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逐青》双葵镇魂

3、叁、

　　第二次上路，心境却大不一样。
　　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我会梦到龙阳将段红袖杀掉之后，将她的血滴在剑上，而段红袖则面目狰狞。
　　青儿无法得知我半夜会吓得尖叫起来的原因，她只能归咎于我中邪而告诉段紫陌。
　　虽然不符合规矩，段紫陌每天晚上都会上马车陪我。
　　但我不想理他，我认为一个人冷血到连看到自己妹妹那样的惨状居然还无动于衷的人是个魔鬼。他没有心，他比我想象中的更冷血。
　　尽管我不和他说话，但这丝毫没有打击到他愿意照顾我的积极性。
　　他将毯子盖在我身上，拉住我的手给我哼着富有姜国风情的民谣。如果不是早就知道段紫陌是什么样的为人，我肯定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了。
　　半个月之后，我踏上了齐国国都，长安城。
　　我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因为在其他人眼里我就是个命运掌握在他们国家手上的落魄公主。
　　首先要参拜的是齐国国君，听母后说，他叫段霄。
　　他看到我的时候并未很吃惊，只说了一句：“你长得很像你母亲，但是，你却没有她那份灵气。”
　　我在心里嗤笑，那是当然了，我母后当年只道是引诱你们两个，如今我将双眼的神采黯淡下去，再怎么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的。
　　很快我就回了段紫陌的寝宫。
　　我很奇怪地问：“怎么不去拜见你的母后？”
　　段紫陌说：“我母后在生我的的时候难产死掉了。”
　　“……”我看向他的眼神有点同情，他倒是不自在地说：“这样的眼神我见多了，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问他：“为什么你看到段红袖死得那么凄惨没有一点反应呢？”
　　他说：“因为她是我皇兄那边的人，和我一起来姜国目的不过是监视我罢了。”
　　我心里一个激灵，“那段红袖死掉的消息不是马上就会被知道了？”
　　他微微一笑，“是，严重的话，我皇兄还可能蠢到煽动父王去攻打姜国。”
　　段霄不会的，我在心里这样想的。我不认为一个对我母后执念到现在都不动姜国的人会因为一个公主而毁掉段霄好不容易在我母后心中建立起的地位。
　　母后啊母后，也只有你能够配当我母后了。我嘴角微微上抬。
　　段紫陌说：“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
　　我摇摇头，“只是想到有的人真是够冷血无情。”
　　“想要得到权利的人，就没资格多情。”
　　那时候我还不懂得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不过事实证明我始终还是把段紫陌想得简单了。
　　一年之后，我母后并没有绣好江山社稷图而累倒，我的戏份就是哀求段霄不要攻打齐国，但是不知为何，段霄似乎很反感我在他面前说到这件事情。
　　我只好传信于我母后，我母后回信道：没关系，有我在，他不会攻过来的。
　　但是这次事情却脱轨，齐国履行了一年前的诺言，将驻扎在姜国门前的士兵撤走，杨国长驱直入，情况危急。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几乎都要晕厥过去了。
　　我分析事态，终于找到了一个能使整个局面变得如此的人。
　　段紫陌。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书房看书，外面雷雨交加。
　　我推门而入，强烈的风吹了进来，将他书桌上的纸张吹得飞散起来。
　　他笑着看着我：“龙葵？”
　　“段紫陌！”我尽量忍耐火气说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原来你想到了。小葵，你真是聪明啊。”他站了起来，我却觉得眼前的他好可怕，他朝我走近，说道：“可是太晚了。”
　　我不说话，我知道现在要是我露出一点害怕的神色就完了！
　　“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你知道我一向出尔反尔。”
　　“好吧，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
