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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接连两年收成不好,陈家沟的人对下地的积极性显著降低,要不是上头明确下了指令说不准荒地,地里十有八九该空了。

      即便层层命令地不能抛荒,这段时间正儿八经下地的人也不多,只有实在不方便上山下河的老人小孩在地里忙活,毕竟负责安排劳动生产的村干部家里也没有余粮,也得起早贪黑上山找野菜。

      村里一共三十来户人家,这年头不流行分家,大部分人家人口都不少,老老小小约摸也有几百号人,要是都在地里忙活,看起来还挺热闹,但如今这么多人散落进连绵不绝的大山里,可就算不得什么了,在这山头高声喊上几嗓子也未必能听得见那山头的回话。

      也正是因此,陈四达他们才能顺利度过初来乍到的这一个月,没有被熟悉他们一家的人发现不对劲——大家都忙着四处找食物,压根顾不上见面唠嗑。

      不过,这样鲜少见人的好日子也即将步入尾声了:一来许秀该出月子了,即便如今年景不好不兴大办满月酒,亲近的几家亲戚也该上门来送满月礼顺带见见孩子;二来则是,地里的红薯该收获了。作为这个秋天能得到的最后一批正儿八经的口粮,重要性不言而喻,就算大家对今年工分能换来的粮食数量很是存疑,村干部也会直接要求大伙儿老实下地的。

      有了这一个月的适应时间,陈老四他们一家人倒也没怎么因为即将要跟一大波熟人接触而发愁,而是认认真真地准备起了许秀的出月子事宜。

      满月这天天气不错,深秋的晨雾尚未散去,缥缈萦绕在山间,朝阳便准时出来跟世界见面了。

      昨晚终于洗了个痛快澡的许秀一夜好眠,大清早就精神气十足,屋前屋后到处转悠了一通,溜达到后院柴棚的时候甚至跃跃欲试想要劈劈柴松松筋骨,好险没给何桂芝气死,幸好陈志远来得及时,夺下了斧头顺便把无所事事的她哄走。

      理由嘛当然很好找,孩子醒了正找娘呢!
      至于急着找娘的到底是正撅着屁股欢快捡鸡蛋的畅畅,还是被爷爷陈四达一手一个抱着咿咿呀呀的平平安安……咳,有些事情就不必说得那么清楚了。

      “爹,娘,我回来了。”
      一个怯怯的女声从院子门口处传来。

      “志红?”陈四达微微一愣,“你咋这么早就来了?”

      这并不是他头一回见到这个便宜闺女。

      早先他们刚穿来不久,得知娘家嫂子生了一对双胞胎小子的陈志红就来过一趟,只窘迫地带了一大把野菜,脸皮浮肿,一看就知道又是一个饿了许久的,回来待了不到半日,帮着洗洗刷刷收拾了一通就急匆匆走了。

      那会儿他们刚来,许多情况还不怎么熟悉了解,不敢过多与原身的熟人打交道,再加上自家也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也就没怎么留心关注陈志红的境况。

      现在看来,只怕她的处境是不大好了。

      但凡处境稍微好一点儿,也不至于带着一脸伤独自一人回来送娘家侄子的满月礼。

      “你这脸上是咋了?”陈四达眉头紧皱,“蔡海跟你动手了?还是你婆婆妯娌打的?”

      没等陈志红回答,他就对着后院喊道:“桂芝!桂芝!你快来!”

      脸上的伤都这么明显,身上伤痕只怕更多,便宜闺女性子软弱,跟他这个当爹的未必能说实话,不如直接叫媳妇来检查检查。

      至于到底是谁打的,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左右甭管是谁打的,他们娘家人都得打上门去。

      陈志红嫁的这户人家在大多数人眼里算不得什么好人家,唯有胜在家底还算丰厚,当初给的彩礼也不少,原来的陈老四夫妻俩才乐颠颠地交了这个亲家。
      至于婆婆小姑子妯娌都是难缠的、男人也立不起来什么的,原身那极品两口子才不在乎。

      他俩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现在的陈四达夫妻俩却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不说非要搅和便宜女儿和便宜女婿和离,哦,在华国该称为离婚,起码也得带着陈志远上门亮亮臂膀,敲打敲打亲家一家人,别还当陈志红是个有娘家不如没有的好揉捏的软柿子。

