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梦境 ...
-
海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荒谬了,就像一场会出现在儿童电影里的梦。意识恢复的时候,她首先感受到的是从背后传来的冰凉刺骨的感觉。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坐起来——然后,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马路上,周围都是不认识的建筑。那本泛黄的旧笔记本躺在她手边,看上去无辜的仿佛一切都是她精神失常导致的幻想。
她抬起头,看见科技感十足的大厦高耸入云,灯光在黑的不正常的夜色中一闪一闪。空中时不时有光柱在她头顶挥过,远得几乎看不清楚。她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纽约——至少不是她认为的那个。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她小声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第一反应是自己被人用不知什么方式下了药,然后丢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颤抖着手想去掏手机报警,虽然面对这种一问三不知的案子,警察认真处理的可能性有多少。她的手指冰凉,费了半天力气才按下了“911”。
“喂?”她对着电话那头说,听到了自己声音里不正常的颤抖。
“GCPD。女士,我可以帮您什么?”
“什么?”海瑟愣住了。
对面富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哥谭警局。女士,您遇到麻烦了吗?”
她的大脑停止了运作。
这是谁开的病态的、病态的玩笑?哥谭?她看过漫画书,那是出现在四方格子里、被人画出来的城市。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手止不住的哆嗦,把手机拿到眼前,查看了一下拨号页面。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911”。
电话对面的人开始显得不耐烦。“女士,您好?您是遇到麻烦了吗?”
海瑟忍不住大声说。她的声音在破音的边缘徘徊。“哥谭?你认真的吗?你到底在说什么?”
接线的警员明显的对她的言辞感到不赞同。“女士,如果这是一个恶作剧来电的话,我就要挂断电话了。”她的声音经手信号塔的加工,成为了一种更加不近人情的存在。“请不要占据重要的公共资源。”
海瑟像是被人踢了一脚一样,猛地挂断了这通电话。尽管这些年来生活在纽约,大大小小的怪事也见过了不少,但是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此刻真的来到了哥谭。
一个仅仅存在于艺术创作里的作品。
这算什么?阴森恐怖版本的《纳尼亚传奇》?我的衣柜呢?我的土耳其软糖呢?我那会说话的狮子呢?会说话的狮子在哪里?她开始胡思乱想,从地上捡起那个旧笔记本。现在她开始确信,这就是一切离奇事件的始作俑者。毕竟她前脚刚看见本子上一点也不科学的浮现出“回到真实世界”这样的字眼,下一刻——天知道是多久之后——她就出现在了这个鬼地方。什么“真实世界”这种虚头八脑的话还有待考证,她思来想去,在脑海中搜刮出的唯一可能性就是,此刻,她正在做梦。
自己一定是被人下了药。海瑟更确信了。她自以为已经够谨慎了,可没想到也有反过来被人下套的一天。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还留有一条命。
她动了动四肢,试探性地从地上站起来,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想象之中的痛感。她弯下腰把那本旧的泛黄的笔记本捡了起来,翻开,发现已经被书写过的第一页上又多出了一行字。
“今日任务:协助义警追捕一名在逃罪犯。”
这还是一个有设计剧情的梦。海瑟想。她以前还从来没做过这么神经兮兮的梦。
“我现在还得找到一名义警?”她自言自语道。“唉,真是太好了。”
大街上连半个人影也没有,更别说是义警了。海瑟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感觉自己像个来错了时间的观光客。《DC漫画》的内容在她的记忆里只能算得上是很模糊的存在——大团大团黑色的图层,那是她对哥谭市唯一的印象。她能叫得出名字的超级英雄就只有最出名的那么几个人,知道的反派更是少得可怜,这仅仅是因为她曾经那个寄宿家庭里,有个男孩总是捧着一本《超人》漫画。
那个男孩是寄宿家庭里唯一一个比她年长的孩子,和她一样是从福利院被收养的。他们之间的关系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比起被法律绑在一起的兄妹,更像是每天点头打个招呼的室友。寄宿家庭的男孩们和女孩们分别被安置在不同的两个房间里,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单独的床。年幼的时候,海瑟偶尔会去“男孩房”借东西,每次进去都会看见他坐在旧书桌前看各种各样的书。等到她十三岁以后,养父母就不允许她再随意进出“男孩房”了,因为她步入青春期,身体开始发育,他们怕这些野孩子之间会闹出什么不伦不类的、人命关天的大事来。
自那之后,海瑟能见到他的次数就更少了。那个男孩性格及其内向,大家很少能在“男孩房”以外的地方见到他。他比海瑟更早两年迎来十八岁,于是先一步被养父母赶出了家门。他们两个从来都算不上亲近,她自然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自从他离开这个家之后,海瑟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然后,她是第二个被赶走的。
罗伯特。她还记得他的名字,大家都叫他波比。自从三年前的最后一面之后,海瑟便鲜少会再想起他。那些被埋葬的回忆随着这场梦被慢慢挖掘出来,她意识到,自己还记得住的关于他的事情,比想象中还要多。
她还记得他们之间唯一的一次不愉快。十岁出头的那个年纪,波比喜欢“超人”,甚至可以说是对这位漫画角色有种病态的迷恋。他甚至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对着窗外喊“超人”,然后长久的盯着黑漆漆的夜空。海瑟不止一次目睹过这种行为,有一天,她再也忍不住了,开始问波比“你在发什么疯”。
“我想试试看超人会不会来救我,你知道,带我离开这里。”波比说。顿了顿,他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补充道。“我是说,把我们救走,离开这里。”
“为什么?”海瑟问。她当时处在一个面对所有事情都抱有困惑的年纪,甚至偏执的有点故意找茬的意味,很讨人嫌。
“什么为什么?”波比回头,疑惑地看着她。“难道你不想走吗?你喜欢这里的生活?”
