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傎龙传》零团子

7、第一章 狸猫换太子（七）

　　人一个晚上可以只做一件事，也可以做很多事。人的一生可以只知道一个秘密，也可以知道很多秘密。只是这一个夜晚，陈琳所做的事与所知道的秘密加起来，已经让他这一生都不愿再去这种事不愿再知道什么秘密了。
　　当陈琳按着寇珠所言，在冷宫附近找到那个拿着提篮的侍卫，他知道自己已经骑虎难下。因为非常凑巧的，那人竟然就等在了郭槐要他摔死孩子的枯井边。
　　从寇珠那里陈琳才得知，原来李妃怕自己所产的是女婴，无法助自己登上后位，便与这个受过李妃大恩对其死忠的侍卫商议，要他在自己生产之际带一个男婴入宫以备偷龙转凤。虽说是有乱皇室血脉的阴谋诡计，但到了此刻反倒成了救李妃之子的一线生机。
　　那侍卫见陈琳到来，本能想要回避，陈琳见状立即迎上去道：“可是陆卿陆侍卫？”
　　那叫陆卿的犹豫了下，点了点头：“你是……？”
　　陈琳想也没想便答：“咱家是金华宫的……。”
　　没等陈琳说完，对方已欲抽刀，立即上前一把按在柄上，急道：“你先别急啊，咱家是……咱家是……，”连说两遍终于硬着头皮扯谎道：“咱家是李娘娘安排在金华宫的人。不然咱家怎知你是何人，又会在此？”说着递过一块刻有“玉宸宫”三字的玉牌。玉牌自然是寇珠交给他的。原本以为寇珠会一同前来，可寇珠却说出卖李妃心中有愧，更怕事后陆卿得知她出卖的事质疑皇子的身份，于是央求陈琳独自前来。
　　陆卿接过仔细查看，确认无误，又见陈琳手提妆盒，忍不住道：“这么说娘娘生下的果然是个公主？”
　　陈琳摇摇头，打开妆盒，把孩子抱出，“若是公主又怎会是咱家前来？娘娘生的乃是皇子，只是事出突然。希望你可以救皇子离开皇宫。”
　　“这是何意？”
　　陈琳将狸猫换太子的事变着法子讲了个大概，虽然有提先是刘妃之子被换，但那个陆卿完全只听得进后半段。还愤愤不平把刘娥与郭槐骂了个遍，说定是栽赃李妃，不然刘妃之子如何能那么快寻回云云。陈琳听着虽心中不快，却不敢反驳，怕言多必失。待得陆卿终于冷静下来开始寻求陈琳意见，陈琳便把原先寇珠所想的计策道出。
　　陈琳谎称自己是李妃刚安插入金华宫的一名宦官，名叫林东，见得郭槐掉包李妃之子欲行加害，便诓骗郭槐要亲手把李妃之子摔死枯井，才得以逃出升天，并言若是随后郭槐没有找到孩子尸体，只怕决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提出要用装在提篮中的男婴李代桃僵。谁想那陆卿听后竟是面色大变。
　　陈琳正想问有何不妥，陆卿沉吟片刻突然抢过陈琳手中婴儿，脱下玉玺龙袱与襁褓，给提篮中的男婴包上。陆卿目光落到婴儿手上铜铃时，只以为是李妃李镜娥留给孩子的纪念，本想留下，转念一想这孩子曾落在郭槐手中，铜铃如此明显不可能会错过，想那郭槐心细如发，若是随后不见这铜铃少不得又要生疑。只得解下来也给篮中男婴带上。完毕后，才将男婴交给陈琳，一脸郑重道：“劳烦公公了。”
　　陈琳自然明白这劳烦是什么意思，心想今日自己横竖也要扼杀一条性命，不过能救回一线皇家血脉，良心上也算有了宽慰。当下不再犹豫，抱着男婴走到枯井边。他心中默默为男婴悼念，随后两眼一闭便打算扔下去，哪晓得竟又突然被陆卿抢了过去。陈琳以为出了什么事，哪知那陆卿古怪地望了眼男婴，说道：“还是我自己来吧。”说完抖着手把男婴用力扔了下去。
　　男婴在井底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随后便再无声息。一个无辜生命的陨落虽然让人觉得悲惨，但这无异于给这惊心动魄的一夜的所有事画上终结，让陈琳不自觉舒出长长一口气，感觉汗早湿透后背。当他再次抬头看向陆卿，却发觉陆卿竟是泪流满面，伤心欲绝地望着眼前的井。见此景象陈琳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他带着极不肯定的语气询问：“陆侍卫，难道说这是你自己的孩子？”
　　陆卿含泪点头：“拙荆昨日午时生的。”
　　陈琳大吃一惊，他只当陆卿答应这李代桃僵的计策是因为那用来掉包的婴儿是随便哪里的弃婴，没想到陆卿竟会用自己的亲生骨肉来当李妃之子的替身。“那你为何……？”
　　“林公公是想问为何我要亲手摔死自己的孩儿？”陆卿抹去泪痕，苦笑不止：“原本觉得自己下不去手，希望由公公代劳。可是又生怕事后后悔，因此恨上公公。如今，是我亲手摔死的孩子，无人好怨，无事好悔。”
　　陈琳闻言心头一暖，赞叹道：“陆兄弟，你果然是真义士。比之程婴舍子救孤不差分毫。”心中却是低叹：可惜，我却比不上那公孙杵臼，还要用你儿子的性命来为我开脱。
　　抬头看了看已经蒙蒙亮的天色，陈琳不由心急催促陆卿赶快动身离开皇宫，而自己则带着妆盒回到金华宫。