      何桂芝见了便宜女儿一身伤以后自然是生气不已,陈志远和许秀听说了以后也是义愤填膺。

      见一家人如此反应,陈志红有点发懵。

      她这不是头一回带着伤回娘家。

      婚后头一回被婆家人打的时候,她就曾经哭着回过娘家。

      那会儿弟媳还没进门,娘家只有父母弟弟三口人,面对哭着回来求助的她,他们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爹嫌她哭得吵闹丢人,娘骂她不争气打不过婆婆妯娌,还连男人都哄不住,小弟则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村里谁家都这样,让她忍忍算了。

      后来弟媳嫁进门,对带着明显伤痕上门的她也从来没有多问上一句话。

      所以,娘家人这回是抽的哪门子风?她满脸茫然。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不对别人抱有期待,嘴巴像是粘了胶水一般,开开合合半晌也没憋出什么成句的话来:“我没事……不……不用……孩子满月……我习……习惯了,都好多天以前的事了……孩子满月重要,我拿了鸡蛋……”

      陈四达他们原本也只是想着今儿招待完上门送满月的亲戚再上门去帮她找场子,见她这副模样,便忍了气愤没有再说什么。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从那一篮子野菜里掏了又掏,才掏出两个……小小的野鸡蛋,青皮泛着莹润的光,还沾带着一点土。

      “……我婆婆看得紧,家里的鸡蛋不让拿,我前段时间在山上捡了几个野鸡蛋,偷偷留了两个。”她羞窘得满脸通红,声音细如蚊蚋,要不是陈老四他们几个耳力都还不错,几乎要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按照当地风俗,姑舅送满月礼都是要带上红布和鸡蛋或者红糖之类的营养品的。她没拿红布,就连蛋也只是两个小小的野鸡蛋,还不够给嫂子塞牙缝的,等会给俩孩子滚鸡蛋更是费劲,要不是实在没法从婆婆那抠来东西,她是真不好意思就这样上门。

      不好意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害怕:她就拎着一篮子野菜和两个野鸡蛋上门,爹娘又该嫌她没用打她了。

      何桂芝接过她手上的东西:“野鸡蛋好,小孩子吃了补,可惜平平安安还吃不了,回头煮了给畅畅吃。”

      陈志红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反应过来娘没伸手拧自己,才放松了下来。

      何桂芝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面上不显,忍不住在心里痛骂原身:糟心的贼老婆子!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也不知道疼,好好的闺女都给祸祸成啥样了!

      她身上的伤可以看得出确实有几天了,淤青肿胀全都发了出来,正是看起来最吓人的时候,要不是送满月没有后来补的道理,她也不想这副样子回来——路上不少人看着呢,丢人。

      因着上辈子家里有陈四达这个镖师的缘故,何桂芝习惯了在家常备跌打损伤的药,以备不时之需,来到这里以后也不例外,早早就让陈志远买了药酒做了药膏。

      没理陈志红的拒绝,何桂芝直接把她拉进房间里上了药,然后把她往厨房灶口那一带一推:“今天你就负责把火烧好就行了,别的都不用干。”

      明明才二十来岁看起来却至少有三十大几的陈志红方才上药的时候都没哭,这会儿却突然眼圈一红,随即下意识抹了抹眼睛:“娘我没事……烧火是小孩子做的活,我还是洗衣服洗菜去吧。”

      何桂芝强硬地把她按到了灶口的小板凳上:“咱家哪有能烧火的小孩子,畅畅才三岁,走路都还一摇一摆跟鸭子似的呢,让她烧火我还怕她一头钻灶洞里去呢!今儿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坐着,等下顺便帮我带带畅畅,看着别让她乱跑。”

      陈志红一脸局促地应了,却仍是坐立难安:在天气冷的时候只烧火不干活,这种事自打她有记忆以来就没落到过她头上,小时候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得垫着板凳上灶干活,大冬天滴水成冰的时节照样去河里洗衣服,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反倒轻松起来了,劳碌惯了的人还真有点如坐针毡。

      说是烧火,也只是刚开始的时候往灶洞里塞点柴火而已,家里刚吃过早饭没多久,锅里只添了水,须得烧些热水来备用。

      稍微远一点的亲戚们不一定会来,但陈老四那几个兄弟和何家人、许家人理论上应该是要来的,等人都到了,两个小家伙的满月仪式也就可以开始了。

      陈老大一家来得最早,李红花衣服都还没晾好呢,就被陈老大跟着屁股后头催,着急忙慌地就来了,拎的东西也最多。

      老二和老三是一起来的,两家带的东西都差不多,明显的商量过的。

      何家人半上午了才到,许家人却一直没有动静,直到太阳都快要爬到正中央了,陈四达才拍板说不等了,赶紧办满月要紧。

      所有人或担心或看热闹地看向许秀。

      许秀不为所动,自顾自地在那逗着怀里的平平,同时还不忘捏捏陈志远怀里的安安,顺便朝小畅畅做了一个鬼脸,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

      渣爹后妈而已,谁在乎他们来不来啊!真要来了,为了不搅和了小宝贝们的喜事,她还得装一装给他们点好脸色,不来更好!

