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值得歌颂的时代》木羞木修

46、第 46 章

　　“这钥匙你拿着，”林羡将一把钥匙递给小鹏，“这是一套Loft小公寓，以后回市里就到这里住吧。”
　　“啊？”小鹏愣了，今天工地那边有人回总公司这边办事，他就跟车回来了一趟，“不用，我自己租房就行，再说平时我住工地宿舍啊。”
　　“拿着吧，”林羡说，“买了好多年了，跟他们瞎凑热闹买的，空着也是空着。”
　　“那…”小鹏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谢谢，姐。”
　　“一会儿让小徐安排人带你过去，”林羡说，“家具都有，卫生也让家政打扫过了，看看还缺什么，告诉小徐就行。”
　　“不用，不用，”小鹏说，“我自己弄就行。”
　　“行吧，随便你，”林羡又问，“过年，你回家吗？”
　　“回吧。”小鹏说，“工地反正过年也停工。
　　“嗯。”林羡应了声。
　　小鹏没说话，拿着钥匙喏喏的站在那里没动。
　　“还有事吗？”林羡问。
　　“就，就，”小鹏结结巴巴的说，“有个事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一下。”
　　“坐下说。”林羡坐直了，准备认真听。
　　“就，”小鹏还是有点犹豫，“我们工地用的混凝土…”
　　“怎么？”林羡问，“质量有问题？”
　　“没！”小鹏赶紧说，“质量没问题，就是我看了决算单，比外面贵好多啊。”
　　“哦。”林羡听完，又靠在了椅子里。
　　“就…”小鹏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是不是有人从中间捣鬼啊？”
　　“嗯，”林羡看不出脸上什么表情，“我知道。”
　　小鹏听到林羡说的是‘我知道’而不是‘我知道了’，震惊的合不拢嘴。
　　为什么？！
　　“监理还管审核预决算吗？”林羡问。
　　“不，不管。”小鹏答。
　　“那就干好自己的事，不要管别的。”林羡还是淡淡的说。
　　“…哦。”小鹏有点拿不准林羡的态度。
　　林羡看着他，沉吟了一会儿，感觉如果不表个态，会打击到孩子，毕竟纯真和正直是没错的，说，“这事我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或者你看到的不是全貌，所以，不要质疑你们齐总，这件事没问题。”
　　“哦，”小鹏感觉有点羞愧，“对不起。”
　　“没有对不起，”林羡说，“正直是优秀的品质。”
　　“哦。”小鹏不好意思的用手揉了揉鼻子。
　　林羡看着小鹏，觉得那种属于年轻人的青涩单纯挺可爱的，不知该好好保护这份青涩还是让他成熟点才算保护，“看过《老残游记》吗？”林羡问。
　　“啊？”小鹏有点懵，“是书吗？”
　　“嗯。”林羡说。
　　“没，”小鹏笑笑说，“没看过。”
　　“抽空可以看看，”林羡说，“挺有意思的，做事要知变通，能变通，有正面开杠的勇气，也要有借力打力的智慧。”
　　“哦，好。”小鹏还是没明白林羡的意思，怎么就说到让他读书上了。

　　送走小鹏，林羡看着窗外想，这次海淡这个项目挺让她意外的，建设投资并不大，后期生产出淡水直接并入市政管网，政府买单，是个长期稳定的盈利点。前期竞标时也没遇到什么有竞争力的对手，毕竟科技含量还是挺高的，智林前期引入西班牙的技术可以说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水处理技术了，一切都很顺利，可没想到却差点在地方民风上翻车。
　　前期用青石稳住当地村民，有一半算是运气，托那些青石的福，前期场平很顺利，为了抢石头，那些村民比正主还着急，上次去看，为帮工地上应付环保督查，五码头村的竟然自己花钱买了小型雾化炮，大有不分昼夜，只争朝夕之感，把前期耽误的工期都抢回来了。
　　可后续呢，春节前场平全部结束，没石头可挖了，工地又会陷入被动。往远了说，建成后运营生产时呢？水厂建在这块地界上，这种矛盾似乎就无穷无尽。
　　矛盾总要解决，这种矛盾正面开杠根本无从使力，还一不小心就会被媒体给你扣个欺压弱势群体的帽子，让你陷入更被动的局面。
　　唯有借力打力，方能脱困。
　　因此，林羡找了当地江湖上颇有头脸的人物，跟他合作。这个年代谁也不会傻到直接给钱求保护，这样给钱的、拿钱的都涉黑。
　　让这大哥供应施工要用的混凝土，价格当然比正常要高，高出的部分，就算是保护费了。
　　这个保护费不是要他派人来工地护卫，而是买的这大哥的面子，从此这个项目就得算是大哥的买卖，用他的话说，这个地界上有谁敢动我的买卖？
　　但这毕竟只是请了个大妖，来镇小妖，没有大神镇着，后期投产运营后还是麻烦。
　　因此，通过媒体报道，把这个项目硬和大神挂上了，这个大神就是市发改委主任于正新。
　　于正新曾经在这个县里干过县委书记，虽然走了很多年，但其余威不言自明，前几天电视台的报道把这个项目从战略意义上拔的很高，又适时的采访了一下他，硬生生就成了他的政绩。
　　林羡想想就想笑，这他妈就是给他来了个碰瓷，只不过别人碰瓷是讹钱，自己碰这个瓷是白送政绩。
　　有大神和大妖的护持，这个项目应该能消停了。

