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咸阳》无命公子

4、邯郸

　　政五岁的时候，灾难来临。
　　秦国的将军王齮率领二十万大军包围邯郸，二十天之后，邯郸城里开始缺粮。我每天只喝粥省下粮食给政，政很懂事，从来不向子楚要什么，子楚不在家，他那么小就帮我打水，他还提不起水桶，就用盆端。有一次他端着连人带盆都滑倒了，我心疼地说，政，只要你读书好，武艺好娘就开心了，不要你干活知道吗？
　　政说，政是男子汉，娘不是说男子汉要经历挫折才能真正顶天立地吗？我将来还要有更大的摔交，因为政要做最大的男子汉。
　　我热泪盈眶。
　　邯郸城里开始尘土飞扬，所有的水都被用来饮用，井都挖到几十米了。秦军的战马的嘶声都依稀可闻。邯郸城的店铺都已经关门，很多达官贵人开始通过各种渠道离开邯郸。
　　子楚也慌起来，因为他听说，赵军要以杀他作威胁让秦军退兵。
　　子楚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府里转来转去。我知道他在等吕不韦。
　　吕不韦在围城第二十九天的夜里到了子楚的府上。
　　吕不韦照例将子楚拉到书房，我第一次蹑手蹑脚来到书房的窗下，在一棵梅树下偷听男人的计谋。
　　吕不韦说，事急矣。赵王已经下令赵鞍明天早上来杀你。
　　子楚翻身扑在了吕不韦的脚下，这个懦弱的男人居然哭了。子楚说吕公你不能不管我啊。
　　吕不韦说，我已经花了六百两黄金买通了守城的督卫，你收拾一下马上出城。
　　子楚慌忙爬起来，有挠挠头，他迟疑地说，那如意和政怎么办呢？
　　吕不韦缓缓说，如果车中有小孩的哭声传出来，我们都得死。
　　子楚期期艾艾地说，是，是。
　　我瘫倒在梅树下。这两个想谋取天下的男人就这样抛弃了他们曾经的女人和儿子。不是说虎毒不食子吗？原来我纵然倾国倾城，在男人的眼里也只是物，而再贵重的宝物在生命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
　　我在黑暗中慢慢醒来，无边的黑夜像一汪巨大的深渊。我行走在没有一点灯火的子楚的花园里像飘忽的鬼魅。男人们已经走了，我就算现在不是鬼魅也不远了。
　　我摇摇摆摆终于来到卧室前面，政坐在门槛上睡着了。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我坐下来，抱着政的肩膀终于哭出声来。我想我恨那两个男人，如果我逃过了这一劫我一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可是我们能逃过吗？能吗？

　　早上，邯郸城的太阳都化成昏黄的一片光斑，露水只让这个多难的城池更加黏湿，邋遢。
　　马蹄声渐渐近了，刀兵相击的沉闷的声音依稀可闻。
　　我知道灾难正一步步地降临。我死了没有什么，可是政还没有成为最伟大的男子汉呢。

　　终于，赵鞍的士兵砍开了大门，赵鞍穿着厚厚的铁甲终于出现了。
　　我说，你应该去沙场去杀秦军。
　　赵鞍说，还是个美人，子楚居然舍得。可是他走了就得你顶着，否则兄弟们回去也不好交代啊。你死了也不要恨我，我也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我不再做声，或许这就是命。
　　政瞪着那些寒光闪闪的利刃居然没有哭。我想，吕不韦若是知道他的儿子根本不会哭，不会给他惹麻烦当会如何感想呢？
　　赵鞍的刀终于扬了起来。

　　忽然，院子外面一声马的长嘶，接着就大乱起来。赵鞍跺跺脚，正要转头出去，一柄利剑削飞了他的脑袋。一个蒙面人旋风般裹了进来，一只手将政扔上肩膀，一只手挟起我仗剑飞速掠出，当我定过神来时我们已经驰骋在邯郸城外的山路上了。终于，我们驰到了一座僻远幽静的茅屋前。
　　蒙面人将我和政放下，安置在茅屋里。茅屋虽然简陋，里面却异常干净，整洁。
　　我说，谢恩公救命之恩，如意不知何以为报，但请让如意一睹恩公尊面，他日结草衔环，亦不忘于地下也。
　　蒙面人沉默了一会，缓缓将面罩取下。
　　我大惊失色，他是——薛轲。我曾经那么朝思暮想的薛轲。
　　薛轲依然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只是眉宇间的深沉又多了几分，脸上线条分明，眼角也多了几道细细的皱纹。
　　我说，薛轲，你的剑法更快了。
　　薛轲淡淡地说，你又不懂武功，你怎么知道我的剑有多快。
　　我说，能救人的剑法就是快剑，好剑。
　　薛轲仰天大笑。

　　深山中，仿佛那些刀兵都不是真实的存在似的，一切只有寂静，安谧，祥和。一声大雁的嘶声都可以回荡好久好久。
　　当又一个朝阳升起的时候，我看到了奇异的景象，朝雾蒙蒙中阳光似乎化成一圈一圈七彩的晕。百鸟齐鸣如鼓乐乍起，不人间哪有如此美妙的音乐呢？红霞被远山托起，莫名的花儿在引来了早起的蝴蝶翩翩飞舞。
　　我不由得心旷神怡，也在清流修竹，飞涧转石之中缓缓而舞，曼曼而歌。不知何时，几只蝴蝶也在我的袖上飘飞起来，一群清脆的鸟儿也在我上空盘旋，叫得更加欢快起来。
　　我正神迷其中，几声清脆的掌声响起。
　　薛轲从密林中转出，腰间的宝剑闪闪发光。
　　薛轲说，如意一歌，百鸟皆贺，灵蝶为舞。可见世间灵物亦相通也。
　　我说，那你舞剑的时候是不是狮子，老虎和豹子都一块踊跃地向你扑啊？
　　薛轲大笑，在他朗朗的笑声里我仿佛看到了他似水的温柔。
　　我说，薛轲，你笑的样子很阳光，好象可以让人忘掉尘世的一切。
　　薛轲说，是吗？也许是你的灵气感染的呢。
　　我在心里大呼，薛轲，薛轲，我的灵气才真正为你而消长呵。
　　我说，这个样子就是我小时侯渴望的样子呢。浪迹江湖或者遁迹山林，只要看着你明朗的眉就好了。
　　薛轲并不看我，说，我们都回不到从前是吗？
　　薛轲指了指我的身后。
　　我转过头，政怯怯地站在我的背后。
　　政说，娘。

　　苏州真是冷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