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作孽哭着还》长灯青墨

20、口唇哀昔

　　这条漫漫长途路着实令人绝望，绝望到感觉无论如何都跑不到尽头，因为，每迈一步都是新的起点。

　　无尽幽黑中，颜夜气喘吁吁埋头狂奔，咬牙切齿却不停步。

　　抬头仰望是黑，目视前方是黑，几千次几万次回眸是黑......但是不能停。一旦停下来，就真的，再也跑不动了！

　　已经记不清是从何时起，追逐光亮成了自己心之所向，相信总有那么一天，有人在前方伸手接住他。那个时候，他只需要把手递过去。

　　忽来一阵风吹过发鬓，碎发在前额纷扬，颜夜终于不再跑了。他双手扶着膝盖，弯腰微喘，眼神却直直看着前方两手环抱小腿的少年。

　　尽管只是瞅了一眼，颜夜还是被这人可怖的外形震惊了一下。那似乎已经不能用营养不良来形容了，皮肤松松垮垮地耷拉在骨头上，说是饿死鬼也不为过。他沉沉地坐在地上，浑不在意自己挡了别人的去路。下巴垫在膝盖上，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脚背，好像是在特地等人。

　　不知不觉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觉察异状，少年缓慢抬起了头。死气沉沉的面孔暴露在颜夜的面前。

　　纵是已经瘦得脱相，却不难看出，这小孩儿的五官，隐约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颜夜脑中闪过一张沉静温柔的面孔，和眼前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看到颜夜后，少年的瞳孔显现出了一丝光彩，如同眼眶溢出泪水，一脸的不可思议。喃喃出声：“老师。”

　　颜夜矮下身，望进他眼中，沉着道：“你为什么坐在这儿？”

　　听言，那少年突然神色极其痛苦地垂下头，捂住眼，似乎不忍心去思考。他真的好瘦，手指有如霜冻鸡爪，瞧得人忍不住心口发疼。少年声音艰涩道：“......老师一直不回来，我害怕，你不要我了。我明明......那么的，珍惜老师！如果没有老师的出现，我就不会这么难受！！！”

　　颜夜哪里不知他是何意，沉默了一会儿，微微叹气。道：“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的嘛，在重复相遇又离别中不断地度过，我们没办法改变。所以，我们要习惯啊。”放缓语音，道，“尔见，不要让离别打败你。”

　　终究师生一场，颜夜可以忘记在帝黑经历的事，忘记里面的人，唯独他的学生，无论如何也没法遗忘。

　　颜夜沧桑望了会儿天，心想：我能怎么办呢，我也很无奈，一切都是时辰的错啊！

　　闻言，少年疯狂地摇头，不多时，泪水从指缝间挤出，仿佛是不想让颜夜看到自己哭泣，双手隐藏着不住流泪的眼睛。

　　“没有老师的日子，我的人生就没有任何意义。在那种地狱里生活，有时候坚持不住我就想结束自己......但只要有你在，有你在身边，我就无所畏惧！可是你为什么要走？老师教教我，我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颜夜！”

　　身后忽来一声暴喝。颜夜被猝不及防点了名，转首望去，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喊他的人双手抱臂，摆着一副十分亲切的司马脸。颜夜喜出望外道“叶凌！”想也不想，起身就走。

　　雪白的衣角在少年眼前一晃而过，他伸手去抓，却不想抓了个空。眼中顿时盛满惊怖，一个劲地摇头，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你又要丢下我！！！”

　　“有完没完!不要再说了！” 颜夜回头瞪他，脸现黑气。下一刻，满腔的不耐烦消失在对方丢了魂的神情里。那少年已经完全听不进他说话了，抓着自己皱巴巴的脸皮往下扯，重复着同一句话。

　　“你又不要我了，又不要我了......”

　　疯了!