　　目前智林算是一切顺利，应该能让人过个好年。
　　虽然林羡对过年并没什么特别的期盼。
　　只有跟林川两个人的年，过的也没什么劲。
　　这几年都是跟林川出国找个地方度假，就算把年过了。
　　林川一个星期前就放假了，但说是要跟大三的师哥们搞什么社会实践，一直没回来。
　　今天才说，都完事了，要回家。
　　林羡早早让大成把她送回去，候着这位小爷。
　　“妈，”林川一回来就不大高兴，“谁让你叫李阿姨她们去给我收拾宿舍了？”
　　“放假了，”林羡说，“不把宿舍收拾出来，开学回去还怎么住啊？”
　　“我这句话的重点是别让李阿姨她们去收拾。”林川说。
　　“不是？”林羡从厨房出来看着他，“难道让我去给你收拾啊？”
　　“我自己收拾。”林川往沙发上一坐说。
　　“行，”林羡指着从宿舍打包回来的被褥说，“你自己把这些洗了。”
　　林川瞪着这包东西看了半天说：“不会拆。”
　　“还是啊？！”林羡吼了他一嗓子，继续进去做饭。
　　“哎呀！”林川烦躁的蹬蹬的往楼上他的房间跑去，“你怎么不懂呢？”
　　“唉。”林羡盯着烤箱旋转的叉烧叹了口气，怎么这么沟通不了呢？
　　饭做好了，喊了好几遍，林川才从楼上下来。
　　“今年过年我们还去瑞士滑雪吧？”林羡边给他盛汤边说，“换个地方，去雪朗峰，据说是007的取景地呢，温泉也好，去年去的那地儿，雪场还行，温泉太次了…”
　　“妈，”林川打断她，“我，我今年不想去滑雪了。”
　　“嗯？”林羡抬头看他一眼，“你去年不是说，今年要把单板练出来吗？”
　　“今年不太想去了。”林川说的有点犹豫。
　　“…行啊，”林羡说，“你说去哪儿，妈无所谓。”
　　“我，我想去贵州。”林川说。
　　“贵州？”林羡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嗯。”林川说。
　　“…也行，”林羡还是搞不清状况，“这个季节去贵州就是不知道风景怎么样，正好，跟你马伯伯一块儿在安顺买的度假别墅，一次都没去过呢，我赶紧找人收拾收拾，也不知能不能直接住。”
　　“妈，”林川感觉说的有点艰难，“我是想跟晓辉一起回他老家。”
　　“啊？”林羡感觉更懵了，“跟晓辉回他老家？”
　　“对啊，”林川说，“他老家贵州的。”
　　“跟他回去过年？”林羡问。
　　“嗯。”林川点头。
　　“为什么？”林羡还是转不过来弯。
　　“体验不一样的生活，感受不一样的人生，”林川看着她说，“我这样说您懂吗？”
　　“…字面意思理解，就，还是…”林羡还是感觉很懵，“为什么？”
　　“哎呀，什么为什么啊？”林川有点烦，“就是要去看看别人的世界，我不知道的世界。”
　　“啊，看世界的方式很多啊，”林羡还是不很理解，“就你…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啊？”
　　林川想了半天，重新开口的时候，换上了一种让林羡觉得很陌生的口气，“我这学期跟着大三的师哥们参加社会实践，他们做的调研报告是‘公民对自身合法权益被侵害的忍耐程度与什么有关？’我接触了不同的人，发现原来我一直生活在一个玻璃罩子里，这个罩子里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可这个世界不是只有这个玻璃罩子，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也没有这个玻璃罩子保护着，”林川歇了口气，继续认真的组织着语言，“我可能还做不到在玻璃罩子外面生存，但起码去玻璃罩子外面看看，您懂我意思吗？”
　　“…懂了。”林羡感到有点震撼，她从没想过，林川有一天会想这么多。
　　“妈，我知道这个玻璃罩子是你给我打造的，”林川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看林羡，“谢谢你。”
　　“…说这个干吗？”林羡突然让林川这句话说的眼窝有点发酸，这种风格的对话让她有点不习惯。
　　“能让我到玻璃罩子外面看看吗？”林川诚恳的问。
　　“啊，”林羡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行吧，妈妈从来没想过干涉你、控制你什么，只是还不习惯你已经长大了而已。”
　　“谢谢老妈。”林川说的很真诚。
　　“…行吧。”林羡无声的叹了口气。
　　默默的吃了会儿饭，林羡让自己消化了下刚才的谈话，半天才缓缓的开口问，“什么时候走？”
　　“腊月二十五吧，”林川说，“这几天晓辉打工的那个辅导学校还有课。”
　　“腊月二十五？”林羡拿起手机看了眼日期，“这不就是后天？我赶紧让人给你们订机票。”
　　“妈！”林川叫完这声就瞪着眼看她。
　　“啊，啊，”林羡明白过来这是让自己别管，“你们自己订？那得抓紧，春运可不那么容易买票的。”
　　“我们已经定好火车票了。”林川说。
　　“坐高铁去啊？得多少个小时啊？太累了吧。”林羡想拿手机查查。
　　“不是高铁，是普快。”林川说。
　　“啊？！”林羡惊着了。
　　“您能别操心了吗？”林川又有点想烦。
　　“…行吧。”林羡不想破坏刚培养起来的那点气氛。