　　段紫陌轻佻地抬起我的下巴，说：“首先，你犯了个严重的错误。就是认为我真的会去管姜国的死活。第二，你的飞鸽在途中就被我拦截了下来，我看到了你母后给你的信。第三，我将信鸽故意伪造了一份放到皇兄的宫殿内，让他去禀告父王。第四，我父王无法承受你母后始终都在玩弄于他，还有就是会迁怒我皇兄。第五……”他半眯起眼睛散发出危险的信息，“龙葵，我不能忍受你还想着姜国，想着龙阳！所以我要毁了他！”
　　“哈哈！”我猖狂地一笑挣脱掉段紫陌的手，说，“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可以认为你是爱上我的吗？二皇子殿下？”
　　他不说话，是因为我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段霄突然从书房背后走出来，段紫陌看到他脸色惨白，但还是跪下说：“儿臣拜见父王。”
　　“老二。”段霄双手背在后面，全身散发出戾气走了出来。“你眼里难道只有王位？没有我这个父亲了？你就忍心让马上进棺材的我难过，让我知道这残忍的真相？”
　　段紫陌抬起头怒瞪着我，我嘴角微抬，段紫陌，是你太不了解我，我是一个宁愿鱼死网破的人。
　　我对段霄说请让我回一趟姜国。
　　段霄说，姜国现在很危险。
　　我说，我的生死与姜国同在。
　　段霄看了我很久，才说道：“其实你和心绾很像。”
　　虽然我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想来那也是我母后的名字。
　　我是大摇大摆地回落魄的姜国的。
　　姜国还在抵御杨国的人，我回到皇宫的时候我母后和父王十分震惊，他们都认为现在这个时刻我呆在齐国是最安全的。
　　但是他们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嫁的那个人是段紫陌，又不是我知道了我母后的事情，那么我也一定会呆在齐国的。
　　龙阳还是没出铸剑室。
　　我一想到那充满血腥味和阴暗的地方就全身一股恶寒。
　　我说，“父王、母后，孩儿要和你们同生死。”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我不想死。
　　只是姜国的战斗力可怜极了，我只好选择最后一条路，让领兵天才的龙阳出来迎战。
　　第二次来到龙阳的铸剑室，这次是我一个人来的，我拿着煤油灯缓缓前进。
　　还是铸剑室的最里面，我看到龙阳一个人在打着剑，地上的尸体也都不见了。
　　我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地说：“哥哥。”
　　龙阳打剑的动作停顿下来，转过头看着我，呆滞地叫着我的名字：“小、小葵？”
　　“恩。”我笑着点点头，再次向他走近。
　　他突然触电似的抬起手对我大吼道：“不要过来！”
　　我愣在原地，他只是极其惊慌地叫着：“不要过来！小葵！不要过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哥哥，剑还有多久才铸成呢？”
　　“剑！剑！”他梦如初醒地看着铸剑台上的那把剑，“铸不成了。”他说，“没有血，它铸不成了！”
　　我离开了铸剑室，我觉得龙阳已经快疯了。
　　我站在城墙之上看着远处准备打入姜国的杨国士兵，忽然见觉得姜国好脆弱，这个我曾经认为牢不可破的禁锢了我十五年的城墙仿佛很容易就被杨国人推倒了。
　　青儿突然从后面给我拿了件貂裘披风，她对我说：“公主，您现在的表情真是和以前大大的不一样呢。”
　　我不说话，想到自己这十五年来的事情。
　　我想到了龙阳，想到了段紫陌，想到了姜国的命运。
　　我唱起了婉转的歌，没有歌词，我就是随便想唱什么音就唱什么。
　　默默地，居然把身旁的青儿给唱哭了，她抱着我说：“公主，别唱了别唱了！”
　　许多天之后，发生了一件令我震惊的事情。
　　齐国传来消息，说段紫陌已经成功篡位，他杀了段霄，废了太子，传出要保护其王妃而保姜国的消息，令杨国动弹不得，只得撤兵。
　　母后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晕了过去，父王的表情也很是凝重。
　　我知道段紫陌绝对不会放过我，所以对他一个月之后兵临姜国城下也不惊讶了。
　　他说：“交出龙葵，不然就灭了姜国。”
　　母后和父王都不答应，我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很沧桑，他说：“龙葵，跟我走。”
　　“不。”我淡淡地说出口。
　　段紫陌的表情转变为恼怒，大叫道：“你不跟我走，我就在你面前踏平姜国。”
　　接着我猖狂地笑了起来，“段紫陌，就算你血洗姜国，我也不可能跟你走！”
　　他咬牙切齿地说：“那就，走着瞧。”
　　当夜，哀鸿遍野。
　　我坐在葵泱宫里听到外面的惨叫，还有那些臣民怒骂我的声音。