      “这有根亲家怎么回事!外孙的满月都不来,真来不了的话让孩子舅舅来一趟也行啊!”陈三婶眼眸一转,一副为侄孙打抱不平的模样,“还是志远你先前没去许家送信?年轻人办事就是不牢靠,怎么不把话说清楚,眼瞅着好时辰都要过去了。”

      本地风俗讲究过午前办满月,过了时辰对孩子不好。

      陈老大立马就拉长了脸,狠狠瞪了陈老三一眼:他一个当大伯哥的不好随意骂弟妹,只能瞪弟弟了。

      陈老三赶紧拽了拽媳妇的胳膊。

      陈志远没有理她,对陈志红笑道:“姐,帮我抱一下安安。”

      干艾叶在开水里煮过,原本干枯蜷曲的叶子渐渐舒展开,锅里的水也已经变成了通透的绿色,陈志远进了厨房,动作利索地将热水舀进盆里,又兑上凉水,打湿毛巾在脸上试了试温度,确定温度合宜以后才端到外头来。

      这年头的满月仪式说简单也简单,无非是洗满月澡、换新衣、搭葱、滚鸡蛋、剃满月头、收红包等几个流程罢了。

      主持仪式的是何桂芝这个当奶奶的。
      “大葱耳边搭一搭,耳聪目明要发达。”
      “鸡蛋从头滚一滚,滚走不顺病不留,鸡蛋再来滚一滚,滚滚额头,鸿运当头,滚滚手心,得心应手,滚滚脚心,步步高升,从头滚到脚,事事都美好,从脚滚到头,吃穿不用愁……”
      “左边理掉平安到,右边理掉福气到,事业顺利又腾达;中间是凤发,金钱头上过,富贵手中留;后边留根发,理掉没烦恼,健康平安一生有……”

      动作温柔轻巧,一句句看似走流程的话背后都是长辈殷切的祝福。

      两个小家伙乖得跟,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奶奶看,时不时咿咿呀呀“啊”上几声,十足十的小话痨。

      到了滚鸡蛋环节,当温热的剥壳鸡蛋在身上滚来滚去时,或许是有点痒痒,两人都咧嘴乐得不行,一边笑还一边挥挥小手,活泼可人,引得围观的众人也不由得笑了出来,就连先前还在挑事的陈三婶也不例外:“哎哟这俩孩子长得可真好,一看就可人疼。”

      跟这个妯娌不怎么对付的李红花差点送她一记白眼:现在知道说孩子可人疼了,刚才阴阳怪气挑事的时候图啥呢?

      鉴于小家伙们很配合、大人们也好歹维持住了面上的和谐,老陈家首对双胞胎的满月仪式顺利结束。

      现在家家户户都缺粮,各家基本都不会办宴席,许秀他们自然不会特立独行非要留大家吃饭,惹眼不说,说不定还会有人关注上他们家的粮食来源,故而满月仪式办好以后,一家人就备上回礼客客气气地将除了陈志红以外的亲戚们送走了。

      最后走的是陈老大夫妻俩,趁李红花转身走的那一瞬间,陈老大往陈四达口袋里塞了点什么,小声说:“给孩子买点精米熬米汤喝。”

      李红花一遍往前走一边默默翻了个白眼:这傻子当她也傻呢!要不是看在他身上拢总也没几个钱、老四一家最近看起来有点改好了的架势,她高低不能放过他。

      陈四达哭笑不得,伸手要拿出来:“大哥,不用……”

      陈老大可没心思跟他撕吧,生怕媳妇回头看见了,瞪了他一眼:“又不是给你的,拿着,我走了。”

      只有后面三个字是正常音量,说完就赶紧大步走了。

      陈四达将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面额不大,都是一分两分的,总共也就八分钱。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别看八分钱不多,家里是大嫂当家,大哥手里不过钱的,不知道得私下攒多久才能攒下这八分呢!

      “回头你多送点东西过去吧。”何桂芝也是满心感慨,拍板道。

      大哥/大伯对他们是真好。陈四达和许秀他们四个大人如是想道。

      “秀秀,我们来看孩子了。”
      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许秀眉头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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