　　“老板，下午好！”白洛寻拉开副驾驶车门，一脸微笑。

　　黄瑾铭下车，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驾驶座上的陈商尘脸上挂着爽朗的笑容，自己开门下了车：“哎呀我说，铭哥，为什么有人给你开门没人给我开啊，看来我真是来给你当司机的。”

　　白洛寻觉得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小万接过陈商尘的车钥匙，将车停到了开阔一些的地方。

　　黄瑾铭回头笑道：“跟个小屁孩较劲，你说你是不是长不大了？”

　　陈商尘自来熟地拍了拍白洛寻的肩：“小屁孩，今年多大了？”

　　白洛寻习惯性地闪开了对方的手：“马上满二十了，还有，别叫我小屁孩。”
　　“听到没，别叫人家小屁孩。”陈商尘笑出了声。

　　“马上二十？什么时候”黄瑾铭朝白洛寻问道。

　　“下下个月。”

　　陈商尘很少见到黄瑾铭问别人这种私人问题，一时觉得有些有趣，走过去勾着黄瑾铭的肩膀：“铭哥什么时候还关心员工生日了？我八月份的，你买礼物了嘛？”

　　黄瑾铭把他的手从肩膀上丢下来，还嫌弃地拍了拍衣服：“谁要给你买礼物了，走开。”

　　又转头对白洛寻说：“来，认识一下，陈总，以后你可能会常见。”

　　白洛寻一本正经朝着陈商尘鞠了个躬：“陈总好。”

　　陈商尘一副受不起的样子，把白洛寻扯直了：“别总不总的，叫哥。”

　　“好的，陈哥。”

　　黄瑾铭给陈商尘递了支烟，顺便嘲讽了他一句：“跟谁都喜欢称兄道弟，你兄弟怕是多得你都认不全了吧。”

　　“认全他们有什么用，认得你不就行了嘛？”

　　黄瑾铭自觉在斗嘴这件事上赢不过对方，便将话题拉回了正事上：“小白，去后备箱把里面的文件夹拿来。”

　　白洛寻闻言去拿了文件夹递给对方，正想去车上找小万一起等他们，黄瑾铭却说：“没事，你不用回避。”

　　于是他们领着白洛寻，顺着规划总图的路径走进了地里。

　　总图上有几个地方画着红色的圈，他们挨个去转了好半天，白洛寻很疑惑这几个地方和其他地方到底有什么不同，但又没好意思问。

　　走了好几个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些画圈的地方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长着高大的树。

　　三人终于走到最后一个画红圈的地方，陈商尘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摸着一颗约莫有三十米的樟树，又围着树转了几圈，回头问黄瑾铭：“你真想把这些家伙挖出来？”

　　“林业局不让。”黄瑾铭面无表情。

　　“我不是问他们让不让，我问你是不是真的这么想。”

　　“不然呢？重做规划？”黄瑾铭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这最好的朋友，“工期越长，压力越大，最近各个部门的意见书都下来了……而且，我是真的累了。”

　　“你想过这样一棵树要长多久么？”陈商尘不似一般的商人，他有一些感性，在商场上被称为多余的妇人之仁。

　　“我找人估了价，一棵树能卖二十万左右，过几天买家要来实地看树。”黄瑾铭绕开了对方的问题，自顾自地说着。

　　白洛寻按捺着心里的惊讶，走上前摸了摸树皮，抬头看着几欲参天的树冠，树冠的边缘缝隙中，依稀有一些阳光洒下，而树冠的中间，层层叠叠的树叶挡住了几乎所有的光。

　　这种在岁月长河中屹立不倒的生命，总是散发着一股让人敬畏的气息，这让白洛寻有些愣神。

　　“行吧，这两天我给沈寒川打电话，让他去搞这个事情。从上次你生日之后都没怎么找过他了，我抽空约他吃个饭吧。”陈商尘叹了口气，发现白洛寻也在望着树发呆，走到他身前嘿了一声，“小子，想什么呢？你是不是也觉得你老板不该挖了这些树？”

　　“没有。”

　　“人挪活树挪死。但树活不活不是我的问题，我又不是救世主。”黄瑾铭独自转身离去，白洛寻快步跟了上去，只剩下陈商尘在树下又叹了好几口气，才小跑跟上两人的步伐。

　　走出去的路上气氛有些僵硬，白洛寻还沉浸在一棵树值二十万的惊讶之中，也不顾还有旁人在场，问了一句：“老板，买树的客人买去种还是当木材啊？”

　　“我不知道，没问。”黄瑾铭觉得这小子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商尘是个圣母心泛滥的，但黄瑾铭可不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个逐利的商人，从来不关心别人的死活。

　　对于他来说，只要不把自己带到沟里，有什么方法就用什么方法，总顾着这顾着那，把自己当圣母，还不如别做生意了，去开福利机构。

　　白洛寻却并没有领会到黄瑾铭的意思，继续追问着：“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这么粗的木材能值钱，还是这么高的树能值钱？”

　　黄瑾铭突然笑了，合着这小子也满脑子都是钱，枉自己还觉得他也跟陈商尘一样站在道德的高地上：“当然是树值钱啊，你想想你活着挣工资值钱，还是死了称斤卖值钱？傻小子。”

　　“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陈商尘带着玩笑的语气将气氛又暖了起来。

　　“等一下，哪有一家人，小白是我家庭助理。”黄瑾铭对乱拉关系的话题总是反应十分迅速。

　　“家庭助理不也是家里的么？”陈商尘坚决不承认自己的观点有任何问题。

　　他过了几秒又突然歪了歪头说：“等等，他就是你家的家庭助理？卧槽，一直听说你给阿姨找了个助理作伴，我还以为是金屋藏娇，结果是个大小伙子，铭哥，你很可以啊。”

　　“我那小姑奶奶都快上我家拆门了，我还在家里养人？都跟你们一样？”提起这个话题，黄瑾铭就想到了自己的女朋友，不禁觉得人生艰难。

　　他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回到了车上。

　　“晚上一起吃饭吧。”黄瑾铭从副驾驶转过头说。

　　“你居然有空和我吃饭了，不醉不归？”陈商尘的笑容里搀着一些幸灾乐祸。

　　“就今天没安排，好久没一起聊聊了，喝两杯吧。”黄瑾铭想了想最近的行程安排确实太紧，让自己有些透不过气。

　　“老板，不回家吃饭嘛？”白洛寻试探性地问道。

　　“不回，累了。”黄瑾铭一口回绝。

　　“好的，我给六姐发个信息。”白洛寻默默给六姨和李淑芬都编辑了一条自己和老板都不回家吃饭的信息，发出去之后，他看着车窗，突然在想，一直在所有人面前保持体面的黄瑾铭，到底有几分温情是发自真心的。

　　这一个多月以来，自己一直看着他的生活，他对李淑芬不可谓不好，总是千依百顺像个乖宝宝，但很多时候，他又好像并不在意李淑芬的诉求，比如他从不把结婚生子这种一般观念里的人生大事提上日程，也从不过问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母亲都在做些什么，他只是把相处的时刻都营造得十分美好。

　　白洛寻摇了摇头，让自己别去过多揣测老板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