　　去到书房，见郭槐双目紧闭坐躺在椅上，以为折腾一夜郭槐已然睡下，打算悄悄离开，却听里头的郭槐突然出声道：“不是让你完事之后来告知咱家吗？”
　　陈琳不敢怠慢，急忙入内向郭槐见礼。郭槐随意摆了摆手，才又问：“吩咐你的事办得怎样了？”
　　陈琳道：“不敢有辱公公使命。”
　　“确定死了？”
　　“死了。”
　　“死了……是吗？”
　　口吻中弥漫着无限的哀愁害陈琳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谁想抬头一看，竟见郭槐脸上也是一派愁容。陈琳自然没有胆量问郭槐是怎么了，应该说对于郭槐他连猜测的胆量也没有。只是有一点他是能确定的，这世上能让郭槐动摇的唯有刘娘娘一人。
　　遣走陈琳，郭槐撑起有些摇晃的身子，想要回房歇息，可是不知不觉间竟又走到了刘娥寝殿。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刘娥仍然坐在地上。郭槐眉头一皱，心中埋怨贴身侍婢怎么没有照顾好娘娘，突又想起，侍婢曾向他禀报无论怎么扶娘娘上床，娘娘都会翻落下地，之后生怕真的摔伤了，只能由她坐在地上。
　　明明经过一夜毫心毫力，已经没有半分气力，那双原本明透有神的眼似乎早已没了焦距，可是就是不肯闭上，就像执着地在等待着什么。
　　郭槐知道刘娥等的就是自己。叹了口气，心知躲不过，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看到郭槐出现在眼前，刘娥竟没有狂怒指责，而是平静地，带着一种清冷的语气说道：“你终于来了。是不是想到了好的理由，才有胆量出现在本宫面前？”
　　郭槐走近，蹲下，跪坐在刘娥身旁。却，只是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刘娥瞟他一眼。“为什么不说话？”
　　郭槐平静注视着刘娥，突然微笑道：“娘娘想杀郭槐吗？”
　　刘娥被问得一怔，随后竟是一笑，只是那妩媚的笑容却是让人彻骨冰寒：“你说呢？”
　　郭槐从袖中摸出那把惯用的无柄短剑，“若是娘娘想亲手杀了郭槐，郭槐绝不答应。但若娘娘只是想要郭槐的脑袋，郭槐会亲自割下，双手奉送。”
　　刘娥闻言又是一阵大笑，只是这一次眼泪却随着笑声一同落下：“你既然对我忠诚不二，却为何又要用李镜娥的孩子来骗我？”
　　“郭槐不是想骗娘娘，而是为了娘娘才不得不骗啊！”
　　“为了我？为了我你就该把我的皇儿找回来，而不是让李镜娥的儿子成为太子！”刘娥控制住自己的激动，强闭了闭眼，继续道：“本宫明白，你是好心，你担心若是陛下驾到，我们交不出皇子，金华宫中所有人必然会被问罪。若是一切真是玉宸宫策划，他们或许还会借此机会诬陷本宫是假孕，只要李镜娥的儿子成为太子，太医院那些老糊涂大糊涂小糊涂还不赶紧趁黑爬墙？如今，不但本宫可以成为期盼已久的皇后，连玉宸宫也顺利扳倒了。说起来这一切都还是郭槐你的果断。”
　　郭槐如何能够听不出话中反意。“可是如今，娘娘已经不在乎什么皇后之位，只一心想找回自己的皇儿，是吗？”
　　郭槐的一语中的触动了刘娥心中的某处柔软。她默默望着忘记被撤走的圆桌上的龙袱与金丸，神情凄苦：“郭槐，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为后位我努力了多年，可是没有想到，一个孩子就能令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如果，要我用这后位，不，用我现在得到的所有富贵权势……不，哪怕是用我这条命来换回我的孩子，我也不会犹豫。”
　　郭槐没有答话。只是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也许没有错，对他来说若要偷偷把那孩子弄出皇宫抚养长大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但仅仅是出生，便彻底改变了刘娥，也许那孩子真的不该存在。不，或许该说那孩子若不能成为太子，活在阳光里，就不该活在阴暗之中，如若不然，迟早有一天会毁了刘娥以及他自己。
　　“郭槐，告诉我，皇儿他是不是已经没有希望了？”
　　放肆地抬手擦去刘娥脸上泪痕，郭槐突然觉得真相一句也说不出口，只能用连他都觉得虚假的话语安慰着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娘娘，只要还没有找到皇子的遗体，便还有希望。”
　　刘娥泪眼婆娑，突然伏倒地面，放声痛哭。郭槐则是没有再说任何话，只是静静地陪着……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