“不喜欢。”海瑟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喊‘超人’?”
波比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略显病态的红晕。现在回想起来,海瑟觉得,或许那时他是真的有点精神不正常了,被寄养家庭逼到了极限。
“因为超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只要你叫他的名字,不论天涯海角,他都会飞到你身边。”
海瑟被逗笑了。她说这种想法是“狗屎”。这种粗话自然是不应该从一个十岁的小孩嘴里听到的。波比的脸涨得通红,震惊和羞耻在他的脸上像警车的红灯和□□一样,来回交替着叫嚣自己的存在。但波比什么也没说。他和家里的其他孩子不同,从来都不说脏话。在他看来,海瑟的话就像是在羞辱他的信仰。但他憋了半天也找不出反击的方法,因为他内心深处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幻想是不可能成真的。
他自知没理,说不过她,心里难堪极了,半晌才冒出一句。“海瑟,你为什么不去睡觉?”
海瑟无聊的耸耸肩膀。她原本还隐约的有点期待波比会和她顶撞,和她辩论。但这种期待显然落空了。她只好转身,离开了“男孩房”,回到“女孩房”去。
这是她记忆里与波比两人之间有过的最长的一段对话。在那之后,波比就再也没有在她面前看过漫画。也可能不仅仅是只在她面前。
自己可能有意或无意间打碎了一个小男孩最虔诚的信仰,海瑟对此并不感到抱歉,甚至还觉得隐隐有点骄傲。她并不是个道德感强烈的好人,但在她认知范围内的“善良”里,帮助别人认清现实的残酷,要比帮助他们保护那层像泡沫一样易碎的虚无缥缈的信念要正确得多。
反正直到现在为止,她还是觉得世界上不可能有那种把“不顾代价拯救别人”贯彻到底的人的存在。就像“十诫”永远被挂在显眼的地方,但真正完全遵守、问心无愧的人又能有几个?去他的英雄主义,那些神经兮兮的伟光正角色都应该被以“传播不实信息”为由警告。万一有人选择相信呢?这简直是误导青少年走向天真脆弱的罪魁祸首。
海瑟走在路上,仔细观察着道路两侧的建筑物。咖啡馆,餐厅,写字楼,报亭——这里和现实世界里并没有什么两样。她有点惊讶于这场梦细节的精细程度。
海瑟再次打开她的笔记本,发现那句“今日任务:协助义警追捕一名在逃罪犯”后面多了一个红点。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那个红点在昏暗的月光和冷的让人不舒服的灯光下看上去有点瘆人——像是一滴有生命的血。她下意识想。
她越往前走,那个红点的颜色就越深,几乎要燃烧起来一般。这让她的心里越来越不舒服,一种被人跟踪的毛骨悚然感油然而生。她可是住在纽约的贫穷街区的独身女性,还经常工作到深夜才回家,被人跟踪甚至抢劫的次数不在少数,还能全须全尾的活到现在,某种程度上来讲,大概只能被归结于幸运。话说回来——这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尤其是当对方带着明显的威胁感的时候——她只想说,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肾上腺素的分泌让她越走越快,最后不得不全速奔跑起来。她开始恨这种在梦境里过于清醒的感觉。不知道跑过了多少街口,她开始感到呼吸不畅,心脏跳得飞快。夜色太浓,她看不清脚下的路,一下子被绊倒在地上,膝盖和手掌磕在地上,摔的生疼。
下一秒,她呲牙咧嘴的被人粗暴的提了起来,对方用手狠狠的攥住她的胳膊,阴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许动,如果你想活命的话。”对方的声音听上去咬牙切齿,喘息声无限放大,带着一种不要命的绝望感。冰凉的利器停在了她的脖子上,海瑟意识到,这是一把刀。
海瑟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这大概是个不要命的家伙,即使是在梦里,她也不可抑制的感到害怕。
“你想要什么?”她颤抖着说。同时在心里不停的默念着:快点醒来,快点醒来,快点醒来……
没有用。
糟透了。她无声的骂了一句脏话。
对方没有说话,连拖带拽的把她带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她的腿使不上一点力气,膝盖又痛得不行,几乎是把所有的体重都靠在了对方身上。那个人自然也拖拽的吃力,呼吸间带着对于自己刚才冲动行为的后悔。可惜太晚了。对于他们两个人都是。
因为站在墙上的义警已经发现了他们。
夜翼是在昨天晚上回到哥谭的,以迪克·格雷森的身份,来参加以某些理由而不得不提前安排的感恩节家族聚餐。他本来是没有想要插手“别人的城市”的夜巡活动的——计划最开始是这样。直到他被自己法律意义上的弟弟——同时也是一名义警——通知今晚人手不够的时候,他才开始庆幸自己已经养成了随身携带制服的习惯。
“晚上好,两位。”他轻盈的落在墙上,低头看着下面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能不能问问你们在干什么?”