　　真是可笑了，为什么我要为了你们的生死而不顾自己的生死？
　　在火光之中，我看到段紫陌缓缓向我走来。
　　他的神情很平静，没有高兴，也没有哀伤，他温柔地对我说：“小葵，跟我走吧，我爱你，真的。”
　　段紫陌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透过他的脸看到那个在我六岁时候给我石头的人。
　　我淡淡地微笑道：“我是个很烂的女人。”
　　他也笑了，“我知道。”
　　“我也爱着你，但是……”我站了起来，“我也爱着龙阳。”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说过最真实的话了，我看到段紫陌的脸色变得痛苦，变得不敢相信，我狂妄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止不住。
　　尽管这是我想隐藏的，但是我会嫁给段紫陌，会回到姜国，都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
　　这是我一直都想否定掉的。
　　段紫陌疯了一样拔剑，我知道他想要杀了我。
　　但是我的全身却突然很放松，结束了吧。终于结束了。
　　“小葵！”
　　不远处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我和段紫陌同时看过去，是一身狼狈的龙阳。
　　他喘着粗气，满身是血。
　　手里拿着一把普通的剑。
　　我说：“哥哥？”
　　龙阳说：“小葵，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铸什么剑！不然，不然姜国……”
　　我微笑道：“这是阻止不了的事情，姜国灭亡，是阻止不了的事情。”
　　“龙阳。”段紫陌举起剑，嘴角邪笑道：“真是个变态呢小葵，真是不敢相信我会和这样的人平起平坐。”
　　我慢慢地朝龙阳走过去，段紫陌拉住我，我甩开他的手，还说道：“绝对不是平起平坐，因为，在我的心中他永远比你重要几百倍。”
　　段紫陌僵住，我走过去拉住龙阳就开始往铸剑室跑。
　　龙阳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所有我经过的宫殿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不知道母后和父王是怎么了，我只知道我现在和龙阳在一起。
　　铸剑室里火光还在噼啪作响，我放下龙阳的手，慢慢地朝铸剑台走近。
　　“小葵。”龙阳拉住我，我侧过头柔声问道：“哥哥，铸剑，是不是还差王室室女之血呢？”
　　他摇摇头，“你已经不是室女了，小葵，况且时辰已经过了，剑铸不成了。”
　　“我是。”我说道，龙阳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故意避开他的眼神问道：“段红袖的血呢？”
　　“她不是室女。”
　　“……”我无言，连龙阳这一生的心愿都不能达成，我还能做什么？
　　段紫陌这个时候追来，看到我们两个脸色恐怖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们在这里。”
　　“段紫陌，你还不放过我么？”
　　“你是我的人！”
　　“呵！”我嗤笑一声，“段紫陌，我永远都是属于我自己的，你算是什么人？”
　　“龙葵，我不杀你。但是，我也要让你记住我一辈子！”说完便向龙阳刺来，龙阳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拿起手中的短剑和段紫陌纠缠起来。
　　看着这一幕，我却心如死灰。
　　看来他们是必定要分个你死我活的了，不过，无论谁死，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这个世界你厌恶了吧。”一个声音突然传入我的耳边，我全身像被雷劈似的四处张望，“是谁？”
　　“厌恶了吧，因为你的关系，今天龙阳会死，姜国会灭。”
　　“是谁！是谁？”
　　“用你的灵魂祭奠吧，最黑色的室女之血！”
　　话音刚落，我就被一股无形的力给推下火炉，耳边交叠着两个叫着我名字的声音，可是我什么都看不见，周围是明黄色的火焰，还有那阵阵地笑靥。
　　我的全身被灼烧，很疼很疼。
　　恍惚之间，我听到很多个梦魇的声音，他们扯住我的头发，拉住我的手腕。
　　我用力挣脱，可是换来的结果是被折磨地更惨。
　　终于终于，令我觉得耗费了我毕生所有疼痛的折磨结束了，我在地上苟延残喘，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