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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取代人类(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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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陌生的先生有一双湛蓝的眼,凝视着阮新。
阮新瞥了一眼,他在看。
阮新又瞥一眼,他怎么还在看?
阮新抿了抿唇:“先生,我……见过您?”说完他又觉得可笑:“我病糊涂了。梦是潜意识的折射,我不可能梦见真实的陌生人,您是我大脑通过拼凑过往记忆创造的形象。”
男人顿了一瞬,唇角微动:“那你在梦里,逻辑也很清晰。”
数理逻辑是阮新从小到大最有自信的事了。
阮新腼腆地微笑:“多谢夸奖。”
男人也不说破,轻笑了一声。
然而下一秒,他突然起身,向阮新迈出一步。
刹那间,纯白色的世界风化成砂砾,远处滔天巨浪咆哮而来,瞬间淹没。
阮新一阵心悸,猛地睁开眼!
冬日的阳光给病房蒙上一层淡金,他骤然坐起,胸腔传来强烈的压迫,咳得眼角泛起泪花。
好像他做了一个梦?
阮新掌根抵着额头,努力回忆,可梦境如潮水,在指缝中流走,只剩一个幻影,好像一只白色的蝴蝶掠过天际。
做梦醒了就忘,不能算记忆力衰退。
阮新并没有多想,揉揉眼睛,习惯性从枕头下面抽出手机。
蜘蛛裂纹屏上,对话框赫然出现:
“您对LinX Inc.执行总裁薛临的汇款1,000,000,000.00元已被退回”
钱包余额:1,000,003,527.00元。
……这位总裁,钱多的要上赶着送人?
*
中午见到医生,阮新拒绝留院检查,被叮嘱好一阵才办了出院手续。
很奇怪,理论上来说,躺了五年应该会浑身虚弱不良于行。可今早一醒来,阮新却觉得自己筋骨舒服极了,连伏案多年的轻微颈椎病都躺没了,
——治疗颈椎病,腰腿疼痛,车撞撞就好了。
阮新自嘲一笑,这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医学疗法。
然而,当他站在大街,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魔幻现实主义。
高楼耸立,巨大的虚空投影播放着广告,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手上戴着圆盘手表,时不时弹出淡蓝色的光幕。
带有LinX的标识的智能设备随处可见,售货机、全息路标地图站牌、公交车站,就连垃圾桶上都有?
阮新走到旁边的全自动煎饼果子机,花十块钱买了瓶水和一个双倍香菜的,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吃了起来,味道很平庸。
他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回想着今早看过的新闻。
当代科技以爆发性的指数型进步,而缔造这个世界的人——LinX执行总裁薛临,频频出现在各大媒体字里行间。
他被印在时代年度人物的封面时,底下有这么一句注解:“掌握人类未来命运钥匙的人。”
而这样的身份地位,绝无可能白白送钱。
薛临别有目的。
阮新走向垃圾桶,只见带着银白色“LinX”标识的筒盖自动翻开,盖里侧有个显示屏。
[检测结果:可回收]
……倒是不用垃圾分类了。
阮新打车直接前往LinX。
规模庞大的集团或许会在市中心建起一栋高楼,但LinX的产业不能用庞大来形容,它占据B城东南的整整一片园区,如同一座城中城。
园区正中心,极具工业美感的高楼拔地而起,LinX的极简银色标识悬在晴空之下。
门禁全自动。
阮新的脸出现在摄像头下,咔哒一声,门就开了……很奇怪。
进了园区,一片突兀的黑色长条石碑首先映入眼,上头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阮新走上前,愕然发现那是一个个人名,生卒年具详。最早的死于七年前,最晚的死于……上个月。
哪家公司会把纪念墓碑列在园区正门口?!
冬风冷飕飕,阮新把下巴缩进衣领里,掏出手机,输入:Linx 墓碑
网页停顿几秒,一排排触目惊心的字弹出:
“薛临宣布LinX未来十年将全力发展核工业”
“LinX公布核工业实验死亡人员名单”
“不要打开潘多拉的魔盒:我们离核爆还有多远?”
“抵制LinX,抵制核战”
阮新顿住,LinX居然开始投核工业这种高危行业。
他恍然想起他的老板,研究所的领头李教授,物理学界的泰斗曾经跟他说:“薛临这个人,要么是利欲熏心,要么天生反人类。”
毕竟薛临是个商人,而核工业是暴利行业,哪个商人不驱利?
阮新走进LinX大厦。
前台需要填写访问表格,他在原因栏里可耻地写下“询问薛总转账十亿的原因”。
很快,就有一个略呆板的声音响起:“请您跟随我来。”
这么快?