　　已经了万念俱灰，他的手劲也越来越大，只见脸皮被他扯出了裂纹，血浆喷溅，双瞳上翻。

　　嘶拉！

　　竟硬生生把自己的脸皮一扯两半！

　　人不人鬼不鬼，血崩肉溅！

　　颜夜猛地掀起眼皮，冷汗未止。神志回笼，发觉身下并不是很硌，而自己正被一人锁在怀里。

　　眼前的黑衣人正一手轻托他后颈，一手捏着他下颌，垂目蹙眉，与他深吻。颜夜仰面朝上，温凉气息不断地灌入喉腔，流转遍身。

　　感觉到怀中人嘴唇稍动，邱觉微微抬头，嘴唇离开了颜夜。

　　两人久久都未回神。不知是不是太匪夷所思，颜夜目光呆滞地任由自己躺在邱觉怀里。许久，讷讷地哑声道：“你在......做什么？”

　　被他一问，邱觉微张口齿，眼中隐隐有黑光闪动。却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神情一凝，手脚并用忙甩开颜夜，言简意赅道：“救你。”

　　后脑勺冷不丁磕到地上，颜夜嘶了一声，手掌扶地，费力抬起上半身，只觉得浑身都湿湿嗒嗒的，酸痛难耐。他用手扶着眩晕的额头，观察四周。

　　四面八方一片昏沉，视物不清，隐隐可听得到滴水声，手挨着的地方湿漉漉的，泛着一股浓浓的潮味，大概是类似洞穴一样的地方。颜夜刚要说话，忽而一声破水之响，好像有人从水里钻了出来，接着传来了魏文秀的声音:“颜夜哥？你醒啦，真是太好了!”

　　说着就往这边走，颜夜心弦松了又紧，怒喝道:“你敢过来!”手背到身后就要运转异能。邱觉瞥他一眼，低笑道:“怕什么？你的异能早就封住了，不然我会留你到现在吗？”

　　颜夜试着驱动一番，果然毫无效果。就算有异能，让这样的他以一敌二，也并不轻松。看清了当下情形，颜夜重重唉了一声，重新栽了回去，四脚八叉，做出任受宰割的姿势。

　　上方，江浪翻滚拍岸声不绝于耳，而他们，应该正处于水下某个位置。也不知邱觉上哪找到这个避难之地的，神奇。颜夜是没想到魏文秀能忠诚到这个地步，居然也跟着跳了下来。这个蠢货，帝黑还真是缺他一席之地，不去那儿干活，太太可惜。

　　想到此处，颜夜又有些困惑，不禁琢磨起来。邱觉到底给了魏文秀什么好处，能让他这么死心塌地地追随。

　　不得不承认，邱觉的运气是比他好，他当初就没遇到过这种人。

　　等等！不会是，他俩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胡思乱想天马行空了一阵，颜夜被自己搞得无故烦躁，在地上啊啊啊来回打滚。吓得魏文秀连滚带爬扑到他脚边，惊慌无措地安慰道:“颜夜哥!你冷静一下!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不会困太久的!我，我保证!”

　　这时，靠在墙壁上正陷入沉思的邱觉，啧了下舌，大步走来，一把捞起颜夜的衣领，迫使他抬起上半身。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再嚷，我就一次性让你嚷到天昏地暗。”

　　嘶！老腰要折.....

　　颜夜抓着邱觉的手臂，心道来吧来吧破罐子破摔！愤愤道，“我偏不，你杀了我得了，干什么互相折磨？哈，水里那一刀你后悔没捅死我吧？现在假惺惺的装什么大头蒜？不嫌恶心？”

　　“什么刀？”邱觉一愣，立刻皱眉斜向魏文秀，哪知，魏文秀比他还懵。

　　魏文秀显然是对此事豪不知情。见况，颜夜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邱觉脸上更加阴沉，提高音量，质问，“哪来的刀！”他面色冷然，光是看着就让人满身发憷，贴近了更加地无从面对。然而，颜夜目光始终未曾挪移，抿住唇跟他对视，叫他心虚。缓缓地举起了那只没有掌纹的左手。