那个女孩的头发颜色真显眼。他想。
海瑟看着站在墙上的人影,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很明显,她不认识夜翼,所以此刻对这名站在墙上的义警深感疑惑。他背着光站在那里,所以看不清脸,只能模糊的从光线勾勒出的影子判断,这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紧身衣的人。
别误会,她对于拥有奇异服装品味的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毕竟生活在向纽约那样的大城市里,打扮惹眼的人随处可见。举例来说,她楼上的租客就是一位变装皇后,身高六英尺三英寸,体重两百五十磅,每天踩着五英寸的防水台细高跟鞋在五个街区之外的变装皇后酒吧里跳钢管舞。他工作的酒吧和海瑟打工的酒馆只隔着一条街,他们隔三岔五就能在下了夜班的回家路上碰见。对方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是个十足十的好人,对于小动物还充满了过分浓烈的爱心,平时最喜欢做的事除了看《绯闻女孩》电视剧之外,就是烤五颜六色的曲奇饼干。
迈克尔。那是他的名字。不过他更喜欢别人称呼他变装皇后的名字——梅丽莎·闪闪。海瑟吃了不少他投喂的曲奇饼干,对他的印象非常好。
她呆呆地看着夜翼,觉得他大概也是一个“迈克尔”——或者说“梅丽莎·闪闪”。毕竟没有哪个个性平庸的人会愿意穿上紧到这种程度的紧身衣。
醒来以后,我一定要把这个梦讲给迈克尔听。身材完美的像模特一样的、穿着紧身衣的男人。完全就是迈克尔的菜。
他绝对会羡慕死我的。海瑟想。
脖子上的痛感把她从神游中拉回了现实——好吧,至少是一定程度上的“现实”。海瑟这才发觉身后那位讲话声音听上去穷凶极恶的男人似乎在发抖。
她意识到,他在害怕。
紧身衣男人从墙上跳下来,动作优美的像一只鸟。在背后抓住她的男人就像得了疯病一样,一下子松开她,尖叫着逃跑了。海瑟后怕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血迹。她发誓,手掌和膝盖传来的真实的疼痛和金属物接触皮肤的冰凉触感实在是太逼真了,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还在梦里。
只感觉到一阵风从身边拂过,还没等海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巷口就传出了一声惨叫。她转过身,借着灯光,看到一个留着长发的高瘦男人被紧身衣人按在了地上。她听到金属物品的咔哒声,意识到紧身衣人手里拿的是一个手铐。
“哇哦。”她忍不住说。“看上去像真的。”
“什么?”夜翼抬起头。他看着站在原地的那个蓝头发女孩儿,不光没有感到害怕,居然还盯着他手里的手铐发出感叹。
“呃,是真的。”他说着,站起身来。“女士,你还好吗?”
海瑟点了点头。
夜翼盯着她,眯起眼睛。
他早就看到她在夜半时分的时候独身一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闲逛了,比那个恰好把她劫持的、本意是随意路过的抢劫犯更早。没人会在凌晨的哥谭乱转。没人敢。这种行为让她看上去多少有些可疑。本着谨慎的原则,夜翼打算问个清楚。
“你为什么会在街上乱逛?我想现在并不是散步的好时间,对吗?”
“我当然知道。”海瑟说。有谁愿意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走?就算是梦也太惊险了。她把慌乱中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笔记本捡了起来,正准备离开。可这位“清道夫”看上去并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你家住在哪里?女士,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把你送到警局。”夜翼说,出于善意,也出于警惕。
“不用了。”海瑟摆了摆手。“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突然袭来的眩晕感攥住了喉咙。世界又在她眼前旋转起来,她想再说一句脏话,可一张开嘴,能从喉管里涌上来的只有剧烈的反胃感。她捂住嘴,感觉自己再一次不受控制的向后倒下去。
该死的。
那个本来已经被铐住了手的抢劫犯突然开始挣扎,想要起身。无奈之下,夜翼只好再次按住他。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等到他再次抬头的时候,站在跟前的那个蓝头发女孩儿就已经不见了。
——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
海瑟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墙漆因为常年漏水的缘故有着大面积的斑纹剥脱。她劫后余生一般大口大口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一时间回不过神。
床头柜上摆着的电子钟上面清晰的“03:21”闪烁着。她呆愣的盯着那串数字,突然感觉到一阵刺痛。她连忙打开床头的台灯,掀开被子,看到了膝盖上鲜红的伤痕。
恐惧感像蛇一样从她的脊椎后面爬上来。她睁大眼睛,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眨眼间,她飞快地抓起不知什么时候被拿在了手里的笔记本,翻到第一页。
原本句子后面的红点已经消失了。
上面写着:“今日任务:协助义警追捕一名在逃罪犯——已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