阮新惊讶:“薛总同意见我?”
面前的仿生人微笑着点头。
看来薛临的确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但究竟是什么,会值十个亿?
电梯缓缓上升,停在顶层103楼。
LinX内部装修科技感十足,天花板上白色的波纹装饰蔓延到尽头。周围异常安静,仿生人推开门。
空旷的办公室,长桌后,坐着一个男人,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的身影,像是白色荒漠里静默的孤魂。
他双手放在透明的光幕键盘上,半垂眸看着显示器,听见声音后,座椅突然转动,正对着阮新的视线而来——
在这一瞬间,阮新有种“昨日重现”的熟悉感袭上心头。可他十分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薛临,甚至很少注意过他照片上的模样。
薛临长得好看,是那种直观意义上的美。他有一双纯粹的黑眸,唇边时常带笑,但阮新明白,这是怎样令人生畏的笑。
薛临曾这样笑着,回答了记者一个问题:“您认为在未来,机器人会取代人类吗?”
他说:“五年内,LinX会将它变成现实。”
阮新点头:“薛总,下午好。”
话音一落,旁边的空椅主动向阮新移来。
“阮先生,请坐。”薛临温和道,“我看了阮先生提交的表格。”
看来这位薛总喜欢直奔主题。碰巧,阮新也不擅长社交破冰:“那我就直说了。请问您给我十亿的汇款,是想让我做什么?”
薛临顿了顿,目光渐深:“阮先生说笑了,我从没给过你十亿。”
阮新:??
要不是没预约就被很熟练地叫上来。看薛临这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他差点就信了。
阮新感觉自己要严肃一点。
他板起脸,认真道:“请您不要试图欺骗我。”
薛临笑了:“阮先生,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阮新:“……”
电光石火间,阮新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薛临并非在招揽他,而是另有所图呢?
——五年过去,他创造的圈量子引力理论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
如果薛临想利用他对付研究所——先给他打钱,再公布收款截图。
那阮新真是洗也洗不清。
阮新心一沉,皱眉道:“您不必费心。出卖研究所的成果,相当于出卖我自己。”
薛临看了阮新片刻,往椅背上斜斜一靠,修长的手指在光幕键盘上敲击两下。
一张半透明的淡蓝色光幕弹出,铺展在阮新前。
那上面清清楚楚显示着薛临与阮新的转账记录。
第一条:昨天5:33pm,“您已收到 TFDS高能物理研究所研究员阮新的汇款1,000,000,000.00元。”
第二条:“您已退回转账。”
再往前,什么都没有了。
阮新睁大眼,焦糖色的瞳仁里写满了疑惑。
明明是薛临先给他转了十亿?
薛临修长的十指交叉,抵在下颌,笑道:“所以,阮先生给我十个亿,是想让我出卖什么呢?”
阮新:……
休想驴我!
*
电梯缓缓下行,阮新气闷地拨通银行电话,在转接和问询中等到一个结果:
“不好意思先生,经我们这边查证,的确是您先给薛先生转的账。至于您账户中十亿元的来源,现在还有待核实,我们将在十四个工作日内给您答复……”
怎么会有待核实,他手机上明明白白写着转账来自薛临。
不过LinX的人工智能产业顶尖,薛临暗中更改银行系统记录,也不是不可能?
阮新忍住咳嗽,头也不回出了园区大门,
*
TFDS高能物理研究所。
光滑的大理石地砖,木质办公室门紧闭。
敲了三下都无人应,阮新一转身,差点撞上一只巴掌。
“卧槽你怎么突然转身啊吓死我了!”
面前的男性一头黄毛,刺绣飞行员夹克,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
阮新握着手机,退后两步:“……你该问问自己为什么走路不带声音。”
“咋这么早就出院了?”李沙这么抱怨着,嘴却要咧到耳根了,“老板去实验站了,别打电话了没信号。”
“我有急事。”阮新摇头,急匆匆道:“我醒来那天,LinX总裁给我汇款十个亿,我怀疑——”
“——卧槽十个亿?!他看上你了?”李沙两眼发光,上下打量阮新,“薛临?”
阮新幽幽盯着他:“我怀疑他看上我们的实验装置了。”
李沙撇嘴:“是吗……”
他说了一件事。
为了支持阮新的理论,研究所在三年前就开始建造大型加速器——一种试验装置,占地大约有10个足球场那么大。
明天,就是第一次开机。在这个关头收到转账,那还能是巧合?