　　魏文秀抽凉了一口气。

　　这只手骨瘦白皙，唯独中间横亘着一条血肉模糊、参差不齐的裂口。颜夜夺刀的力道不小，就算现在止住了血，伤口也很是骇人。本来没有掌纹的手就够惨不忍睹了，这一刀下来，别提多可怖。颜夜狞笑道：“你说哪儿来的刀？我是不是还得庆幸邱督导没有催动异能？否则我现在就该伤口不愈血流而亡了吧，可惜了了。”

　　邱觉默然片刻，甩掉颜夜的衣领，将他掼倒在地，道：“我为什么非要你的命？你身上价值连城，带回帝黑才能发挥出绝对作用，清夷司根本不配用你。”又道，“我若想对谁动手，还用得着刀吗？看来，是别的什么人想要前辈的命了。”说完不再理他，微一侧首，语焉不详道，“他们走了吗？”

　　魏文秀摇了摇头：“帝黑帝清把帝江包围了，鬼......快要和他们打起来了，局势很不乐观。老板，你说他们会翻江找人吗？”

　　颜夜沉思：是啊，邱觉说的没错。他想要谁死，根本用不着这么墨迹，走这么多程序。往往是一击毙命，不留机会。

　　那不是他，不是魏文秀，那团黑雾会是谁？

　　有没有可能，是他非常熟悉的人？等等，用黑雾遮住自己……不就是为了不让他认出脸来吗？！但看那东西出手也不怎么快准狠，似乎没多少实战经验——会是谁？会是谁！

　　跟颜夜结过仇的人不说一千，也有八百。迄今为止，却是没几个人真的来找他寻仇，除非像邱觉这样不怕事的。

　　想着，身体忽然觉得冰凉且滑腻，一低头，道道血绫缠上了他的肢体，令之站直，又扭了颜夜的双手铐到腰后，推着他的身体朝洞穴深处走去。可颜夜刚溺了水，哪儿还有走的力气？他喘了口气，只虚虚地迈出一步，便低骂道：“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脸即将亲吻大地。

　　“颜夜哥！”

　　这一摔，意外的没摔在地上。可是，比之更要命的，是摔在邱觉怀里啊！

　　直接把脸按怀里了我擦擦擦！不要太刺激！

　　颜夜挣扎片刻，没挣开，只觉得身子轻轻一歪。他睁眼一看，当下一口二十六年陈年老坛血夺口而出！

　　我靠我靠公主抱受不起！

　　微臣惶恐！微臣何德何能！

　　别以为你绑了我的嘴我就发不出声了！！

　　好吧真的发不出了！

　　颜夜万分不安，趁邱觉没在看他，便从他手臂的一端露出半张脸，微显紧张地瞅了眼跟在末尾的魏文秀，发现这蠢蛋呆呆愣愣地望着他们，还不知所以然地歪了歪头。颜夜不忍心看了，直道可怜。

　　如此小小年纪就学会玩弄良家少年，不禁又是啧啧两声。

　　真是丢人丢到家。不管是被带回帝黑，还是重回清夷，这一次，大概，都免不了地遭人一顿挖苦嘲笑。颜夜缩回脑袋，不想思索更多。

　　耳朵里的通讯球被邱觉两指一夹捏碎了，异能也被他封印了，如若体力恢复得快，情势或许还有一线逆转的可能，这个状况，颜夜算是彻底和清夷失联了。无论他怎么反抗都是无果的，那就没必要浪费时间反抗了。颜夜有些乏力地阖上了眼皮。

　　不知是不是周身太温暖，还是背上和膝弯下的手抄得太平稳，让人不自觉的有所松懈。颜夜的胸口徐徐升起一丝说不清的微妙。

　　他恍惚地觉得那些缠绕在身上像蛇一样冰滑的东西，似乎正散发着热度。似流水，又似丝绸，穿插在胸腹腿臂之间，仿佛在给他轻柔地按摩。

　　见况，背上的手臂把他收紧了一些，他的头也随之一晃，湿哒哒地歪在了怀里慢慢睡着。

　　过了许久，忽闻帝江的翻浪声比之前更响更震，简直像是将它掀翻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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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OK，第一卷顺利结束啦，感谢大家耐心地看到这里，听我讲故事。第二卷为过去时，这次是颜老师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