　　“哎，你说林川他们这些小孩儿脑子里都想什么啊？”林羡泡在温泉里跟方慧聊着，“不过你们家苏琪养的没那么费劲，从小就听话。”
　　“他说去贵州过年，你就让他去了啊？”方慧往林羡这边凑了凑说。
　　“不然呢？”林羡说着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不知这会儿到哪了。”
　　“不是昨天走的吗？”方慧问。
　　“啊，”林羡懒洋洋的说，“坐火车走的，还是普快，我查了下，得30多个小时，这会儿还到不了呢。”
　　“男孩子，”方慧说，“吃点苦不算啥。”
　　“感情不是你亲生的。”林羡翻了个白眼。
　　“行，”方慧又蹭了回去，“就你家是亲生的。”
　　林羡愣了愣，但马上恢复了自然。
　　“你以后别给琪琪买那么贵的包了，”方慧说，“惯坏了。”
　　“女孩子就得富养，”林羡站起来，“把琪琪叫进来吃点东西，在外面都晒黑了。”
　　“你想没想过你家林川为什么这么拧巴？”方慧说。
　　“谁知道啊？”林羡说，“我要是知道我还这么纠结吗？”
　　“所有孩子身上的问题都出在父母身上，”方慧说，“你同意吗？”
　　“林川没爸，就是所有问题都在我身上呗？”林羡坐躺椅上喝了口茶说。
　　“你从小就往拧巴里养的，他可不就越长越拧巴呗？”方慧说。
　　“此话怎讲？”林羡没明白。
　　“从小你就怕把他养成个纨绔子弟，”方慧也从池子里上来，走到林羡旁边说，“并且一直在这方面特别较劲。”
　　“啊，”林羡说，“哪个当妈的想把孩子养成纨绔子弟啊？”
　　“别人是不想，你是怕，”方慧一脸认真的说，“这个在度上就有很大差别了好吗？”
　　“让你绕晕了，”林羡说，“说人话。”
　　“你从小想把他当普通人家的孩子养，但你知道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养吗？”方慧看着她说，“普通人家像他那么大的孩子，还在为换个手机跟家里死磨硬泡，偷着买双AJ球鞋都得吃好几个月方便面攒钱，你随随便便就是几万块钱的限量版跑鞋甩给他，放假就去阿尔卑斯山滑雪，去布拉格喂鸽子，这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养法吗？”
　　“我们没去布拉格喂鸽子。”林羡想辩解一下。
　　“听重点！”方慧接着说，“你们那个圈子里跟他同龄的孩子这时候在干什么呢？要不就被家里早早送到了国外，没在国外的也在贵族学校上学，玩的都是超跑，交着网红女朋友，林川能跟他们玩一块儿吗？”
　　林羡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一个穷孩子在学校会受到欺负，可一个混在普通孩子堆里林川这种孩子也会受到排挤的，”方慧说，“所以，他没什么朋友，所以他越来越拧巴。”
　　方慧说的无可辩驳。
　　林羡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整个人都被挫败感狠狠的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