“得了吧,薛临搞的是核工业,才看不上我们这些见不着回头钱的破铜烂铁。”李沙说,“你要是不放心,我现在去趟实验室。”
阮新:“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小孩子赶紧滚回宿舍睡觉。”李沙一伸手,捞住阮新的脖子,把他往电梯里拖,“我送你回宿舍,你房还留着呢。”
阮新:“我自己回就……”
“你好全没有就知道乱跑?啊?还想怎么乱跑?”
“……”
想起自己就是在宿舍到研究所的路上出的车祸,阮新闭上嘴,没有再反抗。
直到大门口,两人一拍即散。
一路上,李沙对老板骂骂咧咧,却对这几年研究所的事避而不谈
当然,研究所里也只有李沙敢骂老板。因为老板也姓李,职称教授,膝下唯一不孝独子。
实验室的宿舍全都是单人间,条件还算不错,楼是老楼,翻修过几次,蓝墙灰门,看上去挺漂亮,和记忆里的有所不同。
阮新住一楼。
他将手指贴在灰色门柄上,指纹锁解锁,熟悉的“嘀嘀”——
另一道声音同时响起:“阮师弟?”
阮新偏头。
大楼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大鼻头上有一颗痣。
那人几步上前,嘴唇微微颤抖,又转瞬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出院的?怎么没来联系我们?”
阮新只是点头:“你好,吴凯。”
三年研究所生活,他埋头搞研究,很少见吴凯。而从前的吴凯就像大众印象里的科研狗,木讷,不喜欢社交。
他们没什么交情,阮新也说不上厌恶他,只是有点难过。
或许命运就爱作弄人。
似是感受到阮新的情绪有些低落,吴凯面露遗憾,艰难道:“阮新,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见到我,你是最先提出圈量子引力论的人。普朗克奖,最应该是你拿。”
“这不怪你。”阮新捏着门柄,“你能看懂我的方程,还能同时改进理论和实验,这个奖是你应得的。”
“……那就好,那就好。”吴凯的鼻息沉重,呼出一口气,双肩松垮下来,好像卸下什么包袱,“你那么聪明,又年轻,未来有的是机会。”
阮新平静嗯了声:“那你先忙,我回去休息了。”
他刚要推门——
“等!等等……”吴凯说,“明天,明天加速器就要第一次启动了。你,你要不要去看?我可以带你去。”
阮新沉默一瞬:“实验站在哪里?”
“在东郊,我给你发地址。”吴凯赶忙掏出手机。
——那是一块崭新的通讯设备,LinX出品,光内连技术,触屏后弹出淡蓝色的透明光幕,科幻感十足。
人们为了区别它和老式手机,称其为光脑。
阮新看了看自己屏幕碎成蜘蛛网的旧手机。
很显然,吴凯也注意到阮新的破手机,露出一个笑:“我拿了普朗克奖后……科研经费比较充裕,有了自己的实验室。你,你可以来我这里。”
言下之意,就是想给阮新提供一份工作。
阮新咳了咳:“谢谢,我觉得在这里就很好。我可能也做不了几年了。”
吴凯脸色一变,讪笑道:“啊……对,搞物理不挣钱,转行搞金融或者软件架构挣钱多了。”
阮新敷衍地笑了笑。
看来吴凯不知道他得了肺癌。
拿到时间地址,阮新转身进屋。
门锁咔嗒。
一片寂静。
白墙,单人床,浅木色书桌椅子,书架。
阮新的房间就和他二十多年的人生差不多,简单,甚至单调。
冬日的阳光洒在手背上,火辣辣的。仿佛这五年的岁月在此处静止,他收到审批通过的消息还在昨日。
在他车祸后,应该有人定期打扫房间。
走时平铺在床上的A4草稿纸被收起,整整齐齐摞成一塌,被一副金色细边圆眼镜压在桌上。
五年了,草稿的边角已泛黄。
阮新挑起眼镜戴上,笑着,抚上那草稿,一张张捻过。
铅笔的字迹经过阳光的暴晒,变得浅淡而温柔。
这是他的心血,是他千百个夜里,于孤灯下仰望满天星辰的梦想。
可惜,结束了。
阮新慢慢地,捻到最后一页,苍白嶙峋的指节突然顿住!
——草稿纸,少了两张。
阮新的记忆力超群,基本属于过目不忘。他清晰地记得,在车祸的前一天,他把理论和实验的改进方式写了下来。但由于申请已经递交,他并没有及时上报。
取出手机,阮新快速登录研究所内部账户,下载吴凯的论文。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科研风格和解题思路。
阮新一行行看下去,手捏的越来越紧。
屏幕上,白底黑字,吴凯论文里的论述和逻辑他再熟悉不过。
那些方程和推导方式,根本就出自他的草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2-13 11:13:44~2020-02-14 19:2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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